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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筠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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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应是怎样的?
苍过去离群索居,接触过的唯凫徯与苍庚而已,但这两个都不能说是寻常少年人,因此,他心中缺少个参考。
不过至少,不该是此魔这样吧。他想。
筠海清净,如被世间遗忘的一角,黥蝉寡言少语,时而入定半晌,苍心知,这是在与尽岁宫主通信。
据说,黥蝉耳上那只墨蝉,是他独有的手段,无论对方身在天涯海角,皆能以此维持联系。他确认了宫主性命无虞,才肯为祸首所驱使。
但也仅是性命无虞,尽岁宫主被软禁,四下有人严密把守,无法脱逃,亦不知关在何处。
同时,黥蝉不仅作为医师,还是筠海守卫中的一重,苍相信,如果他有任何逃跑的意图,为了宫主安危,黥蝉会毫不犹豫向他出手。
这亦无妨,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杀手,两人便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算清净。
直到那心魔不知哪根筋不对,逐渐频繁出现在无寻筠海中。
心魔聒噪,可以连着一个时辰喋喋不休,即使顶着与小朋友殊似的脸,也让筠难以忍受。苍最初还会敷衍几句,最后终于失去耐性,任凭身边大呼小叫,他双目一闭,只当是耳边风。
原以为没人搭理,心魔便失去了撒泼的兴致,谁知他变本加厉,来回几次后,竟有长住于此的打算。
于是,还算宽广的空地,骤然少了一半空间。以灵泉为界线,一边是原有的石桌、躺椅,一边摆了绵软宽敞的床榻,轻纱微动,与无边碧色格格不入。
祸首以手为枕,盯了帐顶片刻,一个鲤鱼打挺,轻盈起身。
苍听到动静,虚虚合上眼,作假寐状。
脚步走到近前,头顶一道声音懒洋洋问:“老东西,你醒着吗?”
果真同为弥灯半身,连声音都如出一辙,甫一听到,尽管心中明白那不是他的少年,苍仍心中一动。
或许他心中所想无意间映在面上,只听那魔喊道:“本尊看见你眉头动了!你还装睡?”
“……”苍觉得头痛,无奈睁开眼,一张俊美的少年面容就在他头顶,居高临下道:“嘻嘻,其实本尊没看见,骗你的。”
远处,黥蝉以锦帕拭着银叶,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
苍无声叹了口气。
祸首见药师眉头蹙起,反而更加高兴,嬉笑道:“生气了?”
伏兔冷漠,黥蝉寡言,御无愆根本是一截木头,他遍览身周,最终发现,还是这老东西有趣。
老东西能说会道,一张口能把死人说活,气人时着实气人,使人恨不得缝上他的嘴,可偏偏他如今瘫在榻上,动也动不得,口上说不过他,自有其他还击的法子。祸首吃了几回亏,从中找到些门道,一见那张清汤寡水的脸上显露出无奈、厌烦之色,他就莫名觉得痛快。
玉榻边置着一张小桌,上有壶盏,苍伸出手,堪堪提起水壶,倒了半盏水,道:“并无。”
又道:“你有何事?”
祸首只为撩闲,并无什么目的,一见药师整日不离手的小茶盏,仿佛想到了什么,取过另一个杯盏,径直伸过去:“本尊口渴。”
苍瞄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求人做事要说‘请’,不知道吗?”
“……”
这老东西差别人倒了多少次水,怎么没见他说过一个“请”字?
祸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请,给,吾,一,盏。”
反将一军,苍甚是满意,便要提起水壶,祸首忽然抬手,示意他暂停动作,随即轻轻侧首,仿佛在倾听什么。
是有信徒口诵颂词,传来消息与他。
祸首听着听着,嘴边浮起淡笑,撇下茶盏,凑到伏兔身边:“好友,狐狸现身了。”
伏兔原本望着筠海出神,闻言,立即从石凳上站起:“在哪?”
祸首道:“上清宫附近。”
伏兔眼中现出凛凛寒光:“确实是它?”
“体型极小,瞳中一圈火线,胸前疤痕初愈。如此赤狐,天下间恐怕没有第二只。”祸首一笑。
“那你还等什么。”伏兔握紧了手杖,冷然道。
“现在?”祸首摇头道,“不可,凫徯亦在那附近。”
闻言,伏兔怔了片刻,又道:“为什么凫徯也在?”
“你应该说,为什么狐狸也在。”祸首缓缓道,“本尊曾在何处现身,凫徯就跟到何处,至于那狐狸,才是后来的。”
在伏兔那,一切狐狸相关都是大忌,牵扯上凫徯,更难轻易收场,祸首话毕,不着痕迹觑伏兔神情。
果然,伏兔面色骤然冰寒,抬眼道:“你可以附在我身上。”
“不行。”祸首拍拍他肩膀,“前日经受本尊附身,你现下还需修养。”
伏兔打断他:“杀那狐狸只是片刻的事,我受得住。”
祸首了解少年的性子,补充道:“狐狸现身后立即逃了,当下只知他在上清宫附近,寻不到具体位置,想杀他,并非片刻之事——”
“那又怎样?我的身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伏兔再次打断他。
“……”三番两次,祸首敛了笑容,低声道,“你以为你的身子如今还是你个人所有吗?”
祸首多半因为所谓“好友”头衔,鲜少以武力或身份强加威胁。伏兔情知这次是他过于紧逼,但他又想到,世间之大,这一回放走了狐狸,下次再想寻到,不知要等到何时,因而不肯退却半步,冷然道:“没了我,你并非没有其他肉身可用。况且,取狐狸性命,难道不是你亲口答应的?”
场面一时僵持。
最终,还是祸首先开口:“本尊将此事知会于你,是想让你知道,既然有狐狸的行踪,日后必有动手的机会,并不急于一时。”
可下次是什么时候?伏兔咬着唇想了想,忽然道:“我自己去。”
“去哪?”
“去找凫徯。”
“凫徯?”祸首蹙眉,“不是狐狸?”
伏兔摇头:“那畜生狡猾,你的人不好找它。但若是凫徯,一定能找到。”
“这不行。”祸首想起凫徯,心有戚戚,“你与凫徯在一处,本尊还怎么出手?再者,你就这么去了,如何解释当初助本尊破阵之事?”
“它又不会时刻与凫徯在一起,总有机会。”伏兔不为所动,回身道,“至于如何解释,我自有办法。你只需让——”
他看御无愆一眼,最终未喊任何一个名字,手杖一指,道:“让他随我来去一回。”
伏兔面色凝然,不像有转圜余地。祸首无言片刻,最终道:“好吧,随你。”
一个时辰后,璀璨剑光自筠海外围升起,划破长空而去。
上至云端,无尽天风扑面而来,卷起剑上两人衣摆,一黑一白广袖翩飞,远看如白鹭寒鸦,沉浮于云海间。
伏兔细弱的身子骨被九天寒风一激,面色更显苍白。
初时御无愆无知无觉,一心御剑,行出近百里,足下掠过连绵雪峰,山坳间冷风对流,夹杂着雪屑冲上云霄,剑身躲闪不及,发出细碎的嗡鸣。
同时,他身后的人身子一颤,险些从剑上跌落下去。
御无愆回头,便见伏兔紧紧抿着唇,面上并无表情,只是持着木杖的手指节惨白,不知是畏惧高空还是寒冷。
他木然的心久违一动,下意识拉过少年的手,放在自己腰间,道:“扶好。”
随即,前方剑尖蔓延出一道无色屏障,隔绝了刺骨寒风。
耳畔风声烈烈,目之所及处,唯有脚下无边江山,清冷流云。
伏兔眼前恍惚一瞬,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神情,然而再一眨眼,又重归冷静。
直到千里路途快到尽头,远远可见上清宫主峰,伏兔突然道:“御无愆。”
御剑之人知自己名为“小白”,但莫名觉得伏兔是在唤他,回过头。
伏兔比他矮一个脑袋,抬眼道:“小白……你真的不记得了?”
御无愆徒劳的想了想,摇摇头。
伏兔沉默片刻,问道:“你什么都听我的吗?”
祸首当初将御无愆当成礼物送人,同时向他下令,需对伏兔言听计从。他点点头。
伏兔拉起他一只手,道:“那么,你打自己一个耳光。”
御无愆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迷茫,暂且不动。
伏兔眉头蹙起,冷然道:“你不是听我的话么?怎么不动手?”
御无愆见他面色不善,立即慌了手脚,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讨好地道:“你别生气。”
这耳光打得分外响亮,几乎下一刻,他侧脸便红肿起来。岂料此举非但没有熄灭伏兔的怒火,反而使他更加恼怒:“你为什么要听话?”
这不是他吩咐的么?为什么照做后反而生起气来?御无愆反应不及,一时失语,迷茫地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而伏兔一见他那副懵懂神色,更是火起,扯着御无愆衣襟恨声道:“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白痴吗?你没有自尊吗?!”
他周身颤抖,满面绯红,握着手杖强自冷静片刻,忽地低声道:“停下,我要下去。”
此处距目的地尚有十几里,御无愆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可是,还未……”
“怎么,现在有脑子了?”伏兔冷笑道,“我说了,放我下去。”
“……”御无愆默默压下剑身。
剑化虹光入鞘,伏兔拄杖落地,头也不回向前走。
御无愆被吩咐不许跟上去,留在原地,久久凝望那道瘦弱背影。
直到伏兔走入远处的枯木林,他脚下生风,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无声无息追上,随即隐匿在树干后,一路悄然随行。
他知道,伏兔没有任何修为,根本发现不了他。
这是御无愆第一次违背主人命令,亦是他打从出生头一回利用别人的弱点。他觉得这样做不对,但实在无法放任伏兔一人前行。
林中有数人呈包围之势,悄声袭来,他一闪身,藏好身形。
随即,一众服装各异的杂兵出现,将伏兔掳走,他又在后面跟了几里路,方御剑而起,向南而去。
南出千里,是御流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