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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遇见 ...


  •   苍庚恍然惊醒,久久以手掩唇,红着脸不说话。

      妄清宵在他眼前挥手:“小苍庚,回神了吗?”

      少年双手复又捧着滚烫的双颊,抿着唇点点头。

      “如何?与她说了什么?可问明白了?”一通追问,少年面色反而更加赧然,妄清宵不由去探他的额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有哪里不适?”

      苍庚摇头,这才缓缓开口:“没有。”

      若说他有什么不适,那一定是心跳激烈如擂鼓,几乎快要冲破胸口。梦醒前最后一刻反复浮现在眼前,那个人的唇柔软微凉,清香萦绕,他仿佛吻了一片早春的花瓣。
      没来得及再说其他,梦境轰然破碎。由此,他知道那瞬间苍筠同他一样,再不能维持心绪平和。

      所以,那人心中究竟怎么想?他温和又孱弱,行事缓慢,性情宽宏,一定想不到朝夕相处的人竟怀着如此心思。两人唇齿相合的一刹那,既定的认知尽数崩塌,他一定惶然讶异,不知所措。
      想着想着,苍庚忽而有些庆幸梦境及时碎裂,让他没有与药师继续共处的时间。他也就不必在那双眼睛中看到或鄙夷、或疏离的目光。

      然而这逃避是一时的,为了找寻祸首所在之处,他们必须再次会面不可。苍庚想到那场景,心头涌动的热潮瞬间冷却了大半,不由苦闷地蹙起眉。
      他心中有惶惑、有忐忑,却并不如何后悔。

      于是妄清宵便见少年时而羞赧,时而深思,时而惆怅皱眉,不禁暗自嘀咕,孩子该不会是傻了吧。

      .
      晚日寒鸦归巢,柳塘新绿初萌。

      杀手坐在落日余晖中,周身冷冽玄衣被染上浓烈的橘金色,看起来仿佛有了些人间烟火气。面前陈列寒光闪烁的银针、薄刃,他一一以白绢擦拭,慢条斯理拼合妥当,连成一串精致银叶。
      换骨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届时尘埃落定,他终于又能回到那个人身边。这一回,他要将那人藏得严严实实,不会再给任何人觊觎的机会。

      黥蝉摆弄手中利器,眼底映入逐渐黯淡的暮色,仿佛升起些许不显眼的暖意。

      便在此时,轻快脚步声由远而近,清朗的少年音色从晚风中飘来:“苍苍苍苍苍苍苍——”
      声音颠簸起伏,来人一路小跑,一脚踹开院门。

      黥蝉抬眼,目光重新冷凝如霜,祸首大步流星跨入院中:“你在这做什么?”

      黥蝉置若罔闻。

      杀手一贯冷漠,祸首不甚在意,三两步迈上台阶,刚要推门,便听身后道:“他在休息。”

      闻言,祸首手头一顿,硬生生收住动作,打开一道窄细门隙。那人果然一动不动躺在榻上,侧脸线条优美而安详。
      “最近怎么总是在休息……”暗含不满地嘟嚷着,妖魔并未如先前一般施展恶作剧,脚步一转,在石桌旁落座。

      直到此时,一路稳步走来的白衣公子方从院落外现身。御无愆关上院门,站到祸首身后,礼貌地向对面颔首。
      他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眼中却不再茫然无着落,仿佛有了些神采。黥蝉察觉出些微变化,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除了在老妖精与伏兔面前,祸首表现得从来恰如其分,正如一个阴鸷而邪性的魔头。三人尽不言不语,任最后一点斜阳消失于天际,小院忽而被暗蓝色夜幕笼罩。

      “喂。”妖魔突然出声。

      黥蝉抬头,一言不发盯着他。

      祸首皱着眉,仿佛在思量该如何表达,半晌,指尖点着后颈道:“能不能不换了?”

      黥蝉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所指的是髓骨。

      “不可。”

      “啧。”祸首不耐咂舌。

      少顷,他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抬眼,双目熠熠:“记得筠海泉眼里那个没成型的筠灵吗?”

      黥蝉点头,暗忖这喜怒无常的妖魔又有什么新花样。

      祸首兴奋发问:“那东西的髓骨,苍能用吗?”

      “或许。”

      筠灵的髓骨能够为祸首所用,同族之间自然亦无不可。黥蝉如此思量,但并未给出确定的回答。

      祸首却拍着手道:“本尊怎么早未想到!”
      黥蝉刚从桌前起身,他已经一跃而起,撞开门扇,冲进房中去了。

      “苍苍苍苍~~”

      妖魔一路聒噪,榻上人面容平和,似乎睡得正香。

      若是往常,祸首要么伏在苍耳边大声叫嚷,要么扯着头发将人拽起来,今日却一反常态,像是撒娇的幼童,心情大好地晃动那人手臂。
      “醒醒快醒醒!本尊有个大发现!你听了一定高兴——”

      苍无知无觉合着眼,被子仿佛畏寒似的盖到胸口,只有纤长的睫毛随着身体轻微颤动。

      祸首又吵嚷片刻,逐渐察觉出异样。太安静了。
      苍睡得太沉太安静,仿佛死了一样。
      他脑中闪过一些可怕的念头,蹙着眉释出魔元。筠灵脉搏如蝴蝶振翅,虽微弱却有力地在掌中跳动。

      祸首嗤笑一声,笑自己疑神疑鬼,下一刻,笑容又收敛。
      他解下面上黄符,露出一双金银异瞳。在这双勘破世间万般迷障的眼中,四下景色忽而变化。

      “这点小计俩,也敢拿到本尊面前来?”祸首冷笑。
      换骨将成,灵体初愈,如今弥灯残魂已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干扰,在天趣眼前,任何幻术都幼稚得让魔发笑。
      脚踏坚实石阶,他穿过渺渺沉雾,不疾不徐向上走。

      远远地,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背影。

      苍庚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惊愕地发觉,他的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身后有不详气息逐渐接近,即使不能回头,他也能够猜到那是谁。

      祸首搭着他的肩膀,从背后绕到身前,笑嘻嘻凑近:“被我捉到了。”
      两张殊似的少年面容,同样俊美清隽,相对而视仿佛临镜自照。

      苍庚的脊背骤然绷紧了。

      祸首道:“你在紧张。”
      他回身眺望沉雾深处,天趣眼不受任何阻挡,一眼能够望到梦境尽头。亭台楼阁中,另有一人在安然等待。
      这个梦境并非由一人搭建,他一目了然。

      所以,苍庚紧张,却不是担忧自身安危,而是在惦念那个等他的人。

      “你想做什么?”苍庚蹙眉,试图抢夺梦境主导权。

      祸首看出他的意图,无谓地耸肩:“省省吧,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眼中云雾变得不再透明,苍庚依旧无法动弹,他明白,心魔已经夺走了梦境的掌控能力。
      面前空无一人,唯有声音从云雾中传来:“安心等着,本尊给你听些有趣的东西。”

      那声音包含某种幼稚的痛快,仿佛抢夺了别人的糖果又要当面大肆舔食的顽童。

      祸首缓缓向前走。
      碧草绵软,花木葱茏,云烟缥缈如鲛纱,笼罩远处飞檐反宇。他想,原来不过是这样的地方,本尊要多少有多少。

      整个梦境在眼前平铺直叙,没有丝毫隐秘,他毫不费力地找到那人的栖身之处。

      苍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身后花窗笼着一方梨云杏雨,映得他原本便如琢如磨的眉眼愈加如远山秋水,清冷离尘。
      见了来人,他眼中先是一亮,随即闪过不加掩饰的失落。

      祸首见状,敛去一身白衣与玉簪束发,墨发披散倚在门口:“怎么,不是他,失望了?”

      苍淡然道:“确实。”
      然而,祸首却并未察觉出更多失望的情绪。他从苍庚手中抢过梦境的主导权,便能体察梦中万物,在苍身上,除了最初一丝讶然,他竟读出了莫名的喜悦,尽管老妖精面不改色,将欣悦之情隐藏得不露分毫。
      可那双冷如深潭的墨绿瞳孔,已化成一湾融融春水,看向他的眼神轻泛微澜,仿佛有笑意溢出。

      苍想,原来那是梦,却也不是。

      他原本不确定先前的梦究竟有何深意,见到祸首的瞬间终于能够确定,这梦境并非自然、而是刻意搭建。他最渴望与小朋友远离人间,归隐世外;而苍庚渴望的——
      也许是说出当日没说完的话,最后却只落下一个吻。
      他想到那个满面绯红、鼓足勇气亲吻他的少年,心上便仿佛被一只小爪子轻柔抓挠,痒痛、悸动,不能自已。

      就连面前那东西也变得顺眼起来,苍撑着脸颊,险些痴痴地笑出声。

      祸首心情似乎不错,遭遇冷言冷语依然淡定:“这便是你的愿望?”

      “是。”

      “非他不可?”

      “唔。”

      “骗人。”祸首嗤笑,心想方才见来的是他,老东西分明也很开心,偏生还要嘴硬。罢了,念在他年纪大,本尊就谦让一点。
      “为什么是他,不能是别人?”他问。

      在这梦境中,必须如实回答祸首的问题。苍认真想了想,微笑道:“刚好遇见罢了。”

      祸首低头琢磨着六个再简单不过的字,重新回到山巅边缘。

      苍庚眼不能见云雾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觉却未被剥夺,妖魔在他面前大笑:“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祸首自认为懂了苍的话,他以为,一切都要归咎于“顺序”二字,因此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起来:“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有多么不可替代,只不过是他先遇到你而已!”

      出乎意料地,苍庚不为所动,与药师如出一辙的淡然神色中,仿佛有某种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默契。祸首眉头皱起,面上掠过阴云:“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为什么不生气?……本尊懂了,你是在炫耀你的幸运。”

      苍庚莫名其妙,心想他并没有那般想法。

      祸首不依不饶,左右踱步:“不过没关系,因为他在我手里。你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吗?我把老东西的椎骨锁住,然后一块一块剜出来,一刀下去,皮开肉绽,他哆嗦着,哀嚎着,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这事你应该很熟悉。”

      妖魔露出残忍的笑意,眼见少年眼圈泛红,周身颤抖。

      苍庚只觉那疼痛仿佛有如实质,一刀一刀同等地割在他心上。周身一松,他下意识向前,一把攥住祸首衣襟:“你……!”
      随着他脚步落下,石阶轰隆闷响,四下云雾不安分地翻滚蒸腾,仿佛脚下有巨兽将从蛰伏中苏醒。

      祸首似是没有料到他竟能冲破威压禁锢,先是讶然一瞬:“本尊倒是小瞧了你。”
      然而即使同为弥灯半身,早在他抢夺少年髓骨时,两方修为已不对等,更不用说后来他成为邪道君主,举世信仰之力加身。祸首反手握紧衣襟上的手,反而将苍庚逼退几步:“这就生气了?”

      亮如星火的异瞳中反射出自己的脸,苍庚听见心魔在耳边说道:“看见了吗?你我并不差什么。本尊近日学了个洗脑的戏法,听说被洗脑之人将失去所有记忆,待他醒来,第一眼见的是谁,眼中便只有那一人——”

      “你!”
      少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祸首仰天大笑,等着看他还有什么更有趣的反应。

      苍庚却松开手,后退几步,骤然转身跳下悬阶,淹没在重重云雾中。

      他身后是轰然崩裂的天空,流火肆虐,石阶倒塌,仿佛末世景象。
      身下白茫茫一片,唯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在梦与苏醒的交界点,他终于跌出云雾,看到群山之中一座险峻孤峰,那里,正是苍筠所在之处!

      他心中一喜,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抬眼,便见昼魇在不远处左右徘徊。
      小魇兽感受到某种可怖威压,出于本能想要奔逃,却又担心苍庚安危,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近前。

      苍庚看到了它,以心念传声:“快走!”

      然而却已晚了。

      祸首站在虚空中,居高临下俯视即将崩毁的梦境,冷笑道:“想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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