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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报应 ...

  •   玄衣染血,滴落沙尘中,青年双目圆睁,满面愕然。

      修士得意一笑,去抢毛团儿,待抓到手里,忽觉异样。
      周围人头晕眼花了一瞬,再定睛一看,中央被穿成刺猬的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两只系在一起的水袋,其中残余一些清水,流了满地。

      再一抬眼,一道人影消失在枯林夜色中。

      对面人多势众,修士修为莫测,自然走为上计。
      妄清宵一面狂奔,一面伸手入怀,不知在寻些什么。狐狸紧紧勾着他,越过肩头看了一眼,后方沸反盈天,已经追上来了。眼见追兵愈发逼近,青年仍然在怀中摸来摸去,口中犹自道:“奇怪,明明应该在的——”
      不知摸到哪一处,他忽然喜道:“有了!”

      与此同时,丹苏疾声道:“小心!”

      一道羽箭自身后呼啸而来,妄清宵只顾着欣喜,闻言仓皇一闪,箭矢堪堪擦着手臂掠过,带起一条飞溅的血线。
      他只觉手臂一痛,顾不上处理伤口,掌心展开,躺着一只精巧的纸鸟。丹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清宵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玩鸟!”

      但这不是普通的折纸。妄清宵一手捂住伤口,另一手将纸鸟递到嘴边,急促道:“时妹,此处情况不好,你速往西方,务必小心!”言罢,指尖一甩,那纸鸟便如活物一般,扑闪着翅膀飞入半空。
      西方为上清宫方向,而他与丹苏此时正向北方急急而奔,虽不知这附近有多少祸首信徒,但他想,能引开多少算多少。

      追兵对林中地势颇为熟悉,想来在此盘踞已久,妄清宵连施了几次幻术,仍然甩不掉身后尾巴,反有数次差点被羽箭射中。连番施术颇费真元,他身形已有微微涩滞,加之手臂伤口颇深,几乎搂不住狐狸。
      眼见血越流越多,濡湿了一整片衣袖,怀中狐狸焦急道:“清宵兄,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此时他攒了一些妖元,若是施展狐术,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子。

      但身后众目睽睽,即使化成草木,或隐藏身形,也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何况他身上血腥味浓重,凭丹苏现今的修为,估计无法连他人嗅觉都一并控制。妄清宵微一琢磨,心知此法行不通,不由暗暗心焦,略一分神,身后又射来一只羽箭,刁钻狠毒,带走脚踝处一道血肉。
      他闷哼一声,踉跄向前扑倒。

      岂料前方是个下坡,连人带狐顺着草地一路滚下去,耳边流水声哗哗不断,他起身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河边。

      怀中毛团儿早在他摔倒时轻盈跃出,在半空中化成人形,甫一落地,立即用身子拦住妄清宵,好歹没让他摔到河里去。

      这河水声势浩大,两人心急火燎急着脱逃,竟忽略了前方波涛之声。狐狸直起身扫了一眼,此处是个突如其来的下坡,但坡度平缓,置身在此,身后追兵暂时看不到坡下情景。再观身后,水面虽不算宽广,却十分湍急。
      此时若有船该多好,狐狸望着深邃河水,急得直搓手。
      然而终归只是想想,此处荒郊野外,半个人影也无。

      他正焦急,身后妄清宵一骨碌翻身起来,匆匆脱下外衫,又来扒丹苏的外袍。
      这种紧急关头,老狐狸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兽性大发,要演一幕“牡丹花下死”。丹苏眼睛一转,随即拉住青年:“使不得啊清宵兄,你这般伤势恐怕游不过去。”
      再者,即使游过去了,怕也甩不掉追兵。

      妄清宵面色苍白指尖微颤,手上动作却毫不停顿,但见他单手一甩,将黑色外袍铺到地上,单膝跪地压住其中一端,抬眼道:“丹兄,帮个忙。”
      狐狸云里雾里,压住外袍另一端。青年双指合并,在手臂伤口处一抹,蘸了一道粘稠血迹,随即俯身,在玄色外袍上行云流水画出一道咒文。
      事毕,又在丹苏的大红外袍上如法炮制,留下一道别样画符。

      丹苏仿佛有些明白了,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指尖捏起一道法诀。

      就在两人画符施术时,身后追兵吵吵嚷嚷,已到近处。
      一人遥遥喊道:“我射中了那小子脚踝,他逃不了了!”随即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然而距离河边缓坡几步远时,只听“扑通”一声巨响,众人伸长了脖子,就见一道黑影跃入水中,激起浪花千重。

      最前方的人失声喊道:“他!他跳河了!”
      不消他说,紧随其后的追兵尽皆目睹了这一幕。修士越众而出,眉头紧蹙盯着河面,只见月华清明,那身影落入黑黝黝的河水中,不多时自几丈外露头,随即沉沉浮浮,沿河漂流而去。

      身旁一人道:“大人,咱们追是不追?”
      一路见识了青年的幻术,他们自然害怕其中有诈,眼见河上那黑影越飘越远,隐约可辨人形四周一层暗红血色浮动,再不上前,就要追不上了。
      这时,又有人上前道:“大人,血迹确实是到此处中断,四下无可疑之处。”

      修士面色阴晴不定,沉默片刻,沉声道:“追!”

      月华之下,一行人沿着河岸,如一道蜿蜒的黑线,渐行渐远。

      而河中人影不知飘出几道弯远后,彼时投河处,“哗啦”一声,波涛飞溅,从河面探出两个脑袋。

      妄清宵水性尚好,顶着水流,勉强游到岸边,手臂抖如筛糠,解开两人连着的腰带。丹苏依旧保持着人形,但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毕竟这口气闭得太长了,妄清宵仿佛上岸的江鱼,死命喘了几口,终于缓过气来,俯身去拍丹苏。

      初时几下,毫无反应,再大力一些,将一张俊美的脸拍的通红,丹苏忽然腾的坐起,“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河水。
      妄清宵放心了,惨白着一张脸躺回河岸。

      狐狸恍若午夜回魂,迷茫道:“本狐还活着吗?”
      “活着呢。”身旁喑哑道。
      丹苏低头看他一眼,这才想起现下处境。对了,他与清宵兄正在逃跑中途。

      妄清宵以血为引,在外袍上画了两道符咒,施以狐狸的障眼法,旁人眼中,黑袍是青年肉身,红袍则化为周身血迹,除非亲手触碰,否则绝难识破。
      凭妄清宵一人肉身,再加一只毛团儿,便能浮于水面,顺水漂流,但若是两个男子的重量,一经入水,就会沉入水底。而原本无法掩藏的血气,只要投入河中,便再难察觉。
      两人潜在河底,直到追兵尽数远去。

      狐狸摘下头上一缕水草,瘫软如面条,身旁妄清宵忽然起身,拉扯道:“狐兄,没时间歇着了。”
      丹苏虚弱摆手:“让我再歇一会儿,求你了。”
      妄清宵不依不饶,硬是将他架起来,跌跌撞撞离开河边。

      为防万一,此时还是尽早脱身为妙,狐狸心中明白,只抱怨了几句,便随着他走。又走一段,一人愈来愈虚弱,一狐却愈发精神。
      毕竟青年两处受创,又以血画符又浸水,早已体力不支,而狐狸只是一时呛水,胸口闷得很,待缓过神来,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那两道伤口被冰冷河水泡成惨白色,表皮肿胀外翻,甚是凄惨。丹苏瞥了一眼,俯下身:“上来。”
      妄清宵不推脱,伏到他背上。
      上一次还是苍庚背着他,转眼就轮到他背别人,所谓现世报、还的快,此话不假。老狐狸一面走,一面嘟嘟嚷嚷。

      人狐一路向西,所幸未再遇到其他麻烦,看来那障眼法着实有用。走到晨光熹微,终于看到人烟,只见远处遥遥立着几间民房,袅袅炊烟升起,一派平和景象。
      那村落背后,一座孤高山峰耸立,时有白鹤一闪而过,留下云淡风轻的一道,在橘金色霞光掩映中,仿若世外仙境。

      狐狸早就疲了,只因担心身后追兵,才强撑到此处。此时心下一松,反而连这几里路也不愿再走。妄清宵伏在他背上,展开地图看了看:“前方就是上清宫主峰,这里是领地外围,已经安全了。”
      近处是一块农田,旁边立着一间极简陋的房屋,想必是农忙时节歇脚的住处。丹苏近前,将妄清宵放下,伸手去推门,不知是内中有锁,还是陈年失修,推了两下,根本无法打开,他也不坚持,两人靠着门并肩坐下。

      妄清宵恢复了些精神,道:“再往前走,可能会遇见时妹,丹兄还是变回狐形吧。”
      丹苏捏起法诀,试了两下,不安道:“清宵兄,本狐那个障眼法用尽了妖元,现下变不回去了。”

      “那要何时才能变回去?”青年惊惶。

      狐狸应道:“至少两日后。”
      他当初假意被收服,因而按道理来讲,没有苍庚在旁解开封印,便无法化形,此时人形若被看到,可就百口莫辩。但一人一狐又不能在此苦等两日,这正是为难之处。
      妄清宵闻言,满面愁云。

      他形容狼狈,又负了伤,以为正是博得同情的好机会,丹苏若没办法变回狐形,机会就变成了麻烦。妄清宵神色比被追杀时还要惆怅,左思右想仍不得其法,转头道:“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若说解决之法,并不是没有,不过施行起来,非得再受一番折腾。老狐狸扫了一眼妄清宵的狼狈相,思及此番遭人追杀,虽然莫名其妙,归根结底却是因他而起,青年以命相搏,已十分够义气了,堂堂四百年狐妖,当然不能掉了面子。于是缓缓道:“其实——有一法可解。”
      妄清宵立即来了精神:“怎么做?”

      狐狸娓娓道来。

      化成人形,亦是术法的一种,需要妖元维持。当他遭受一定打击时,体内妖元会率先弥补创伤,也就没有精力再维持人形。要而言之——只要挨一顿毒打。

      妄清宵听明白了,略微迟疑:“这,有些为难。”

      “无妨。”狐狸一挺胸,“清宵兄尽管动手。”

      妄清宵想了想,咬牙道:“得罪了。”
      体内灵气流转,他努力控制着,一掌拍在狐狸胸前。

      胸口震荡不已,一股热流倏然涌入喉中,狐狸闷哼一声,堪堪咽下。
      妄清宵见他表面没什么变化,犹疑地举着手掌,不知该不该再来一下。
      丹苏勉强开口,断断续续道:“再、再来……”话音未落,呕出一口鲜血。

      “再来?真的还能再来吗??”妄清宵惊疑不定。

      狐狸被血呛住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拉着青年的手,目光灼灼。
      妄清宵被他炙热的目光打动了,点点头,庄重道:“好,再来。”

      再一掌下去,五脏仿佛颠倒了一圈,胸口热血反倒被尽数震出,丹苏终于得以倾吐心声,面色惨白道:“本狐方才是想说,再来一掌我就要死了……”
      言罢,周身虹光一闪,重新化成一团绒毛。

      “咳……”
      妄清宵清了清嗓子:“丹苏君,真对不住。”
      毛团儿说不出话,虚弱地咕噜一声。

      不过,总算解决一桩心事。妄清宵心下放松,低身要将狐狸抱到怀里。

      正在此时,突兀传来“吱呀”一声。
      ——面前紧闭的简陋门扇竟从里面打开了。

      一人一狐俱吃了一惊,妄清宵还没抬头,先看到一双熟悉的白靴。
      丹苏缓缓抬眼,打了个寒战。

      “……”
      苍庚站在寂花时后方,低头看着人狐,满面写着“你们自求多福”。

      妄清宵骤然忆起,数日前他曾赌誓:“我发誓,再不欺瞒与你!”
      老狐狸恍惚忆起,数月前他曾赌誓:“再给本狐一个机会,本狐再也不装病了!”
      所谓人在做、天在看,看来狐在做,天也在看。

      电光火石间,妄清宵心中百转千回,仍想不到对应之词。丹苏自告奋勇,开口打破沉默:“哎呀,好巧,二位也在啊~”

      少女不语,苍庚瞄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花时姐姐担心你们的安危,所以在此等候。”

      寂花时咬着下唇,面无表情。妄清宵绝望地一闭眼,伸手去捉她的衣摆,讪笑道:“时妹——”
      少女身形利落向后退一步,衣摆不着痕迹从他手中滑落。他立即双膝并拢,跪的十分标准,合手道:“时妹,我罪该万死!你先听我解释!”

      然而,寂花时并无恼怒之色,神情甚至可说是十分平和,她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纸鸟,回身放入苍庚掌心,温声细语道:“接下来我便不能与你同行了,你若遇到什么难事,只管用它传信过来。”
      仔细说明纸鸟如何使用后,她又叮嘱几句,提醒前路需警惕恶人、照顾好自己。苍庚合起手掌,满眼茫然点点头。
      妄清宵大气不敢出,狐狸低着脑袋,鹌鹑一般缩在一旁。

      寂花时却目不斜视,对苍庚道了句“珍重”,略一点头,绕过门前人狐,走出民房。

      待她走出几步外,身后妄清宵恍然回神,立即从地上爬起,刚一抬脚,面前烟尘骤起。他猛地停住脚步,定睛一看,脚尖前方一寸处,一粒小石子被切成整齐的两半。
      剑气逸散,“锵”的一声,寂花时佩剑入鞘,冷声道:“滚开。”

      妄清宵有伤在身,走路摇晃踉跄,狐狸本想过去关怀一番,刚从墙角探出头去,被这道凌厉剑气一惊,立即缩回身子,遥遥喊道:“清宵兄——你还好吗——”
      女儿家生起气来,实在可怕。

      “还成。”妄清宵狼狈地蹲下身,自袖间扯下一块布料,在脚踝上绕了几圈缠紧,回头道,“不过,不能再与你们同路了。”
      “无妨无妨,你自便。”狐狸忙道。他巴不得尽快摆脱这两位。

      “那么,两位保重,有缘再见。”妄清宵取出一物扔过去,随即一瘸一拐,追随佳人而去。

      苍庚展开手,地图和纸鸟躺在手心。

      白衣倩影已经走远,玄衣青年藏身于路边枯木后,不远不近、鬼鬼祟祟跟着。他无言望了一会,担忧道:“他们……真的没关系吗?”
      狐狸眯着眼,老气横秋道:“少年人嘛,不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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