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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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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巨兽虽身形庞大,张口便有狂风扑面,但苍庚能够断定,它并无恶意。
他只是觉得熟悉,尤其是巨兽身后的洞穴中,仿佛有什么在呼唤他。
小魇兽天真围观,老蜃强自镇定:“这位仙君,当年在下误入歧途,如今已诚心悔过,一心修道了。”
仙君,是我吗?苍庚疑惑,进而恍然,是了,难怪那气息如此亲切,竟是弥灯。
山雀梦境中,十几年前的风雪夜危机四伏,又神妙无比,动物的本能使它无法忘却那两道远去的背影。
苍庚的记忆从净莲宗覆灭那天开始,对于弥灯过往,甚至不如妄清宵了解的更多。听说弥灯尊者慈悲为怀,行走世间,多有降魔卫道之举,这只异兽或许正是被降伏的妖魔之一。
苍庚如此想着,凭空举步穿过石壁,走入洞穴中。
梦境由昼魇与苍庚合力搭建,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是无所不能的神祇。过去小魇兽想要接近老蜃,总有一层无形障壁阻挠,今日见少年自如穿越乱石,它心中一喜,乐陶陶跟过去,却又被抵挡在外。
老蜃扔下一句“你乖乖在此等候”,转身随苍庚进洞,留魇兽独自在外委屈地“嘤嘤”不停。
石洞地面有玄妙咒文,似是感受到熟悉气息,发出幽微光芒。苍庚绕着阵法走了一圈,回身道:“你想出去吗?”
十几年过去,面前人容貌非但没有改变,甚至愈加青春年少,一双黑瞳不复清冷,剔透而纯净。老蜃心道这一定是返老还童的大神通了,不敢妄加揣测仙君心意,规矩地合着前爪,犹豫道:“……想。”
虽有小魇兽解闷,它亦不再有为祸人间的念头,但被囚禁终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老蜃本想道貌岸然虚与委蛇一番,又想仙君神通广大,如何看不出它的小心思?便老老实实作答。
谁想到仙君手一挥,温和笑道:“那便走吧。”
苍庚并不懂如何解除阵法,只是心念一动,整座孤峰禁制无声消弭。
“哒哒”蹄声响起,老蜃怔怔回身,玉雪晶莹的小魇兽从洞外扑进来,亲昵地踮起前蹄,用独角磨蹭巨兽前额。
“多、多谢仙君!”
苍庚睁眼,手掌中静静躺着一只海螺。
“仙君收好。若有需在下效劳之事,可以此召之。”
鲮鲤展开身体,他从巨兽腹部起身,远处孤峰默然伫立,却不再有熟悉的气息。妄清宵凑过来,好奇道:“此为何物?”
苍庚笑了笑:“梦中所得。”他收起海螺,仔细观察自己的掌心。
在梦中,他数次以血饲魇兽,醒来后,身体上却没有伤口,也未察觉有什么不适。方才解开异兽封印,虽然是发生在梦境中的事,却对现实亦有改变,可见昼魇所造之梦不同寻常。
朝阳初升,巨兽再次启程。
愈往南去,人烟愈稠密。冰雪消融,露出碧绿草色,青山染翠,有鸟兽飞翔奔走。
与之相对的,梦境也有了变化。
兽类记忆力低下,梦中所见俱是铭刻于血脉中的迁徙路线,或短暂生命中最为印象深刻的场景,无外乎遭天敌追杀的惊险场面,或地崩山摧的天地异象。人族却不同。
人族记得多,想的更多。七情八苦,贪嗔痴恨,诸多爱欲情仇交织,梦便不再是单纯的虚妄,有时是日夜纠葛的执念,有时是求不得处的解脱。
苍庚怕错过任意一点关于药师的线索,遂乘在昼魇背上,将那些梦境一一遍览。
看着看着,一滴泪无声落下,滚入尘埃。他抚摸脸颊,不甚讶异,心中只有无尽慨然与苍凉。
斜阳迟暮,银甲鲮鲤伏在桃花从中,熏风拂面,惬意悠闲。硕大身躯横陈,形成风雨不侵的障壁,围绕着沉睡的少年。
妄清宵自芥子袋中取出铁精,饲喂整日奔波的异兽,回身拂去少年黑发上的嫣红花瓣。
苍庚指尖微动,缓慢苏醒。殷红如血的晚霞映在银色鳞片上,光怪陆离,仿佛残阳照水。春风犹剩最后一丝热度,撩拨轻薄白衣。
那些生离死别、兴衰起落,在他睁眼的瞬间,都化作身外云烟。
花下不知日月短,岂料梦中已千年。
少年面颊上犹带泪痕,妄清宵看在眼中,眉头一挑:“没事吧?”
苍庚不语,只轻轻摇头,便要起身。金色的夕阳残照投在他身周,一瞬间竟仿佛宝相庄严的神明。
妄清宵揉了揉眼睛,于是少年眼中沧桑不再,目光重新变得纯净剔透。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一把按住苍庚:“赶路不急于一时,你先休息一阵吧。”
短短一个白昼,他们已经横贯几千里,妄清宵只当策马踏春,悠闲适意,但苍庚穿梭无尽梦境中,阅尽人间百态,岂止是劳心劳力那么简单?
他怕再这么奔波下去,小孩先要精神错乱了。
“没关系。”苍庚心系一人,还要逞强,话说到一半,眼前忽而恍惚,一阵眩晕。
妄清宵急忙上前扶住他。
这是怎么了?苍庚重新靠回巨兽身上,只觉眼中天旋地转,周身无力。妄清宵凝视他苍白面色一阵,一语点破:“你是失血过多了。”
因为身体上没有伤痕,苍庚并未想到这一层,此时经妄清宵一说,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梦中以血为引并非虚幻,只是不显出伤口而已。
眼下这般状况,是不可能再赶路了,妄清宵道:“你便好好睡一觉吧。”
苍庚听了他的话,颔首合眼。
但是他睡不着,闭上眼,忽而想起当日在筠海中,曾经想过的那个问题——于他,苍筠到底是何身份?
他实在见了太多梦境,其中既有髫年幼童,亦有为人父母者,有爱侣,亦有怨偶。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对苍筠所怀抱的,并非单单受医治照料而生的感激之情。
他会因不知旁人所知的苍筠的过往而心下酸涩,又想要两人亲密无间、时时刻刻在一处,这样的感情,仿佛只有一种解释。
少年苍白的面色忽然泛起红晕,像是怕被低喃的春风发觉,以手臂挡住脸颊。
妄清宵:“小苍庚,你还没睡吗?”
“唔。”
“睡不着?”
“嗯。”
妄清宵凑过去:“怎么,想起心上人啦?”
火上浇油,再添一把火。苍庚没有否认,心跳鼓噪:“嗯。”
妄清宵立即来了精神,揽过他肩膀:“快说说,她是怎样的人?”
苍庚心下油然产生某种将药师归为己有、向他人炫耀宝物的奇妙心态,小声道:“他很好很好。”
他想到第一点:“苍筠身上总是有很好闻的味道。”
名讳雅致,身携异香。妄清宵暗自想,想必是个出尘绝俗的佳人。
苍庚靠在鲮鲤身上,仰头望天,星汉璀璨,仿佛映出那人温和笑颜:“他与所有人都不同,很安静,不爱说话。喜爱栽种花草,喜欢坐在树下喝茶——”
妄清宵听着听着,心道不对啊,此类种种,分明是年岁稍长之人多有的爱好,于是打断道:“等一下,她较你年长?”
苍庚点头:“他总是自称老人家。”
妄清宵讶然:“老人家?”
苍庚想,药师常说与凫徯师尊是旧友,想必两人年岁相近,于是据实答道:“他大概有几百岁。”
“咳!”妄清宵呛了风,冷静片刻,拍打少年肩膀,“原来你有此偏好……咳,没关系,只要两情相悦,忘年相恋亦是美事。”
话虽如此……他打量少年俊美容颜,心想,相差几百岁,会不会太多了?
于是青年由衷表达疑问:“你与她是如何互通心意的?”
苍庚沉默片刻,不无愁闷道:“他不知我心意。”
他自己亦是刚刚发觉心中悸动的情感究竟为何,药师自然不知。但是,即便有朝一日两人重逢,又要如何表达?苍筠会有怎样的反应?自己会被讨厌吗?苍庚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妄清宵失笑,原来小少年竟是一厢情愿,正为情所恼。他作为过来人,自觉答疑解惑:“她对你如何?”
少年真心实意道:“世上再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
妄清宵摆手:“好是自然,问题是,哪种好?是无微不至、呵护有加的好,还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好?”
苍庚并不能分辨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回想道:“我生病时,他日夜守在榻前,会以自己的血煎药,会告诉我不要怕,一切有他在……”
妄清宵怜悯地抚摸少年发顶:“是不是还称呼你‘小朋友’?”
苍庚不明所以,如实点头。
妄清宵恨铁不成钢:“傻孩子,她是把你当小孩子啊。”
少年抿着唇,眉眼间当真惆怅起来:“该怎么办?”
“好说。”妄清宵理智分析,“二人年岁相差太大,她又看着你长大,自然把你当做小孩子,这种时候,你便要表现出成熟的一面,让她知道,你已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孩童了。”
苍庚怔然:“如何表现?”
妄清宵一把将他揽到怀中:“像这般!强硬一些!告诉她,你已经长大了,你中意她!”
“……”少年耳尖泛红,“真的可以吗?”
“相信我,没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惊!老妻少夫(划掉x)竟然相差几百岁,究竟是筠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妄清宵:震撼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