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51、良缘

　　次日。

　　妄清宵蹲在门内，静听屋外动静，过了片刻，他转头向苍庚、丹苏打了个手势，意为——来了！
　　同时，廊下响起两道脚步声，苍庚侧耳细听，那脚步一稳重一轻盈，一步一步上了楼梯，拐入三间房开外的厢房中。

　　妄清宵覥着笑脸，双手郑重地搭上苍庚肩膀，低声道：“全靠你了。”

　　他昨晚已大概讲明了他与寂花时的孽缘，苍庚点点头，道：“我会尽力。”
　　少年如同一张白纸，被嘱咐尽量模仿凫徯言行，便在纸上依样画葫芦，画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凫徯来。此时一言一行，简直是凫徯本尊再临，光是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就惹得狐狸一阵牙酸。

　　苍庚抱起毛团儿，两人一狐来到寂花时房门口，父女二人正在谈话。甫一露面，老人立即亲切招呼道：“进来坐。”

　　苍庚点头示礼，迈入房中。寂归愚观察他一举一动，总觉得这少年人周身气度似曾相识，沉吟片刻，脑中灵光一闪：“少侠可识得凫徯君？”

　　“认得。”苍庚不动声色，随即彬彬有礼应道，“前辈称我苍庚就好。”

　　愚翁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何交情？”

　　作为弥灯之半身，大概算得上是半个本人吧……苍庚顿了顿，道：“挚友。”

　　“果然。”老人微微眯眼，似是追忆道，“难怪老夫总觉得在哪见过你，数年前，凫徯君曾携一稚童前来求医，想来就是你了。”

　　苍庚自然没听说过这事，仍点点头，滴水不漏道：“我病愈后，已失去了过往记忆，或许当初曾得前辈诊治。”

　　“哪算什么诊治。”寂归愚摆摆手，打量少年玉琢般俊雅的眉眼，“老夫手段有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请凫徯君另寻高人。偶尔想起，还惦念那幼童到底获救没有，却没想到那般伤势也能治愈。”他叹道：“果然人外有人啊，什么三神医，听着好听罢了。”

　　“术业有专攻，前辈所长之道，亦是他人所不及。”苍庚温声劝慰。

　　“不必叫前辈。”寂归愚闻言，爽朗一笑，“老夫与凫徯君乃忘年之交，你既与他为挚友，咱们就省了那些客套，老夫叫你一声小友，可好？”

　　“不胜荣幸。”苍庚含笑应道。

　　既然成了朋友，自然亲近几分。老人回头吩咐：“花时，泡茶来。”又转头道：“小友此番行走世间，所谓何事？”

　　苍庚沉吟片刻，道：“我正要去寻凫徯君。”
　　丹苏告诉他，药师在离开月迷津渡前，曾与凫徯一谈，既然如此，对于药师的目的，他或许知道些什么。苍庚也是听愚翁屡屡提起凫徯，灵光一闪，才想到此节。

　　闻言，怀中毛团儿不安地甩甩头，老人目光如电，微微一瞪，狐狸立即不敢乱动了。
　　再抬眼，又变回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愚翁道：“为何要寻凫徯君？”

　　苍庚道：“有些私事相商。”

　　“此时去见他，可有些不妙。”老人两道长眉微抖。

　　“愚翁知道他在何处？”苍庚双目一亮。

　　修道人每有进益，必须排除杂念，抵御心魔蛊惑，寂归愚神识强盛，专长为人静心神、驱邪念，因而与众多家主掌门皆有往来，消息也就极灵通。他点点头，缓缓道：“知道是知道，不过——”

　　苍庚道：“如何？”

　　愚翁捋着长长的白须：“凫徯君的秉性，小友是知道的，他所在的地方，必是凶险万分。”

　　“无妨。”苍庚忙道，“请愚翁明示。”

　　老人眼含赞赏望了他一眼，终归还是担心，再三确认道：“你所欲相商之事，十分紧急吗？或传信过去亦可，老夫自有办法。”

　　苍庚摇头道：“我一定要亲身去见他才行。”

　　毛团儿暗暗呼噜了一声，少年伸手抚了抚它。

　　“那好。”愚翁见他眼神坚定，只得告知凫徯去向。他道：“祸首前次现身，乃是十五日前，在此地西出几百里外。凫徯君追踪其形迹，老夫料想他可能会去探查。若你真的有意寻他，老夫可以先修书一封，寄与那附近一处玄门掌教，询问凫徯君动向，以免小友白跑一趟。”

　　苍庚闻言，面上一喜，双眼闪亮道：“多谢愚翁！”

　　少年人的赤诚眼神总是格外打动人，寂归愚不觉随着他的笑而笑了，仍出言警示道：“听闻那一处不比此地，多有祸首信徒出没，不仅立庙宇、行祭祀，甚至打家劫舍，犯下不少恶行。即便如此，你仍要去么？”

　　苍庚心中只剩意外获得凫徯踪迹的喜悦，仿佛再下一刻就能与药师重逢了，他分毫未受影响，坚定道：“我要去。”

　　这在老人眼中，便像是与凫徯如出一辙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他对这少年越看越是赞赏，不由慈爱微笑道：“少年人既然有如此胸怀，我这老骨头也不再多嘴多舌了。”
　　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只纸折的小鸟，对它轻吹一口气，鸟儿仿佛突然得了生机，先是轻轻点头，再慢慢扇动翅膀，眼见动作愈来愈灵活，终于扑棱着纸翅飞到空中。

　　愚翁发出一声悠长的口哨，鸟儿得了令，清脆回鸣一声，在二人头顶打了个旋，随即飞出窗外。

　　苍庚见状，甚是惊奇。老人笑道：“年少时习得的小计俩罢了，别看它这样，脚程却比寻常修士还要快。咱们在此等个三两天，就能收到回信了。”

　　苍庚眼神随着鸟儿飞出窗外，直到那一点白影消失于天际，他心思稍定，这才想起光顾着问凫徯的行踪，差点把妄清宵的嘱咐抛到脑后，于是犹豫着开口道：“对了，昨日唐突了小姐，是苍庚失礼。”

　　愚翁摇头，笑道：“哪里，老夫还要感谢小友出手相助。”

　　说话间，恰好寂花时端着茶盘，自门外进来。老人抬眼道：“怎地去了这么久？”

　　寂花时别过脸，掩过面上一缕可疑的红晕：“后厨的热水总是不开，回来的便慢些。”
　　不知怎地，她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想将壶放到桌面上，却差点被滚烫的壶壁灼伤，手一抖，眼见满满一壶热水就要砸在茶盘上，苍庚一伸手，从旁手疾眼快持住壶梁。

　　那妄清宵就守在外面，准是又说了什么没边没沿的无聊话，苍庚的目光向门外流连一圈，果然，玄衣青年一脸痴相呆立在楼梯口，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斟了一盏茶递给寂花时，温声道：“喝茶，压压惊。”

　　寂花时听了这一语双关的关心，面上绯红一片，不发一言接过杯盏。

　　而这场景映在毫不知情的老人眼中，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只见苍庚贴心的抢过滚烫水壶，温声细语递茶过去，而他那向来叛逆刚强的女儿一反常态，竟羞红了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寂归愚想了想，不禁了悟，眼前这少年容貌俊美，气度出众，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谁能不中意于他呢？

　　他想着想着，笑出了满面褶子，轻敲一下桌面：“时儿，怎如此失礼？”

　　寂花时面色冷静了些，抬眼道：“多谢。”

　　她虽只说二字，递过来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含着请求，苍庚向她一笑，示意他决不会将妄清宵与她之事告知老人，寂花时方暗暗出了一口气，低头啜饮热茶。

　　寂归愚将两人眼神来往看在眼中，笑的更深一层，嘴上却叹道：“唉，时儿生性就是这般毛躁，不像个姑娘家，所以老夫才不放心。”

　　两个少年人不知他怎么突然聊起家常，便都噤口不言，等着下文。

　　老人又道：“老夫空有一身医术，时儿却因体质不合，无法继承我的衣钵。我想她总要有些自保的本事，便送她到一个旧友门下修习剑法。谁知如今祸首横空出世，世道大乱，她那点功夫连个狐妖也对付不了，老夫年岁已高，不知还能护她到几时……”
　　他顿了顿，寂寥一笑：“所以老夫便想，总得找个知心人，能保护她，照顾她——”

　　眼见良机出现，苍庚骤然反应过来，语气平稳如背书般接应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愚翁之名举世皆知，或许有些人虽有心护花，却碍于出身来历，自觉鄙薄，不敢表明心迹。”

　　其实寂归愚本不打算立即把女儿嫁出去，但遭妄清宵横插一脚，实在使他心急如焚，当下哪怕是一截会说话的木头，在他看来也比那轻浮的泼皮好上百倍。他内心琢磨片刻苍庚的话，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喜上眉梢：“怎会呢！只要真心待时儿，老夫不介意什么家世名望、外物之流。”

　　苍庚便淡笑点头道：“此人绝对是一颗真心。”

　　他说“此人”，老翁则想，少年人果然脸皮薄，此番委婉表态，倒也甚是可爱。不消说，此时他怎么看苍庚，都是满心满眼的合意，想到还要在此处停留几日，正是让女儿与这少年人更进一步的好时机，有他看顾着，也不怕那混小子来捣乱，不由含笑点头。

　　苍庚观他眉开眼笑，似乎心情甚是愉悦，也舒了一口气，心道总算完成了妄清宵的嘱托，接下来只需安心等待凫徯的消息。

　　他看向窗外，仿佛那张久违的笑颜已经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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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愚翁：老夫不管！苍时szd！
寂花时：“……”
小苍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