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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了悟 ...

  •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筠倾城相信凭她的口舌,对付白衣人绰绰有余。
      然而烟尘散尽时,她仍忍不住瞪圆了眼,惊讶万分。

      那人自尘埃后现身,长剑嗡鸣一声,主动回鞘,清澈剑光映照晦暗废墟,也照亮了持剑人的脸。
      是个身姿颀长的白衣公子,风姿与数月前别无二致,面上没有遮挡,露出清正俊朗的眉眼。

      筠倾城失声道:“御无愆?!”

      医师对刀剑神兵之流不甚了解,可公子无愆天下谁人不识?难怪毒术分毫耐他不得,原来此人竟是御无愆!
      世间都说公子无愆行踪不明,怎会受祸首驱使,又为什么出现在此处?
      再定睛一看,白衣公子额上一道印记殷红刺眼,对于那火焰纹样,她丝毫不陌生。

      筠倾城眉头轻蹙,心中暗自猜测种种可能。

      御无愆却不像她那般惊讶,他听见女子娇喝,想了想,道:“是你。”
      他原本是过目不忘的记忆,从前之事一概化成云烟,变为“小白”后,仍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譬如方才,他察觉废墟中有微弱气息,以为有人不慎被掩埋在此,下意识挥剑施救,听到女子声音,立即忆起数月前受命捉拿的黑衣人。

      筠倾城惊疑未定,试探道:“对面可是公子无愆?”
      白衣公子不答,仿佛那名号与他没有丝毫关联。

      木讷神色一如既往,筠倾城看出些蹊跷,施施然行了个礼,道:“小女子筠倾城,敢问少侠姓名?”
      白衣公子对大名鼎鼎的医师名号毫无反应,淡然道:“小白。”

      “……”筠倾城无言片刻,“小白少侠,为何来此?”

      伏兔叱骂犹然在耳,御无愆面露迷茫,半晌才道:“我来……找我的脑子。”

      筠倾城听了他的话,当即断定:此人定是公子无愆,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竟变成祸首的傀儡。

      她不想多管闲事,见御无愆并无威胁,便俯身去看地上仙植,只见柔嫩花苞初成,迎风细细颤抖。
      伸手拢住藤蔓,缓慢合掌,待再次展开手心,那噬生藤不复莹绿,化为枯黄败草。
      同时,筠倾城凝脂般的肌肤转为墨绿色,凸起数道青色筋脉,仿佛一株活藤在皮肤下抽芽生叶,观之可怖。

      此为筠倾城的手段。倾筠体内中空,她得到珍贵药材时,往往吸收其精粹,贮存在身体里,一来不怕他人抢夺,亦可随取随用,甚是方便。
      不过,此举有个小缺点,即毒物入体,会影响她的容貌,又依据药效各异,显出种种不同的可怖变化。
      她早已习惯了,轻抚面上蠕动的肿块,余光望见御无愆仍木头一样杵在一边,无心问道:“你要寻脑子,来这偏僻角落做什么?”

      御无愆如实道:“殿中有微弱气息,我想或许有人被困在此。”

      筠倾城离开的步伐一顿,若有所思回过头。
      方才是倾国倾城美娇娘,转瞬间变为面目可憎的丑陋怪相,御无愆仿若未觉,坦率直视她,眼中没有半点嫌恶讶然。

      筠倾城问:“你不怕?”
      御无愆反问:“怕什么?”

      “……没什么。”筠倾城笑了笑,走出几步,又回身道,“此处没有你的脑子。若真要寻,随我来。”

      .
      筠倾城带御无愆去的,是一处再平凡不过的村落。

      凛风呼啸,带来不祥的气息。御无愆雪白长靴踏在厚厚积雪上,举目遥望四下,狭窄小径鲜有人迹。
      女子在前,他跟随在后,来到一间破旧草堂前,甫一开门,难以忍受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他望着满地不知死活的男女老少,心中猛然一紧,涩然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疫病。”筠倾城迈入堂中,转到后院,自灶边扶起一人,“喂,醒醒。”

      老叟面色蜡黄,病容深重,任她如何拍打也毫无反应。筠倾城当即撩起袖子,向灶中添柴,指上掐诀点起熊熊炉火,又自井中调取清水落入药釜。见御无愆在一旁站着,信口施令道:“你去村中走一圈,凡是没病的,嘱咐以布帛掩住口鼻,不要出门。死的拉到后山焚烧,万不可就地掩埋。病入膏肓动弹不得的,一律覆住脸,送到这里来……”
      一连下达数道命令,御无愆一一点头,回身出门。

      这一忙就是两日。

      白衣上深浅血迹斑驳,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御无愆助一老妪服下碧绿药汁,放轻手脚走出病室,向院中道:“村中七十六户,幸存者一百九十二人,已全数服药了。”
      筠倾城难掩疲惫之色,倚灶坐下,挥手道:“你也过来歇一歇。”

      御无愆依言坐到她身边,眉间虽有疲色,脊背仍挺得笔直。

      筠倾城道:“可寻到你的脑子了?”
      御无愆不答,看向病室的目光却柔和欣然。
      “没寻到也无妨。”筠倾城道,“南域苦疫病已久,我们稍作休整,再往下一处去寻。”

      御无愆心中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温热,思量片刻,刚要开口,额上殷红印记闪烁,一道声音响彻识海:“小白,你在哪?”
      印记表示对祸首完全服从,无论身处何地皆听从其号令,伏兔额上原本也有一个,只因去见凫徯,暂且抹除。御无愆立即坐直了身子,却不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道:“我、我在……”
      “行了行了,话都说不明白,废物一个!”祸首不耐烦地斥道,“本尊不想知道你在哪,总之,立即回来!”

      御无愆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已经没了动静。

      筠倾城道:“是祸首?”

      御无愆已起身,冲她点点头,竟是立刻就要走。

      “等等!”筠倾城扯住他的衣摆,看了一眼病室,再看他,“你果真要回那魔头身边去?”
      御无愆停住脚步,面露茫然。
      筠倾城松开他,道:“你想清楚。”

      御无愆真的站在原地思量起来,少顷,他低下头,小声道:“……对不住。”
      不知是对不住筠倾城带他寻找脑子的好意,还是对不住没来得及救治的村民,亦或两者皆有。话音未落,白衣少年御剑而起,转瞬间消失于天际。

      .
      碧空之上,划过一道白昼流星。
      星迹后,又有一团秾云跟随,艳若朝暮红霞,只是不合时宜。

      丹苏迎风笑道:“如何?够不够高?”
      苍庚牵着狐狸的衣袖,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够——了——!”

      身旁劲风呼啸,若不大声呼喊,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狐狸高声道:“你说什么?”
      就听一道传音声音虽不大,却隔风飘入耳中:“丹苏,别闹了。”
      自云头向下看,凫徯站在剑上,回身望他一眼,示意他适当撒欢儿,别吓着苍庚。

      好不容易得以解开封印,狐狸一路腾云驾雾,折腾了个尽兴,怕再胡闹下去又受管教,于是暂且按下云头,乖乖跟在后面。
      视线一平,便不得不看见剑上那羸弱少年,一手拄杖,一手紧紧搂住凫徯君的腰身。

      其实狐狸腾上高空,不光为了过瘾,也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同样是久别重逢,谁还不是个宝贝了?何况他与伏兔相比,还高出“几乎与凫徯阴阳两隔”这一层。怎么单单伏兔有形影不离的待遇,他却没有?
      狐狸心中莫大的不忿。
      便想拉个同仇敌忾的:“如果没有某人,咱们一路驾云御剑,早就到筠海了。”

      这话倒也没错。伏兔体弱,为了照顾他,一行人每日能走的路程有限,如今已是上路的第三天了。
      明知药师就在筠海,他们却耽搁在中途,苍庚心中不可能不焦急,但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丹苏道:“你难道不想早点见到苍君?”

      “当然想。可是……”苍庚欲言又止。
      可是他也知道,此行免不了要与心魔正面交锋,而他们当中,只有凫徯堪为对手,他虽心急如焚,却无法做些什么。况且,“伏兔身体不好。”他道,“他本就很内疚了,我们也要多顾及他的感受。”

      “他若真的内疚,不如主动留在上清宫,不拖后腿才是最明智的。”狐狸道,“真搞不懂……”
      这么一个病秧子,又帮不上什么忙,凫徯带上他做什么?话没说完,苍庚扯住他袖子,示意放低声音,不要被前方听见了。

      少年心软,丹苏嘻嘻一笑,捏了捏柔软的脸颊:“行了,看在小苍庚的面子上,本狐少说两句。”
      苍庚面颊微红:“唔。”
      老狐狸就喜欢逗面皮薄的人,觉得自有一番乐趣,当即揽住少年腰身,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本狐对喜欢的人向来如此。”

      苍庚想起那一夜四爪并用赖在别人身上的狐狸,心想,原来这是狐族习性,于是一派天真道:“你一定很喜欢凫徯吧?”

      这回轮到狐狸面红耳赤,呛了一口冷风,慌乱道:“喜欢……咳咳……谁喜欢凫徯?!”

      苍庚道:“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们抱在……啊,小心!”
      狐狸一个踉跄,差点跌下云端,苍庚手疾眼快,拉住红袍后襟。

      苍庚问:“那么,你不喜欢他吗?”
      狐狸年岁三百又九十,平日耍奸犯浑,难得露出少年人似的生涩,思前想后,隐晦答道:“……也不是不喜欢。”

      前方剑轨轻微颠簸,随即恢复平稳。凫徯绷直的脊背,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苍庚明白了,只有互相喜欢,才能那般不顾一切,紧紧相拥。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当下这个时机写到疫病,有点感慨。
    希望一切能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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