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58、真情

　　这张脸，为什么仿佛在哪里见过？苍庚想了想，心中一动，抬头一看，立即懂了——头顶塑像竟与少年如出一辙，简直是按照他的脸雕出来的！
　　也就是说，此人便是丹苏口中的伏兔？如果是这样，难怪狐狸反应如此激烈。
　　他一面为狐狸顺毛，一面悄悄向暗室方向打量。

　　只见那少年满眼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凫徯，眼底慢慢涌现一层水雾，冲淡了眉间阴鸷。
　　凫徯同样面露讶然，解开他身上禁锢。刚一恢复自由身，伏兔整个人立即弯成弓形，剧烈咳嗽不止。

　　伏兔自小患有喘疾，每每发病，必会如此。尽管凫徯有满腹疑问，仍暂时按下，将他扶起，掌心凝聚和缓灵气，缓缓抚过少年后背，道：“别急，慢慢呼吸。”
　　伏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筋疲力竭地靠在凫徯肩上，虚弱点头。

　　他双目微合，苍庚仿佛感受到一道目光越过凫徯肩头，悄然打量他一眼，然而再定睛看过去，那少年分明满眼含泪，眉宇低垂。
　　是错觉吗？他心中莫名一紧，向后退了一步。

　　狐狸已经冷静下来，在旁观望片刻，阴阳怪气道：“凫徯君，你可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不是你师弟。”

　　掌心灵元游走，少年体内脉搏虚浮，脆弱如风中残烛。凫徯回过头，无声向丹苏点点头。
　　毛团儿哼了一声，恨恨地攥起爪子，目光绕过凫徯，抖着胆子问：“你怎么在这？”

　　伏兔瞥了一眼狐狸，顿了顿，喑哑着嗓子道：“……逃出来的。”
　　那目光含着熟悉的嫌恶与冷然，丹苏立即断定，此人确实是伏兔没错。

　　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在外受了些苦头，伏兔还是那个伏兔，若是他忽然转了性，变得知冷知热，反而让人生疑。狐狸又问：“在祸首手下，岂是那样好逃的？”
　　伏兔低下头，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屑与他说话，一言不发。

　　凫徯挥手，示意丹苏住口，问道：“师弟，你是如何脱身的？”
　　伏兔道：“旁人助我。”
　　丹苏对伏兔的话全然不信任，插嘴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助你的人呢？”
　　伏兔沉默片刻，狐狸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听他低低道：“……死了。”

　　少年眼中缓慢涌出两滴泪水，刚出眼眶便被他抬手拭去，狐狸讨了个没趣，悻悻闭了嘴。

　　凫徯道：“是何人？”
　　伏兔道：“和尚。”
　　凫徯想了想，道：“莫非是普贤寺的高僧？”
　　伏兔点头。

　　狐狸又问：“你怎么知道是那什么普贤寺的和尚？”伏兔不搭理他，因此他问的是凫徯。
　　凫徯道：“数日前我本在此处，听闻普贤寺惨遭劫掠，匆匆赶去却晚了一步，寺中已无人迹。只是那魔障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囚禁了寺中僧人——”

　　伏兔道：“我听说，和尚手中有他要的东西。”

　　心魔所需要的，会是什么？苍庚想了想，背后不由隐隐作痛。又听伏兔道：“但那和尚受尽折磨仍是不松口。我便伪装成心魔，骗过牢狱的守卫，与和尚一起逃走。”
　　他顿了顿，面色再度变得惨白：“途中我们遇到追兵，他身负重伤，却执意要我先走……”

　　眼见伏兔胸口剧烈起伏，又要咳嗽起来，凫徯抚着他的后背，道：“好了，不必再说了。”
　　伏兔摇了摇头，双拳紧握，颤声道：“……是我的错。”

　　凫徯扶住他肩膀，低声道：“不是你的错。”

　　伏兔甩开他的手，崩溃道：“不！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没有靠近封印，如果我没有被心魔附体，如果我的腿是好的……”
　　他一面歇斯底里，一面握拳狠狠击打双腿，凫徯无可奈何，一指将他的身体再次封住，道：“是心魔狡狯，也是我不该留你一人在月迷津渡，这不是你的错。”

　　伏兔说不出话，只有嘴唇不断颤抖。凫徯为他拭去两颊的泪水，轻轻叹了口气。

　　苍庚在旁小声道：“……凫徯？”

　　凫徯回头，起身道：“小友，好久不见了。”

　　苍庚双颊微红，急忙点头。一路行来，他遵照狐狸所说，模仿凫徯举动气质，真正到了本尊面前，又不知该如何说话如何摆放手脚了。

　　凫徯道：“小友为何在此？”虽是询问苍庚，眼神却向着丹苏，显然认定了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嗐，看本狐做什么？”丹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是小苍庚主动要找你的，可不关本狐的事。”

　　“……”
　　答非所问，凫徯蹙起眉。狐狸一见，立即使了个眼色，苍庚便道：“是我带着丹苏来找你的。我想和你一起……一起去找苍筠。”

　　凫徯顿了顿，道：“此行十分凶险。”

　　“我不怕。”苍庚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

　　凫徯眉头不易觉察的蹙起，向四下扫了一眼，主动岔开话题道：“那好，待眼下此事处置妥当，凫徯再与小友详谈。”
　　苍庚从来不懂何为婉拒，看了一眼脚边横七竖八的信徒们，依言点头。

　　一番哭喊吵闹后，伏兔更加虚弱，凫徯将他安置好，心中一动，问道：“师弟，你在心魔身边可曾见过前辈？”
　　他简单描述药师形貌，伏兔思索片刻，疲惫地摇摇头。

　　苍庚却不解道：“苍筠为何会在心魔身边？”

　　凫徯此问自有考量。他仍记得药师所说那句“他需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就好了”，推测最坏的结果，或许正如他当日所言——与虎谋皮，终为险计。但他心中作此想，口中却道：“心魔行事无常，我只是随口一问，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苍庚面色微霁，若有所思点点头。怀中毛团儿却道：“且慢，凫徯君说的有理。”

　　三道目光汇聚在身，丹苏慢条斯理道：“你们想啊，那魔头与小苍庚不是受了一样的伤吗，那想必治疗方式也是一样，都需要换骨。换骨需要什么，一是骨头，二则是医师。论这天下，有几个能——”
　　他自觉这个推测方向十分合理，还要继续分析，偶一抬眼，却见凫徯面色凝然，送来一道眼风。
　　狐狸猛地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乖乖闭上嘴。

　　可覆水难收，此时打住，也已经晚了。苍庚沉默片刻，低声道：“苍筠他，被抓走了……？”

　　丹苏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不等凫徯开口，立即打断道：“没有，没有的事！”
　　苍庚双目泛红，犹疑地盯着他。

　　丹苏讪笑道：“说到底，这都是本狐的猜测罢了，你不必太往心里去。你想啊，这天下如此之大，有能者何其多，论换骨这事，还是那什么黥蝉更为拿手……”
　　一通胡乱安慰，虽然仍是信口雌黄，也有些成效。起码少年神色淡定了些，只是目光依旧黯然，含着一包眼泪默然盯着脚尖。
　　狐狸不敢再乱说话，放任苍庚独自冷静，躲到一旁。

　　凫徯正在搜寻白衣剑修随身物品，见狐狸期期艾艾凑过来，责备地看他一眼，便不再理他，转手从修士的芥子袋中拿出一根圆柱形事物。
　　丹苏瞧了瞧那东西，自顾自道：“什么玩意？”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锐嗡鸣，一道火光冲入高空，“嘭”的爆炸开来，漫出一片浓重的墨蓝。
　　原来是用以互通信号的烟火。

　　“这是用来通知谁的？”丹苏一耸肩，抬眼望向空中逐渐消散的烟雾。
　　“不知。”凫徯又点燃一支烟火，轰鸣声掩盖了半分话音，“但上清宫见此信号，必会派人赶来巡视。”
　　丹苏：“要把这些人交过去？”
　　凫徯颔首道：“此修士名为殷青，本是上清宫门人，不知何故叛出师门，投靠祸首。门派私事，自然由上清宫自行处置。”

　　烟火燃尽，凫徯挨个扶起地上瘫倒的众人，使他们姿势不至于太过难受。丹苏见他神色冷淡，贼心不死，再次跃起。这一回成功着陆，他抽了抽鼻子，嗅到一丝熟悉的线香气味。
　　是活生生的凫徯君！狐狸咕噜一声，化成一条围脖，绕在凫徯颈间。

　　软软的绒毛不怎么刺人，却扰得下颌发痒。凫徯拨开丹苏不安分的尾巴，再次扶起一人，是个长相凶恶、面带刀疤的男人。
　　一对上眼神，刀疤脸的目光立即热切起来，仿佛等待多时了。

　　此人口不能言，面部表情却极为生动，但见他挤眉弄眼，双唇微颤，正努力用整张脸表明“我有话要说”。
　　凫徯见状，神识微敛。
　　只觉身上一松，刀疤脸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张口便道：“我见过！”

　　“您方才说的，青衣、银发、坐轮椅那人！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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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奥斯卡欠伏兔一个小金人。
ps：春节假期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