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50、误解

　　夜幕低垂，风清月朗，一栋高大楼阁内灯火通明。

　　那正是丹苏和苍庚前日落脚的客栈。客栈旁是一家绸缎庄，高耸的房顶上藏着三道人影。
　　这三人蹲伏在背对街道的一侧，鬼鬼祟祟，窃窃私语。

　　丹苏微微直起上身，道：“我这样行吗？”
　　此时他仍穿着那件金线牡丹大红袍，松松系着一条玄色腰带，大半个白皙胸膛暴露在夜色中，周身妖氛缭绕、冶丽诡异，就差将“我是妖怪”四个字写在脸上。

　　妄清宵上下打量他，笃定道：“行的，我在客栈大堂里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修为不低。”

　　这么说来，竟是从那时候就已经打他的注意了。丹苏几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道：“哪一间？”

　　妄清宵拉着他，微微俯身，指向右手边：“那边，关着灯的那间旁边的。”

　　他所指的房间亮着灯火，窗扇半掩，从此处屋顶斜斜望下去，正好能看见房间一角。丹苏伸着脖子道：“就是墙角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长剑的那间？”
　　“对对，就是那间。”旁边道，“我今晨去敲门，但她没放我进去。”

　　“……”
　　丹苏嘴角微动，明智的没有作评价。

　　万事俱备，只欠出手。妄清宵伸手将狐狸披散着的长发择出几缕，散到面上，更添风流邪魅之相，嘱咐道：“要说的和要做的，你可都记住了？”

　　“记得记得。”丹苏点点头，桃花眼中散出一道红芒，细看之下，竟是眸中一圈红线熠熠闪光，看起来妖异万分。妄清宵见他一副兽性大发的模样，又嘱咐道：“只准碰手腕，绝不准碰其他地方！”

　　“我办事您放心。”妖艳的狐狸拍了拍胸口。

　　妄清宵满意道：“好，你过去吧。”

　　“先等等，我还有话对舍弟说。”丹苏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妄清宵一边向房中张望一边道：“那你快点。”

　　鉴于身旁这人满口胡言的德行，难保房中到底是个什么母夜叉。丹苏想着有苍庚在旁边，关键时刻或许有点用处，就将他也带出来了。
　　苍庚一直默然不语，静静坐在两人身边。丹苏低声道：“哥哥要去做事，你机灵一些，随机应变，懂吗？”

　　自月迷津渡出来后，吃穿住行全是狐狸的主意，苍庚自觉应该为他分忧，决心如他所说，尽量“机灵一些”，但又不知如何才好，侧首想了想，挂起一副不自然的笑颜，一拍胸脯道：“您就瞧好吧。”

　　“……”
　　狐狸单手捂住眼睛低下头，内心咆哮：“你这孩子别好的不学光学坏的啊！”

　　苍庚见他如此反应，心中疑惑：看来光是这样还不够机灵，可是，他分明是照着狐狸的样子做的啊？

　　少顷，丹苏抬头，一只手搭在少年肩膀上，叹道：“是我不对，你还是不要勉强了。也不要学我说话，要学就学——”
　　想了想，虽然不愿承认，但凫徯确实比他更适合做少年人的榜样。便无可奈何道：“凫徯君吧，你学着他那样说话做事就可以了。”

　　一道黑影悄然接近客栈屋檐，到达指定的房间上方，一个倒挂金钩，动作利落翻进房中。

　　其中场面，这边屋顶的二人自然看不到，但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却是安排好的。只听吱呀一声，窗扇大开，一道男声错愕道：“你是谁？！”

　　“？？？”
　　此时明明应是一道清脆女声讶然发问，再拉扯几下，然后玄衣青年便如英雄般登场，救下美娇娘。
　　可为什么却是那只狐狸的声音？

　　妄清宵满面疑惑，心知情况有异，噌噌几步跨到客栈檐上，一个翻身，同样跃进房中。

　　甫一落地，他先迷茫了一瞬。

　　房中确有两人正在拉扯，一边是一位貌美的少女，另一边却不是胸口大敞的老狐狸，而是一个目光如电的老叟。
　　正纠缠的两人同样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妄清宵顾不得狐狸在哪，刹那间怒上眉梢，折扇一转，直取陌生老叟，口中喝道：“老匹夫，放开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少女这才看清来者身份，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摇头，似乎劝他不要过来。

　　青年一看，更是怒不可遏。好个糟老头，不但横插一脚破坏他的计划，想抢走他的女人，还施了哑咒，当真卑鄙无耻！

　　转瞬间，扇端已近身前，那老翁一手如鹰爪般紧扣着少女双腕，一手握拳，曲臂一挡，一股宏大力量荡出，竟将妄清宵整个人推出数步。

　　妄清宵踉跄后退，径直抵在墙角桌沿上，余光映入一片暗红，一侧首才发现，狐狸早已被封住了身子，此时如一团破布般，定定窝在墙角。
　　看来这入土半截的老匹夫修为颇高，不可小视，这种时候多个帮手总是好的。他一面扶着桌子起身，一面悄然出手，电光火石间，解开了丹苏穴道。

　　而狐妖果然狡猾，即使已经恢复自由身，仍如入定般萎靡在原处，一动不动。

　　老翁被骂了个正着，同样怒火中烧，将少女往旁边一推，双手间灵元激荡，一道掌法已经蓄势待发。

　　少女见状急忙起身，匆匆跑到妄清宵身前，扯着他的袖子，连连摇头。

　　妄清宵将少女护到身后，扇面一展，摆出架势，安慰道：“时妹别怕，有我在，这老匹夫不敢把你怎样！”

　　闻言，老翁动作微顿，琢磨了一下妄清宵对少女的称呼，沉声道：“你们认识？”

　　妄清宵傲然仰头，以鼻孔向着对面，顽劣嘲讽道：“岂止认识！今天小爷就让你这老杂毛知道，动我的女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闻言，那老翁的脸色刹时黑成一块锅底，目光不善看向他身后。妄清宵得意洋洋，还欲辱骂，身后少女轻咳一声，似是哑咒终于解了，不顾嗓子喑哑，张口便喊道：“爹！”

　　“……？？？”
　　玄衣青年身子一僵，整个人登时石化，几次张口，才找回丢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时、时、时妹，你叫老……你叫他什么？！”

　　少女双手覆面，绝望应道：“这是我爹。”

　　“寂花时，你过来！”对面老翁唤女儿全名，怒极反笑，冷声道，“至于你这小杂毛，还有那只杂毛狐狸，等着受死吧！”

　　妄清宵只觉得头大如斗，一时无语凝噎，寂花时见指望不上他，便要抢在他身前，向父亲求情。正在这时，眼角红影闪过，只听她惊呼一声，已落入他人之手。
　　原来是被人遗忘在墙角的狐狸，不知何时悄然起身，猛地出手制住了少女！

　　此时他手如鹰爪，扣在寂花时咽喉处，妄清宵惊愕回身，老翁也收住攻势，锐利的眼神投过来，狐狸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

　　青年背对着老翁，瞪大双眼，以眼神暗暗质疑此举为何，狐狸面露无奈，瞄了一眼身后虎视眈眈的老翁，意为：你没听到那老匹夫说连我也不放过吗？
　　听方才的对话，毕竟妄清宵是他未来的女婿，再有少女求求情，还有可能免于此难，最终倒霉的估计只有他一狐而已，怎能不想个脱身的法子？

　　丹苏只为逃走，不为伤人，两人大眼瞪小眼，暗暗交流几番，情知狐狸不会伤害少女，妄清宵才退了几步，状似忌惮少女受伤，实则挡住了身后的人。眼见丹苏携着寂花时挪到窗前，老翁怒喝道：“孽畜给我记住，即使你今日脱逃，不管天上地下，老夫必会将你击毙！”

　　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又要遭人追杀，本狐的命怎么这么苦？丹苏在心中哀嚎一声，破罐子破摔地想，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躲过当下这场再说。他手上动作不变，一步步后退，终于，后背挨到了窗棂。
　　下一步就是翻出窗外，狐狸松了口气，还没等庆幸，背后猛地袭来一股大力。

　　电光火石间，只见一道白影径直从窗外落下，飞起一脚踹在狐狸后背上，将他踹飞的同时，长臂一展，抢过身前的寂花时，轻轻一带，推入妄清宵怀中。

　　这一下始料未及，狐狸一个趔趄摔下桌去，面朝地面来了个大马趴，硬是半晌没能爬起来。老翁立即抬手，要履行方才的诺言，将狐狸击毙当场，却听身后喊道：“且慢！”

　　一回头，窗前那道白影已经站定，老翁定睛一看，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目光澄澈，声如玉石，疾步走来，护在丹苏身前，温声道：“请饶他一命。”
　　不是别人，正是苍庚，然而狐狸更为愕然的发现，此时苍庚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简直与凫徯如出一辙。

　　老翁对这陌生少年的风姿颇为欣赏，语气缓和了些：“承蒙少侠出手相救，老夫不胜感激，但这孽畜顽劣，不能放过。”

　　少年摇头道：“万物有灵，不应轻易杀生。”

　　“此话不错，但是。”老翁低头看狐狸，“这孽畜阴险狡诈，不将他杀了，恐怕还要行伤天害理之事。”

　　“请前辈放心，我有专门驯顺妖物之法。”苍庚温和一笑，不动声色走到丹苏身旁，一人一狐对视一眼，他指尖轻点狐狸额头，写了个不知所谓的鬼画符，丹苏立即配合着化为赤狐本体，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抱起小小的毛团儿，苍庚转身恭敬道：“请前辈饶他一次，有我在，保证他安分守己，不再害人。”

　　这狐妖周身妖气浓烈，化形更胜常人，显然已成气候。而面前少年年纪虽轻，却风度翩翩，更以一指收服得道老妖，老翁掩不住对他的欣赏，目光柔和下来，点点头，算是放了狐狸一马。

　　房间另一端，自点破老翁身份后，妄清宵的大脑已经如同一团浆糊，刚缓过来一点，又被苍庚天外飞仙的一脚所扰乱，此时终于运作起来。察觉周围气氛略微和缓，他认为应该抓紧时机，于是清了清嗓子，赔笑道：
　　“那个……伯父，我们之间可能有些小小的误会……”

　　谁知他一开口，老翁立即眉头紧蹙，连脸也转到一边，仿佛不愿多看他一眼。

　　妄清宵尴尬地搓手，不知该不该继续递上自己的热脸。

　　而苍庚抱着狐狸，静静站在门边，左右打量。

　　正在此时，寂花时忽然一跺脚，仿佛赌气道：“你们都出去！我乏了，我要睡觉！”
　　言罢，一手揪着一人，将老翁和青年双双推出门去。她双手把着两边门扇，却不理那两人，只向先一步躲出去的苍庚一点头，随即“嘭”的一声，合上大门。

　　门前三人一狐面面相觑，正发怔，大门又猛地打开，少女探出头来，目不斜视，只盯着老翁，气冲冲道：“不许动他！”随后缩回身子，这一回，房中响起锁销之声，看来不会再开门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妄清宵。青年受宠若惊，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道：“伯父……”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后脑，老翁扔下一声冷哼，便怒气冲冲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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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贵圈真乱，告辞(=`??=；)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