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76、拆穿

　　“你好呀，小苍庚。”来人身着黑衣，头戴帷帽，甫一发声，竟是个女子。

　　“你认得我？”来的不是祸首，这让苍庚松了口气。但这个人竟能喊出自己的名字，又让他心中升起别样的紧张。

　　“还真的是你？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女子发出清脆笑声，撩开面前轻纱，露出姣美的面容。

　　苍庚静静打量她，并在脑海中搜寻，很快便确定，他从未见过此人。但那女子身上又有熟悉的暗香袭来，让他拿不准该怎么办。

　　筠倾城美眸流转，也打量着月光下神色茫然的少年，他脸颊上犹然残留浅淡血痕，仿佛一只迷途的小花猫。
　　“哦~原来苍筠那老家伙喜欢这样的。”倒是和她想象中差别不大。

　　她刚刚说苍筠？还说什么喜欢……指的是自己吗？短短的一句话包含过多未知的信息，苍庚心口猛地一跳，一时找错了重点，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苍筠他、他喜欢我？”
　　话说出口，他才想到，此人身份未明，谁知说的话是真是假？于是不由涨红了脸，企图亡羊补牢：“不对，你是谁？你为何认识苍筠？”

　　筠倾城饶有兴致地盯着少年绯红的脸颊，掩唇轻笑：“我是筠倾城，是苍筠的……姑且算是旧友吧。”
　　她观察苍庚神情：“怎么，苍筠没向你提起过我吗？”

　　药师亲缘淡薄，据苍庚所知，他能称得上朋友的，除却凫徯，便只有一个沧尘子，且与这两人也鲜少会面。至于筠倾城，更是从未听说过。他如实摇头。

　　“也是。风流旧事，那老东西哪敢同你说。”筠倾城笑得暧昧，像极了耀武扬威的坏女人。

　　然而不知为何，苍庚对她始终提不起敌意，出于某种直觉，他第一眼便认定筠倾城并非恶人。听了她的话，他心中立时像掬了一捧醋似的难受起来，更多却是暗自伤心——他与苍筠朝夕相处了十年，甚至、甚至连那样的事都做了，可他竟对苍筠的过去一点也不了解。

　　筠倾城等着看少年的反应，便见他咬紧了下唇，眼中似乎泛起一层水光。
　　苍庚觉得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动不动就哭鼻子未免羞人，于是捂着眼转过身，企图装作若无其事。
　　可是越想越止不住心中委屈，鼻尖酸涩不已，他忍得肩膀直发抖。

　　等等，她戳穿了苍筠老妖精的真面目，小东西不该大吃一惊，既恼怒又吃味才对吗？筠倾城始料未及，又见那少年忍得十分难过，反而被逗得发笑：“好了，莫哭了。我说笑的，你别当真。”

　　苍庚咬着牙，声音有些走调：“真的、是说笑？”

　　筠倾城：“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不怕被骗吗？”

　　苍庚摇摇头：“你不是坏人。”
　　他擦干眼泪转过身，眼眶微红，看过来的目光赤诚直白。

　　筠倾城话音一顿，伸手掐他的脸颊：“你啊，还好遇到我。”
　　难怪苍筠那老家伙将人藏得严严实实，这样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若不严加保护，非要被人拆吃入腹不可。
　　可是，竟能养出如此天真的小东西来，可见苍筠在少年面前指不定如何装模作样。

　　筠倾城如此思量着，勾起嘴角：“说起来，你怎么在这？”
　　她是为寻一人踪迹而来，却意外感知到筠灵独有的气息，便在附近搜寻探查，这才找到此处。

　　苍庚面色赧然，微微侧首：“我是偷偷下山的。”

　　“也亏得你竟能寻到这里。”筠倾城环视四下，“此处距离祸首藏身之处应不远了，十分危险，你最好还是速速离开。”

　　“我知道，我已经见过他了。”苍庚这时想起身后还有一人，急忙返回鲮鲤身边，“我的朋友还受了伤……”
　　筠倾城跟过去，看了妄清宵一眼，架势熟练地伸出手。

　　苍庚：“你会医术？”

　　“自然。”三神医举世闻名，还是头一回，竟有人问她是否会医术这等问题，看来关于她的事，苍筠还真的一点儿都未提及过。筠倾城哼了一声，指尖释出妖元，探入妄清宵体内。

　　“如何？”苍庚神色紧张。

　　“神识受损严重。”筠倾城合着眼，眉头微蹙，“是祸首做的？”但若是祸首，想必会将人赶尽杀绝，绝不会留手。

　　事情说起来复杂，苍庚无暇解释，简单地点点头，又问：“你能救他吗？”

　　筠倾城从袖中取出数根泛着寒光的银针，手上动作不停，既快且稳地插入妄清宵周身要穴：“性命无虞，能否能醒要看他的造化。不过即便醒来，多半也要落得神志不清的下场。除非有寂归愚那等神医……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苍庚却是眼中一亮：“寂前辈？”
　　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所识得的医者，除了药师，便是无意间曾听寂花时讲起，她父亲寂归愚医术了得。
　　他取出云纹海螺，鼓起一口气。

　　下一刻，无形声波如层层涟漪荡开，顺着夜风逐渐远去。四下草木葱茏，树冠随着悠长空灵的螺鸣哗哗作响，如海涛翻滚。
　　苍庚又吹响数声，远山便传来呜呜回音，似有异兽嘶鸣应和。

　　筠倾城动作利落，施针告一段落，回头道：“那是什么？”

　　苍庚双手捧着海螺给她看：“一位朋友留下的信物。”
　　老蜃不知过多久会来，他便将他与妄清宵如何寻到此处、又如何在梦境中与祸首相遇一一讲述。

　　万里路虽遥远，说起来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筠倾城听懂了：“所以，你是担忧苍筠，才下山来？”

　　苍庚点头，面色惆怅。

　　筠倾城大笑：“那种诡计多端的老家伙，哪里用得着担心！”

　　药师在苍庚心中，从来是弱不禁风、温和宽厚，何曾与“诡计多端”这种形容联系在一起？他蹙着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筠倾城想，老家伙生活过于平淡，不如就由她替他添点无伤大雅的波澜。
　　她问：“你对苍筠了解多少？”

　　苍庚道：“他的过去我虽了解的不多……”

　　筠倾城把玩着发梢：“那么，至少这十年之内的他，你很了解？”

　　苍庚没有回答，神色却表明他正是这样想。

　　筠倾城：“说来听听。”

　　苍庚回想着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腿脚不方便，需要人照顾……”

　　“不对。”筠倾城打断他，轻笑一声，“那老家伙逃跑起来，可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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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炷香内，苍庚的世界仿佛天翻地覆，耳中听到的一切都让他怀疑，他所熟识的药师与筠倾城口中的苍筠，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起初他不愿相信，却在一连串质问前哑口无言。

　　“你可曾听闻凫徯与苍筠谈及当年的赌约，可知他是如何住进雾失楼台的？”

　　“你体内髓骨以奇珍所铸，你可想过那些奇珍都是怎么来的？”

　　“你非筠灵，你以为你与凫徯入筠海时，何以有筠气指引方向？”

　　最后，筠倾城怜悯地抚摸少年发顶：“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凫徯，问黥蝉，甚至向路边的郎中打探当年名动世间却昙花一现的青衿药师。相信你会认识一个截然不同的苍筠。”

　　苍庚怔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石破天惊的事实一桩又一桩，他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区分不出心中是愤怒、愕然还是失望。

　　他把那个人捧在心尖上，怕他渴了、累了，甚至被雨淋湿一点。他以为他对药师来说是必然，可事实上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他无微不至、百般体贴。
　　筠灵与天地同生，不畏风沙雨雪，乘起云一日能横贯几千里。苍筠钟灵毓秀，心思缜密，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偏偏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筠倾城原本还有话要说，最终决定暂且到此为止。她想，这样就足够让那老家伙心惊肉跳了。

　　然而，少年没有如她所想，或是气愤或是恼怒。苍庚又红了眼眶，忍了又忍，却是向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就这样？筠倾城不解：“你不气他骗你骗得这么苦？难道不想再也不理他了？”

　　苍庚点头又摇头：“不能不理他，他还在祸首手里……”

　　筠倾城嗤笑：“你以为苍筠是被掳去的？以他的性子，多半是与虎谋皮不成，反被咬一口。”

　　“就算是那样，”苍庚脑中纷乱，闪过当日药师遭受折磨的场景，“至少，他受的苦不是假的……”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既生气又悲哀的发现，即使知道自己被蒙骗，他还是无法不担心那人。
　　而且他心中还在不断说服自己，即使苍筠欺骗他，却也的确是为了他才孤身涉险。

　　正在纠结，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悠远长吟。

　　筠倾城极目远眺，便见一只异兽吞云吐雾，风驰电掣般飞来。
　　巨大身躯带起扑面狂风，低矮些的草木纷纷吹弯了腰，苍庚回过头：“它来了！”

　　风声中又有一道毫不引人注意的脚步，筠倾城率先留意到了，拦住苍庚：“等等，有人。”

　　话音未落，一人披着遍身月华，落在山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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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大型翻车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