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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迷路 ...

  •   青砖为冢,夜雪为弔,凫徯从卧房中取出一顶黑色帷帽,放在低矮的坟丘上,回身道:“耽搁了许久,一定心急了吧。”
      葬下伏兔后,他仿佛又变回了平日的凫徯君,温和地一笑:“对不住。”

      凫徯取回了冷静,就像捡起了舍弃已久的旧面具,虽然笑着,眼中却无任何起伏。

      苍庚摇摇头,示意无妨。

      收拾了满地狼藉,在墓前无言伫立片刻,凫徯取了洁净的包袱皮,裹住赤狐躯体。苍庚默默无言,随他御剑腾云,一路向北。
      不谙世事的少年仿佛成长了许多,在漫长到仿佛没有终点的雪夜。

      但黑夜终究还是结束了。

      天将拂晓,长剑凌驾于云层之上,早万物生灵一步看见朝日霞光。苍庚越过凫徯肩头眺望光辉灿烂的天际,转瞬之间,他们越过千山暮雪,万里河川,仿佛在追赶初升的太阳。
      没有了身体孱弱的少年牵绊,剑光栉风沐雪,不再有任何顾及。

      朝阳刺目,苍庚以手蔽日,眯着眼向下看,一片苍翠颜色突兀撞进眼底。
      清晨的天空呈现出阴郁冷肃的深蓝,那翠色掩映在积雪连绵的山脉中,如同仙人失手遗落的碧玉。
      然而冷风一荡,它便生动起来,熙熙攘攘,摇曳生姿,似一双眼波流转的剔透瞳孔。

      苍庚道:“筠海!”
      这便是筠灵的显化之所,许多次榻前夜话中,苍筠许诺将来一定会带他去的地方。

      它比药师所描述的更加美丽,更加神秘,苍庚自上而下俯瞰筠海,无端心生亲切,脑中莫名恍惚一瞬。
      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里,仿佛许久许久以前,他便看过这样的景色。

      他下意识伸出手,似是想要将美景握入掌心,却被凫徯扶住了:“小心,站稳。”
      长剑落地,两人踏在松软的雪地上。

      苍庚环绕四下,他们身处筠海与密林交界的空地,雪上没有任何人迹,唯有枝头鸟雀睁着溜圆的眼,歪着头打量树下。
      几丈外,仿若以尺划线,一侧积了厚重的白雪,一侧碧色连天,生气蓬勃。

      数月前,众多玄门世家派遣人马驻扎林外,一夕遭劫。原本不肯走的平民百姓吓破了胆,纷纷举家搬迁,祸首信徒亦离开此处,筠海外竟成了一片死地。

      既然祸首与黥蝉能够出入,定有分辨方向的办法,凫徯低头暗想,却听苍庚惊讶道:“啊,怎么?!”

      他原本站在筠海边缘,忽而嗅到熟悉的香气,竟与苍筠周身暗香如出一辙,不由向前走了几步,随即——
      凫徯抬眼,便见苍庚似乎被许多看不见的手脚拉扯着,动弹不得。

      苍庚眼中则见数道青色气流环绕身周,有的盘旋在头顶玉簪上,有的落在肩头,试探着磨蹭他的脸。
      青气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扰得脸颊发痒,苍庚不再惊慌,小心翼翼自袖中拖出一团氤氲暗香,与它对视:“你们是——”
      他本想问“是何物”,话到嘴边,觉得失礼,便改口道:“是谁?”

      筠气不能言语,这一缕又似乎格外胆怯,颤抖着缩回衣袖下,仅露出一点青芒,扭捏着磨蹭他手心。
      苍庚道:“是苍筠的朋友吗?”
      筠气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苍庚礼尚往来道:“我是苍庚。”……可对药师来说,他应是什么身份呢?朋友吗?自然不是。患者?要比那亲近得多。

      苍庚头一回思量这个问题,一时语塞,耳边却骤然热闹起来。千顷灵筠一齐摇摆枝叶,逐渐形成同一步调,哗啦哗啦,仿若众人齐声欢呼。
      穿梭在筠海中的青流以人族听不到的密语交头接耳,纷纷欢叫:是苍庚呀,苍庚来啦!

      随即,他们拉拉扯扯,争先恐后为一头雾水的少年引路。

      盛情难却,苍庚只能前行,回头道:“凫徯,我好像找到路了……”

      两人一路踏着阵法,向筠海深处前进。

      凫徯默默走着,忽然记起些往事。

      这是他第二回深入无寻筠海。初次进入时,他还是髫年幼童,虽生性沉稳,终究童心未泯,不顾师尊平日劝告,悄悄潜入,想要看看那无边苍翠后,究竟有没有住着神仙。
      然后理所当然地,失了方向。
      四下尽是相同的景色,不管哪一株灵筠,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数着步数,一直数到三万六千步,合该走了三个时辰。他趁着师尊午睡时偷跑出来,那么此时应是夕阳西下了。可头顶碧空无垠,竟如晌午。
      年幼的凫徯几乎以为自己踏入了一个永恒循环的梦境中。

      直到那人出现在他面前。

      苍筠低下身问: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凫徯性情老成,并不像寻常孩童那般,迷路后见了大人,会哭闹着扑过去。他不动声色退后两步,默默打量突然出现的男子,尽管那人铢衣轻薄、如梦如幻,一点也不像个坏人。
      好脾气的筠灵不介意幼童警惕的眼神,温和笑道:我认得你,你是外边那栋房屋的孩子。
      他轻轻合掌,复又展开双手,伸向幼童。
      凫徯回过神时,已将手搭了上去。

      修长的手牵着绵软的小手,缓步前进,筠海中仿佛躲着无数看不见的精灵,嘁嘁喳喳低声细语,悄然打量无意间闯入的小小客人。
      回过神时,已到筠海边缘。
      身前暮色四合,玉蟾初升,身后云淡风轻,碧空高远。

      老头胡子尖儿发颤,一把拉过凫徯:平日总夸你懂事,没想到一出手就要将天捅个窟窿!
      一抬头,见了凫徯身后的筠灵,含糊地躬身:老人家管教不严,打扰了。

      那人眨眨眼,仿佛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汇,活学活用道:不打扰,我这老人家也是闲得紧。
      筠灵初识邻人,寒暄几句,约定下回拜访,便转身离开。

      筠海的晴空仿佛由那一袭青色衣袍染成,随着筠灵步步走远,由边缘向里,寸寸浸透了夜色。

      现在想来,凫徯仍是觉得,如同做了一场梦。
      不过,筠海主人的小朋友,已换了人。

      苍庚一手被筠气牵引着,一手拽着凫徯的袖子,先向前忙不迭道:“等等、等等,不要跑得太快,啊,也不要蹭我的耳朵,好痒,哈哈哈……”
      又回头,颇为不好意思:“他们太热情了。”

      凫徯向他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跟上去。

      很快,两人面前出现一片空荡的沙地。

      一口泉水,一张石桌,一张躺椅,没有人。

      苍庚在空地边缘怔了片刻,轻声道:“果然不在这里了。”
      他们在驿站中暴露行踪,祸首分/身陨灭后,怎么可能在筠海中坐以待毙?必然当机立断,逃往别处了。
      又或者,在更早之前,祸首便已经知道他们向筠海赶来。毕竟,伏兔可以引祸首附身,自然有办法互通讯息。
      如果凫徯并未携伏兔上路,而是将他封印起来,他们是不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筠海,救出苍筠?
      可是,如果那般对待伏兔,凫徯就不是凫徯了。

      早在前夜与祸首对峙时,苍庚已有了此行或将徒劳无功的预感,但他不忍心出言苛责,也不敢在凫徯面前流露出担忧或失望。
      且他心中又抱着一丝侥幸,期望事有万一,如果……

      可这如果终究没有成真。

      苍庚努力克制着表情,故作轻快道:“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到了的,哈哈。”
      凫徯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一分。

      苍庚也不再言语,两人暂时陷入沉默,筠气却闲不下来,幽幽拉扯他衣袖。
      他随着牵引向前走了几步:“怎么了?”

      低头看,桌面茶盏中,一颗金色水珠上下沉浮,活泼跳脱。
      苍庚伸手去捉,那水珠忽地跃出水面,在他眼前爆裂开来。

      苍庚忙以袖遮挡,凫徯三两步站到他身后,问道:“发生何事?”
      话音未落,便听一人道:“两位,别来无恙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凫徯:二十年了,你哄骗小朋友为什么还是这一套。
    苍筠: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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