《忘年录》折原心

77、错过

　　好运不可能有两次，这一回必定是祸首的人。

　　苍庚神情紧张，筠倾城原本也面色凝重，却在看到一缕熟悉的澹青色剑光后，忽然放松下来。
　　她挡在苍庚身前，示意他带着妄清宵从另一边接近老蜃，自己却不动。

　　苍庚不放心：“一起走。”

　　筠倾城却道：“无妨，这边交给我。”说罢浅浅一笑，竟施施然向那白衣人走去。

　　出乎意料地，那人没有攻击她，反而敛起一身锋锐剑意，面露些许讶然。
　　苍庚的警惕心淡了些，直觉那白衣公子似乎并不是坏人。

　　见少年走近，老蜃低下峥嵘头颅，声如洪钟：“仙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梦中万物虽栩栩如生，感官所带来的冲击力却远不如现实，巨兽张口便有狂风吹过，庞大的身躯仿佛一座连绵山脉，见头不见尾。

　　无论外表如何，苍庚从不认为心中向善者有何可怖。便向它颔首：“不必叫仙君，我叫苍庚。”
　　银甲鲮鲤却似被异兽威势所震慑，踌躇着不肯往前。
　　苍庚只得接过妄清宵，向它一笑：“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必顾及我，快走吧。”

　　他从芥子袋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精，投入巨兽口中。鲮鲤眼睛在苍庚与老蜃间转了几轮，似是认为那庞大异兽值得托付，眨眨眼，抬起前肢行了个礼。
　　苍庚躬身回礼，目送一身耀眼银甲淹没在深林中。

　　筠倾城走过来道：“如何，交代妥当了？”

　　苍庚点头：“我已嘱咐鲮鲤离开了，妄公子的状况很不好，必须立即带他去求医。”他向筠倾城背后望了一眼，那白衣公子素衣如雪，静静站在不远处，默然与他对视。不由移开视线：“他……”
　　老蜃喘息声震耳如巨大风箱，他只以余光见筠倾城与那人寥寥交谈数句，分毫没有听见多余的话音，那白衣公子甚至还怔愣了片刻，之后便一直是一副沉思的神情。

　　“无需担心，他自有他的去处。”筠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笑道，“事不宜迟，你快走吧。我们在此别过。”

　　苍庚不知二人究竟谈了什么，如此快便达成共识，但妄清宵的伤势耽搁不得，他没有多问，诚挚道：“多谢你。”
　　筠倾城轻掐他的脸：“若要谢我，不如改日邀我上门做客。”
　　苍庚面色微赧：“好。”

　　筠倾城笑，老家伙，这邀约可是定下了，看你还如何拒绝。

　　抬起头，少年伏在异兽脊背上，向地面挥挥手，蜃兽腾云驾雾，如一团移动的乌云，逐月而去。

　　回身，白衣公子轻拂眉间，径直凝视她。

　　筠倾城：“真的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回可不许再反悔。”

　　那双乌黑瞳孔，眸光依旧清明坦率，却不似昔日迷茫空洞。御无愆放下手，握紧了剑鞘：“好。”
　　话音未落，额上赤红火纹忽闪几下，忽如朱砂入水，转瞬消弭。筠倾城不远不近望着他，眼中流露笑意。

　　“你可有未了的心愿？就当做重回自由的纪念。”

　　御无愆歪着头想了想：“我想去一个地方。”

　　.
　　春日将近，溪谷中白昼冰雪初融，到了晚间，水面又浮起一层薄冰。
　　流水潺潺，如击玉璧，夏日听时心旷神怡，秋日听则静谧清幽，将暖未暖的冬末再听，只能让人遍体生寒，从骨子里发冷。

　　何况是无心赏景的人听了，更觉得看守是件苦差事，暗自嘀咕何时才能脱离苦海。

　　一人拢着篝火，百无聊赖：“头儿，咱们要在这鬼地方守到什么时候？”

　　“冒着绿光那玩意，看见了吗？”瞎了一只眼的男人应声，看来便是众人头目，向着身后一扬下巴，“等它不亮的时候。”

　　溪水尽头是一口寒潭，便是他们看守的地方。男人依言回头看，只见潭上水雾缭绕，水下不知有什么，将一泓寒水与缥缈云烟尽数染上斑驳翠色。
　　喽啰挠头：“那是啥？”

　　“鬼知道。”一只眼喝酒吃肉，呼出雪白哈气，“祸首大人让守着，咱就得守着。听说这差事挺重要，干好了还能得到他老人家垂青，想必是什么稀世珍宝。”
　　话虽如此，潭边有祸首亲自设下的阵法，根本没人能够接近。一众信徒奉命在此看守，并不是防人觊觎，只是随时观测潭中动静罢了。

　　有人猜：“那里边准是一株仙植吧，听说仙植都长在这种地方。”
　　“不对，仙植哪会发光。该是一颗宝珠。”
　　“宝珠是死物，还用咱们守着？依我看，是个活物。”

　　七嘴八舌喋喋不休，正猜的起劲，一阵北风吹来，众人打了个寒颤，纷纷敛紧衣襟闭了嘴。

　　话音却乘着风，飘飘悠悠落入寒潭，沉到水底。
　　水底并无稀世珍宝，仅有一块晶莹剔透、成色尚好的青玉。玉中一点碧色光芒有规律地忽闪忽灭，仿若活物均匀呼吸。

　　若看守众人中有得道修士，便会讶异地发现，此处山川环绕，暗藏数道灵脉，是绝佳的修道场所。而潭边阵法如一只霸道的大手，将条条灵脉中馥郁灵气尽数擒来，汇聚水下。
　　在如此充裕的灵气养护下，即便是一条寻常江鲤，也能化出半个龙形来。

　　而溪谷中大小动静，便随着不可见的灵气线，一同汇入寒潭，化作无声涟漪。

　　几里开外的孤峰峰顶，有人远远眺望那一团青雾。他想要说一些话，所以缓缓倚坐在一棵青松下，摆出旧友邂逅的随意架势。
　　“伏兔，是我。”他犹豫片刻，像是在苦恼如何自称，最终小声道，“我是御无愆。”

　　风拂过他的面颊，一视同仁地带走轻柔的话语与飞舞的雪花。

　　“祸首说，把你放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会醒过来。到时候，他可以给你一具新的身体。”
　　“我原本决定每日都来看你，但眼下有其他事要做，所以要离开一阵子，对不起。”
　　“这件事你听了也许会很开心，因为我要去找我的脑子。找到了，就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祸首，因为筠倾城说，他听了会生气。对了，你还不知道筠倾城是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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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字一句地、有条不紊地说话，最初语速缓慢，逐渐地，话语流畅起来。

　　末尾，该说的都说尽了，再无话可说，他便起身抚雪。肩上歇着的几只山雀啁啾一声，惊得四下飞起。
　　走出几步，他仿佛想要确定什么一般，回头道：“你一定要等我。”

　　不可能有回答，他知道，但还是信誓旦旦，神情认真。

　　溪谷外，筠倾城撑着伞，百无聊赖转动伞柄，摇落簌簌玉屑：“心愿完成了？”

　　御无愆从雪中走来，向她点头。

　　片刻后，耀眼青芒随风而起，划破阴郁长空。他的剑太快，快到回头便渺万里层云，须臾间，忽而闪烁不停的青玉被抛到身后，如同一个遍寻不见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