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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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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云蔽天,连绵千里,山间古刹空无人影,萧肃冷寂。
沿古道步入净莲宗中,当头便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宫殿,名为“涅槃”。
涅槃殿坐落在正殿之前,不仅位置最显眼,地位亦崇高无匹。每当新的灵童被带回宗内,首先要在此举行盛大的传承仪式。殿内门户重叠,共有七道,踏过雕刻莲花瑞兽的路面,途经无数神佛塑像,行至最里,意即灵童历经七世轮回,重新唤起往昔回忆。
但鲜少有人知晓,沿中轴步入净莲宗深处,在与涅槃殿相对的位置,另有一座殿堂。殿内亦七道门户,一路跨越刀山火海,最终行至尽头,意味着割舍一切,泯然众人。
殿前牌匾上挂了厚厚一层蛛网,有风吹过,隐约露出“枉生”二字。
黑衣青年从雪中走来,如一团漂移的黑色火焰。他一步步踏上阶梯,迈入殿内甬道,步伐缓慢沉重。
走着走着,一人变成了两人。
祸首摘下眼上黄符,向旁边看了一眼,那人许久未见,仍是朴素僧衣,白练覆目,洁净如山间白雪。
两人并肩而行,如同昼与夜,光与影。
弥灯周身笼着一层模糊光晕,仿佛随时会被北风吹散:“你受伤了。”
祸首不复与凫徯对峙时那般盛气凌人,面色惨淡如金纸,仍顽劣笑道:“废话,我不受伤,你出得来吗?”
妖魔灵体受损,却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直到此时,终于压制不住天趣眼躁动。
弥灯环视身周,面孔又苍白几分:“为何来此?”
祸首道:“没有为什么。”他先前硬挺着与凫徯临镜而谈,后又不想在老东西面前显出短处,所以趁伤势发作前跑得远远的。之所以到净莲宗旧址,纯粹是心血来潮。嘴上却继续道:“想看看你会是什么表情罢了。”
如愿以偿,弥灯面上显出恍惚。
净莲宗伽蓝外设有防护大阵,寻常人进不得,加之当年修道界尚有御承天主持大局,因此即使覆灭,却免于遭受御流那般烧杀抢掠。
走到大殿尽头,遍地狼藉依旧,恍若时光停止在十年前一瞬间。
血迹干枯,香烛冷落,四面染血的佛像无声耸立,由上而下睨视来人。
祸首想到一个挂心已久的问题:“‘我执甚重,必生魔障。’你的执念是什么?”
作为半身,他有弥灯的记忆,却不能读懂弥灯的心。
“以你的修为,在佛法修道上已无所求。莫非想要成仙?”
弥灯摇头。
“是生民安乐,世间再无邪祟?”
弥灯仍然摇头,身影愈发透明。
连猜数个答案,全是错误,祸首不耐,轻蔑笑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若真的无欲无求,我怎么会出现?”
弥灯不语,露出自嘲地微笑,竟缓慢消融在尘埃中。
天趣眼逐渐不再疼痛,祸首重新系上黄符,从袖中取出一支玉钗。
钗上雕刻竹叶状花纹,看着看着,他脸上显出怒色,几次想将钗折为两段,手抬起又放下。
七重门外吹过一阵冷风,祸首最终还是将钗收回怀中,回身道:“谁?”
来人身法轻盈,却逃不过他的神识感知,片刻后,犹豫着显出身形。
祸首眉头一挑:“怎么是你?”
白衣少年站在远处,手足无措。
祸首张口,习以为常的称呼到了嘴边,忽然一顿,最终道:“御无愆,过来。”
已经认定自己名为“小白”的少年眨眨眼,迷茫地左右打量,脸上仿佛写着“是在叫我吗”。
祸首没好气道:“就是你,你就是御无愆。过来。”
少年恭顺地走到他身前,眼中困惑依然。
祸首无故恼怒,伸手狠狠点少年眉心:“听好,你原本的名字不是什么小白小黑,是御、无、愆。记住了?”
御无愆唇瓣开合,无声重复一遍自己的“新名字”,点点头。
祸首向外走:“你来做什么?”
御无愆跟在后面,纠结片刻,涩然开口,“我听见,伏兔……”
他在房门外,无意间听到祸首与凫徯对话,“死”字传进耳中时,呼吸骤然一滞。
随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悄然跟在祸首身后。此时却问不出一句,“伏兔真的死了吗?”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停在原地,识海中涌现出零星的模糊画面。五官轮廓殊似伏兔,但又不是,因为伏兔是少年,他脑中所见的却是髫年幼童。
正发怔,前方飞来一道光点,出于武者本能,御无愆下意识接住。
触手凉滑,他展开手掌,竟是一块剔透美玉。
玉中隐隐有光,莫名让人感觉熟悉。
祸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没死。”
虽然没死,却也未必更好。当初伏兔接近凫徯,为了不露出马脚,有意抹去额上印记,仅留一缕神识在玉中,作为联系两方的纽带。却不曾想,这一点神识反而成为他最后的生机。
祸首无意一一解释,御无愆却察觉到了伏兔的气息。他看了前方的人一眼,悄悄将玉举到唇边,小声道:“伏兔,是你吗?”
他以为声音足够小,便没人听得到,祸首露出讥笑,远远道:“御无愆,你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少年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将玉放入怀中,小跑着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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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寻筠海。
两个失意者一路默然,各有各的心事。青色筠气仿若知人心意,不像先前那样喧闹,驯顺地磨蹭苍庚发顶。
温和轻柔,仿佛药师的手。
快要走出筠海时,苍庚忽然道:“他是为了我,才受那样的苦。”
他想,就算换骨,在心魔手里的也应该是他,苍筠被捉去,是替他顶了一道劫难。
仅是几句话的功夫,便遭受那样的折磨,不知平日里,要承受多少苦痛?
他根本不敢细想。
凫徯不语。
筠海中有一道灵泉,走之前他无意间看到,泉眼中竟有一块人形阴影,上面布满淡青色血脉状条纹,随着水波晃动,仿若在母亲腹中伸展手脚的婴孩。
回想当初的对话,前辈原本打算与心魔合谋,为何最后却变成现下这幅局面?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恐怕那泉中未成形的筠灵,才是最初定下的条件。
但凫徯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苍庚,事到如今,说出实情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人更加担忧。
他们走出筠海外的密林,面前是宽阔的平原,曾经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如今白雪皑皑、荒无人烟。
苍庚一时间有些迷茫,小声自言自语:“该去哪里呢……”
天地间如此广阔,如何才能找到故意隐匿行踪的人?
凫徯收紧了怀中包裹:“我想暂回月迷津渡几日,小友不如同去。”
回到月迷津渡,是想让丹苏有个归宿吧?苍庚想着,刚要点头,胸前一热。
他在怀中寻了寻,最终取出一物——是一只精致纸鸟。
自从从寂花时手中得到此物,它还没有真正发挥过作用。此时鸟儿见了风,便如得了一口神仙气,啁啾一声,忽然飞到半空。
苍庚并没有催动它,它却主动寻了个方向,径直向前,凫徯也觉得蹊跷,两人便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隔得老远,便见有人站在一间民房房顶,向苍庚热情挥手。
迎面飞来另一只纸鸟,叽喳啼鸣,苍庚这只欢快作答,两只鸟儿仿若活物,亲热交颈,上下翻飞,引人向前去。
房顶那人喊道:“小苍庚!是我!”
腰垂美玉,手挥纸扇,竟是妄清宵。
苍庚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先是惊讶,抑郁心绪稍微冲淡:“你怎么在这?”
妄清宵一提衣摆,翩然落地,刚要回答,见一俊秀出尘的白衣公子在侧,细细端详片刻,不由大惊:“这位是,凫徯君?”
他微微躬身:“在下妄清宵,幸会。”
凫徯听丹苏讲过与此人渊源,颔首回礼。
妄清宵则回身道:“既然凫徯君在此,想必找人之事不在话下。”
谁知苍庚闻言,面色顿时黯淡。
“没找到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嘛,哈哈。”妄清宵见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岔开话题,左右张望道,“话说,狐兄呢?”
此话一出,凫徯同样面沉如水。
苍庚轻轻拉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妄清宵,再次询问道:“妄公子,你为何在此?”
妄清宵尴尬一笑:“这个,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要说: 略微有点错乱,努力调整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