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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稚拙 ...

  •   苍的日子十分难过,简直可说是度日如年。

      不仅要忍受剖身取骨之痛,还要整日忍着聒噪,他想,当初凫徯封印/心魔,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没拔了他的舌头。
      黥蝉同样少言寡语,却不见心魔去撩闲,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苍合着眼,叹了口气。
      只听一旁道:“你叹什么气?”

      又来了。自从前日伏兔离开筠海,这东西百无聊赖,便盯住他一举一动,见到什么都要多嘴几句。苍道:“并无。”

      祸首凑到他身边,拣了个鼓凳坐下:“你过去也是这样,整日唉声叹气的吗?”

      提到过去,过去他与小苍庚两人宁静度日,不知有多惬意,有什么可叹?苍心中暗想,却没说出来。

      药师不说话,自有无数种方式让他回答。祸首把玩着一片青叶,等了片刻,忽地伸手过去,硬生生掀开苍一只眼的上眼睑,与他对视,道:“本尊问话,你怎么不答?”

      少年面容清冷俊秀,可惜嘴角哂笑坏了气度,白白糟蹋一张脸。苍无言片刻,不知思量了些什么,忽然道:“小黑,安静些。”

      “说了多少遍,称呼本尊祸首大人!”祸首从鼓凳上一跃而起,拽着药师的领子将他提起来,“老东西别装死,回话!”

      苍周身动弹不得,由人任意折腾,半晌后,缓缓道:“并非老人家不肯,实是说不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难道本尊配不上祸首这称呼?”祸首将药师掼回椅上,一整衣襟,居高临下逼视他。

      心魔平日面上总带三分讥讽,冷起颜面时,果真有几分邪道君主的狂狷冷肃。苍上下打量他一番,却道:“衣着气度过于阴鸷,欠缺君王大气之相。”

      祸首听懂了:“你是说本尊的衣服穿的不对?”
      祸首肤色苍白若玉,眼覆染血黄符,一身玄衣深沉如夜色,他低头道:“本尊乃祸首,不穿玄色,难道穿白衣?”

      苍却道:“正是如此。”他一本正经道:“你不妨想一下世间顶尖人物,御承天、凫徯、弥灯,哪个不着一袭清圣白衣?”
      “反倒是那什么不入流的罪魁,才着玄色,所谓故弄‘玄’虚,即是此理。”

      竟是这样么?祸首思量片刻,冷哼一声:“没想到你这老东西,也会说几句有用的。”他心念一转,化出一身新装,回身道:“此番如何?”

      白衣若雪,广袖翩飞。苍仿佛着实被惊艳一瞬,怔了怔,轻轻拍手,赞叹道:“如此就好多了。不过——”

      祸首道:“不过什么?”

      苍一指他发顶,道:“尚需将束发梳理整齐。”
      他从袖中伸出手,持着一把玉梳,道:“祸首大人若不嫌弃,便让老人家代劳吧。”

      老东西今日不知怎地,话里话外都是从未有过的耐心温和,祸首捉弄人的心淡了,背对着躺椅盘腿坐下,道:“原来你这老东西是想在太岁头上动一动土,也罢,本尊今日就容你放肆一回。”
      药师动作轻柔,圆润的梳子齿落到发间,一梳到底,像是在抓痒,青年惬意地合上眼,背靠玉躺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这么轻,你到底用力没有?哦,本尊忘了,你根本用不上力……”

      少顷,身后道:“好了。”

      “这就完了?”祸首只觉得甚是舒适,一炷香时间转瞬便过,自桌上茶盏中沾出清水,在空中画出一面水镜,临镜自照,随即从头上拔下一物,“这是什么东西?”

      “装饰之物罢了。”苍按住他的手,拿过那支刻着竹叶纹样的玉钗,叹道,“祸首大人,老人家费尽心力才束好的发,不要弄乱了。”

      药师又唉声叹气,祸首抽出手,不耐地抢过玉钗,道:“给我。”
      对着水镜,依原样在束发上佩了钗,然而无论怎么看,这一身白衣玉饰,比玄衣更不符祸首身份,简直与那些正道栋梁如出一辙。

      难道老东西又诓他?祸首起身,犹疑道:“这样……果真更有君王之相吗?”

      双臂抬久了,不免酸涩难当,苍揉着手腕,双目定定凝视白衣青年,答非所问道:“好看。”
      极力忽视那条煞风景的黄符,他想,原来小少年长大了,是这幅模样,真好看。
      差一点,那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他一咬舌尖,含笑道:“过来,让老人家好好看看。”

      墨绿瞳孔宛如一江春水流淌,那目光足以融化万丈寒渊,祸首一怔,心中无端慌乱,忽觉如临大敌。
      下一刻,他身影虚晃,竟是用了缩地千里之术,转瞬消失在空地中,只留下一句粗俗的叫骂:“好看个屁!”

      水镜后知后觉碎裂,银浆迸溅,打湿青色衣衫。

      “……”黥蝉沉默良久,扔给他一方手帕,“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
      苍笑了笑,不说话。

      祸首气势汹汹冲入筠海,负责引路的筠气惊得几乎褪色,疯了一般向前逃窜,平日一个时辰才能踏完的阵法,竟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头。
      白衣青年心如擂鼓,蹲在林外,摘下头上玉钗,在地面戳出无数坑洞,无故惊怒道:“有病!有病!有病!”

      胸前忽地一热,祸首停手,自怀中取出一道玉佩,若狐狸在此,立即便能认出,那不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凫徯的传家宝吗?
      玉中一点金光闪耀,祸首定下心神,强自冷静道:“怎么才有消息?”

      玉中传来少年音色,竟是伏兔,他语速急促,低声道:“凫徯整日在旁,不便多言,你只需听我说。第一,药师行踪暴露,筠海已不安全,我尽量拖时间,你马上带人走。第二,已找到狐狸,我会留心时机,随时有可能动手。第——”
      话未说完,金光骤然黯淡,祸首眉头微蹙,晃一晃玉佩,又输入一道魔元,那玉佩却毫无反应,竟是对方强行中断了对话。

      所以,第三到底是什么?筠海之事又是如何暴露的?祸首满肚子疑问,原地蹲了一会,决定先去寻一处新的地盘。
      他起身,忽然想到,身后似乎缺了个人。

      御无愆是根无知无识的木头,从不会动脑。或许伏兔少吩咐了一句,他就能在原地等上十天半个月,根本不知道主动回来。
      祸首心念一动,额上火焰印记闪现:“小白,你在哪?”

      .
      传闻世上有一株仙植,名为噬生藤,需以累累白骨为基,生杀冤魂为种,才能生根发芽。
      它被称为仙植,而非恶果,乃是因为虽从这般境地中生长出来,却对治疗疫病有奇效,仅以一段藤蔓做引,便能拯救成千上万人。

      筠倾城在倒塌的宫殿旁守了七日,透过砖瓦缝隙,眼见那藤蔓顶端逐渐凸起,只差一点,一个细小的花苞就要成形。
      结出花苞,噬生藤才算真正成熟,她坐在折断的房梁上,安心等待。

      忽而脚步声起,来人远在几丈外,凭她的五感,本可以立即逃之夭夭,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噬生藤在这,她就哪也走不了。
      筠倾城一低身,潜入坍塌的大殿,躲在一根梁柱后,不多时,已如一株了无生气的草木,与寂静废墟融成一体。

      御流覆灭数月有余,起初有人听信传言,坚信御流中有天谕主的藏宝室,几个门派打的头破血流,连一根毛也没找到,混战中死去的人,反而成了噬生藤的养料。
      随后又有人趁火打劫,将御流里三层外三层抄了个遍,直到再无搜刮价值,这块昔日的闻道圣地终于安静下来。
      噬生藤生长之地是处不起眼的偏殿,原本就小,连残破的琉璃瓦也被尽数偷走,打眼一看便知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物件,按理来说,筠倾城本不会被发现。

      然而来人似乎不讲常理。

      人未至,剑先行,璀璨青芒当空斩下,殿门前巨大石块应声碎裂,轰然落地,激起烟尘漫天。
      筠倾城心下一凛,急忙起身去看,却见那长剑插在噬生藤前,展开一道青色剑屏,不仅阻绝了飞溅的砂石,甚至将冲击激起的劲风一并格挡在外,连带着筠倾城藏身的后殿,并未受到一丝波及。
      然而望着那柄绝世神兵,筠倾城心中更惊,暗道:“是他!”

      数月前,她遭追杀,为首之人手中持着的,正是这把剑!
      如果是那个人,无怪能够发觉她藏身在此。筠倾城极力静心,倾听四下动静,却无大批人马,仅一人气息平稳,缓步接近。

      她心知躲不过,便从断墙后现身,面上却不如何惊慌。
      因为那人修为虽高,但并不可怕。

      以筠倾城毒术造化,即使遭人围追堵截,也有脱身之法。但当时追杀她的人中,有一覆面的白衣人,修为高超,剑术精妙,她平生所见,除了凫徯,竟无人有此境界。
      那白衣人并不主动出击,往往见她快要脱逃,才出剑拦住去路。终于,筠倾城体力不支,露出破绽,眼见一人凭刀而上、直取颈项,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便要曲臂抵挡,还未抬手,忽有一道剑光破风而来,“锵”的一声,将刀锋震出三尺远。
      持刀人错愕回身,就见白衣人召回长剑,淡淡道:“指令为生擒,不可伤她性命。”

      凡在场者皆知,筠倾城必然不会任人把刀横在她脖子上,这一下她挡不下来也要硬挡,哪怕是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然而偏偏那白衣人恍若未觉,重复道:“不可伤她性命。”
      聪慧如筠倾城,立即从那木讷的口吻中明白了什么——此人脑子多半有病。

      若发觉了别人的弱点又不加利用,便不是筠倾城了。白衣人行事死板,反而成了她的保命手段,若非有此人长剑“护持”,她根本挺不到尽岁宫主拔刀相助。
      在她以命换命、白衣人敌我不分的局面下,终于,追杀者尽皆殒命。
      筠倾城自知即使对面只剩一人,她和尽岁宫主仍不是对手,便拾起一把长剑横在脖子上,威胁道:“你若不走,我立即自刎。”

      原以为这手段过于稚拙,即使对面脑筋再死板,也不至于就此被逼退,然而筠倾城还是高估了白衣人的脑子。
      那人怔了片刻,竟真的转身走了。

      天道公正,世上既有像苍筠那样以一当千的怪物,必然有白衣人这般脑中只有一弦的存在。筠倾城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黥蝉:我只是个没有感情(但随身携带手绢)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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