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57、解救

　　然而御无愆没发觉，众信徒亦未发觉，林中另有两双眼看着这一切。

　　黑衣人头戴帷帽，面貌不详，只能看出身形瘦弱，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苍庚扶着树干，极小声道：“他们要带他去哪儿？”
　　他怀中露出一双闪亮的圆眼：“或许是庙里。”

　　人狐躲在高处，借着狐狸的障眼法，与枯树枝叶融为一体。他们在此徘徊了一日，暂时未发现凫徯行踪，倒是寻到了此处的祸首庙宇。
　　信徒们将那黑衣人双手双脚绑住，如同扛着猎物，由两人架在肩上，向北行进。狐狸道：“你看，他们果然要带人回去。”

　　苍庚观望片刻，便要下树。

　　狐狸急忙勾住他衣襟：“我的小祖宗，你要作甚？”
　　他眼睛一转：“本狐知道了，你想去救人，是也不是？”

　　苍庚躲在树后，默默点头。

　　狐狸不赞同：“不行，对方人太多了，他们还有个老大，说不定就在庙里等着。本狐若是在全盛时期，拿下他根本不是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又——”
　　他暂且住口，不知如何评判苍庚谜一样的修为境界。

　　依他四百年大妖的目力来看，苍庚并非毫无修为，在隐匿身形与探查危险时，少年的直觉是极为敏锐的，但是，在攻击与术法方面，却几乎分毫不通。
　　又或者说，苍庚如一块璞玉，虽有能力，但他自己毫无察觉，也不知如何运用。

　　无法运用，约等于无用。

　　狐狸说的很委婉，苍庚也明白不能自找麻烦，让步道：“至少，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也好。”丹苏之所以应下，纯粹出于对苍庚的妥协，“咱们便跟过去看看，若有机可乘，再下手也不迟。”

　　前方吵吵嚷嚷，他们悄然跟在后方，接近枯林中心。在那里，建立着一座与苍凉秋景相得益彰的庙宇。
　　堂前匾额上书三字，邪皇殿。

　　庙是早就有了的，原本已经破败不堪，信徒们将堂中塑像推倒，连同过去的匾额一起，堆到远处。又重新立了祸首塑像，题了新牌匾，并将庙宇正面修缮一新。
　　只是背面还未修缮妥当，侧面看去，如一个施了半面浓妆的半老徐娘。

　　此地接近上清宫，想必过去供奉的是三清中其中一位。人狐躲在碎成几段的塑像后，丹苏一届妖魔，不禁暗道一声罪过罪过，对着面目全非的泥像脑袋行了个礼。
　　苍庚向外看了一眼，重新矮下身，低声道：“人很多。”

　　众人将黑衣人推到庙中，留了几个看守，其余人或坐或立，守在庙外，约有二三十人。狐狸亦探出头，就见其中一人手持一支乌木杖，嬉笑着以杖尖戳旁人后背。
　　总觉得……有点眼熟？他暗自纳闷，缩回脑袋。

　　本想等庙中众人再次离开，寻个人少的机会出手，可他们运气并不好，等了半晌，非但无人离去，反倒等回了那领头的修士。
　　修士身后跟着上百人马，甫一回转，立即将庙宇四下的空地尽数填满了。

　　苍庚担心被发觉，随狐狸退到更远处，遥遥可见庙中动静。
　　就这么等了许久，丹苏有些不耐烦，道：“小苍庚啊——”

　　话音未落，苍庚面色一凝，合住衣襟，将狐狸下半句话捂在怀中。

　　几乎是同时，以庙宇为中心，一道莫大威压笼罩四下，范围刚好控制在最外围一人身侧，原本聒噪的众人仿佛被齐齐堵上了嘴，忽地鸦雀无声。

　　庙中修士勉强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就见一双染着轻尘的白靴停在面前。
　　他说不出话，双目圆睁，那眼神仿佛在说：“是你！”

　　如今的修道界，无人不识凫徯。他道：“是我。”

　　凫徯一挥袖，威压四散，四下众人无不全身瘫软，倒在地上无法起身，亦无法言语。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小的足音，贴着地面，飞奔而来。

　　是修士留的后手吗？他心念电转，骤然回身，横臂挡在身前。
　　电光火石间，眼角余光瞄见一道山猫大小的轻巧赤影。

　　那影子已到身前，红雾一闪，忽地从兽形化为高挑人形，自半空扑下来。
　　一丝熟稔直感涌上心头，凫徯急忙敛起灵元，带起的劲风却无法收回，将那人推出两丈远，一声闷响，摔在门槛外。

　　四下烟尘弥漫，黄叶纷飞，那人摔在厚厚一层落叶上，并未伤到，但是，挨了这么一下子，头脑清醒了不少。
　　丹苏仰天躺在地上，望着空中轻尘，心道，本狐真是贱的。

　　一见来者竟是凫徯，久别重逢，狐狸喜出望外，从庙外一路小跑，本想径直扑过去打滚撒娇，跑到一半，忽然记起胸口疤痕还未痊愈，甚是不美观，于是摇身一变，化作人形。
　　手长脚长，正方便挂在凫徯身上，即使想甩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想。

　　岂料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便被抛到半空，打飞几丈远。恼怒的老狐狸顿觉蒙受奇耻大辱，理智暂时恢复。

　　“……”
　　“丹苏！”
　　清风卷地，烟尘散尽，显出来人真面目。凫徯还未开口，忽有一句清澈的少年音色传来，呼唤狐狸。
　　他一抬眼，更加意外。

　　苍庚匆匆跑过来，关切道：“你还好吗？”
　　狐狸一见凫徯，立即头脑发热，不顾头尾跑出来。苍庚却十分谨慎地躲在后面，直到看见丹苏被甩出两丈远，终于忍不住现身。

　　丹苏立即起身，若无其事理了理散乱的衣襟鬓发，故作淡定道：“本狐无妨。”只是自尊心十分受伤。
　　苍庚担忧地抬眼，为他摘下发上几片枯叶碎屑。

　　凫徯望着眼前鲜活的一狐一人，眉头微蹙。且不说丹苏如何从月迷津渡脱出，按前辈所讲，苍庚此时应在雾失楼台山巅才是。关于此事，即使药师说话向来真假参半，应该也不会说谎。
　　他一时讶然，更多是疑惑。

　　凫徯问：“苍庚小友，”又转向狐狸，“你们为何在一处？又为何在此？”

　　经他一问，丹苏方想起，他本是偷偷跑出来的，一时光顾着兴奋，竟没想好如何解释。他转转眼珠，灵光一闪：“本狐是来救人的！”
　　“什么人？”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他四下打量，却未发现黑衣人身影，纳闷道，“本狐亲眼所见他被带到庙中，小苍庚也看到了，是吧？”

　　苍庚面色微红，点点头。

　　狐狸绕过凫徯，穿梭在满地歪斜的信徒间，嘟嚷道：“奇怪，分明应该在这的——”他俯下身，逮住先前拿着乌木杖嬉笑那人，道：“快说，人被你们藏到哪去了？不说的话，狐大王就拿这根棒子敲碎你的牙！”
　　那人身子被封，说不出话，见狐狸凶神恶煞，只能眼珠乱转，死命看向堂中塑像。

　　狐狸顺着那人目光看去，这才发觉，那塑像除了眼覆黄符，形貌竟与伏兔一模一样！

　　据说心魔常以伏兔肉身现世，因此，除去一些信徒按照臆想所塑的像，多数祸首像都是按伏兔的形容所雕刻。
　　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凫徯显然已见多了这塑像，并未表现出意外，苍庚根本不识伏兔本人，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有狐狸，一抬头便一阵牙酸。
　　他在塑像脚下寻了一圈，并无所获，回身抓起乌木杖，道：“好啊，竟敢戏耍狐大王，和你的牙说再见吧！”

　　手还未举起，木杖另一端便被拉住了。

　　凫徯道：“他未说谎。”言罢，走到塑像前，转动案上香炉，那塑像便缓慢移动，露出一块钻着小孔的木板。
　　丹苏上前，抽出木板，那黑衣人正躺在六尺见方的暗室中。

　　黑衣人帷帽覆面，看不见容貌，但依狐狸的眼力，一见那曼妙腰线与袖间莹白手指，立即确定，是个少女。
　　原本在月迷津渡中，狐狸的轻浮已去了小半，在外浪荡数月，遍身的毛病又卷土重来，尤其是当着凫徯的面，他仿佛总是不作死便不舒坦，顺手掀了那人帽上纱幔，嬉笑道：“好个金屋藏娇，让本狐瞧瞧——”

　　话音未落，只听“嗷”一声怪叫，一团绒毛迎面冲撞过来，凫徯手疾眼快，一把捉住毛团后颈。
　　狐狸四爪发麻，仰倒在他怀里，咿呀两声，竟是惊吓过度，瞬间现回原形。

　　苍庚站在凫徯身后，越过他肩头望去，黑衣人仍躺在暗室中，并无动作，不知帷帽下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将狐狸吓成这样。

　　毛团儿颤抖不休，凫徯伸手抚平炸起的绒毛，细密柔软，此般手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丹苏。他问：“怎么？”心中却莫名想道，原来狐狸的叫声是如此。
　　狐狸嗷呜几声，终于记起人话怎么讲，结结巴巴道：“他、他、他——”
　　词不成句，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凫徯安抚他几下，便接近暗室。丹苏一个激灵，立即从他怀中跳出来，逃到苍庚肩头。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苍庚也握紧双手。谁知，帷帽之下露出的，是张再寻常不过的少年面容。

　　少年面色苍白，双目圆睁，与凫徯无言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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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啦，可能会放个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