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49、救美

　　身着绣金线牡丹大红袍的男人伏在榻上，胸口大开，整个肩头一览无遗，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手腕上还牢牢系着一道黑色的带子。从跨坐在他身上那人凌乱的外袍来看，那根布条本应是条腰带。

　　这场景和苍庚想象中的推拿有些出入，他反应不及，怔在门口。

　　另外两人同样瞠目结舌，最终，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狐狸最先反应过来，冷静道：“关门。”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十分嘶哑，仿佛是勉强从胸口挤出来。苍庚闻言，胡乱点点头，转身关门，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也关在房中。

　　虽然他总觉得不太对，虽然气氛有些怪异，但丹苏明显很不好过，因此他要出手解救——虽然不知从何入手。

　　狐狸瞧着少年莫测的面色，心中比身体上更为煎熬，先暗暗忏悔道：“苍君啊，本狐可不是故意让你的小朋友看这种场面的。”
　　毕竟他现在泥狐狸过河——自身难保了。

　　一刻钟前，看过手相，寥寥几句闲话后，那位萧公子果然开始动手动脚，且力气还不小，趁丹苏一个没留神，将他推到榻上。
　　老狐狸忍无可忍，顺势扯过那人衣领，与他面对面、眼对眼，几不可闻地念道：“看着我的眼睛，你会立即头晕目眩，然后回答我的所有问题——”

　　“惑人”是狐狸的看家本领，先前他所接待的客人尽是这么糊弄过去的，不仅人人称好，过后还对他言听计从，念念不忘。

　　这位萧公子也不例外，只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逐渐呆滞，狐狸冷笑一声，口中继续低语不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他已经准备提问了，玄衣青年忽然眨了眨眼，森然一笑。

　　转瞬间，那双精光闪烁的桃花眼重回清明，半点阴霾也无。丹苏心道不好，猛地推他一把，挣扎着要跑，却被拎着后襟重新扔回榻上。这一次动作毫不留情，竟比方才的手劲还要大，狐狸打了个滚，后脑狠狠撞在墙上，险些当场晕过去。

　　然后就不必说了。正如怜怜和苍庚所听到的那样，这来路不明的萧公子轻而易举便制伏了狐狸，大马金刀跨在他身上，先来了一套分筋错骨手，又打入几道法诀，出手粗狂老练，哪还有方才翩翩君子的样子？丹苏惨遭摧残，本想放声大喊，却发现嗓子像塞了一团棉花，身上之人不但不受障眼法的影响，反而在他身上下了不知什么咒，使他只能发出极为喑哑的低语。
　　而这人自始至终重复的话则是：“大胆妖孽，还不显形？”

　　这回是他看走了眼，没想到，此人竟是个降妖伏魔的修士！

　　丹苏连挣扎也不敢了，只能一边呼痛求饶，一边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妖魔。
　　这是当然，就算承认了真身，捉妖人也不会因此放过他，倒不如打死不松口，而且不知怎地，他身上虽被施了显形咒，却毫无效用，青年总不能指着人形的丹苏硬说是妖魔。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即使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

　　苍庚进门时所见的，正是一人一狐僵持的画面。

　　玄衣青年一面按着丹苏的后脑，一面转头冷然道：“谁？”

　　丹苏忙道：“萧公子，这是我弟弟！”

　　青年手上又一用力：“你一只妖，怎么可能有人族的弟弟？多半是拐骗来的！”

　　狐狸勉强抬起脸，诚挚道：“公子你从方才就一直说什么妖怪妖怪，人也打了，咒也念了，还贴了好几道符纸，我若真的是妖怪，早被您折腾死了。”
　　虽然不知为何，显形的手段在他身上不显作用，但此时丹苏管不了那么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抓住一切机会想要说服此人。

　　青年却毫不动摇，冷笑道：“你方才分明使得那障眼妖法。”

　　“您准是看错了！我冤啊！”丹苏最擅长信口开河，“在下曾向江湖术士学过些粗浅的催眠术，小计俩罢了，并不是什么妖法。”

　　“催眠术？”青年重复一遍，凤眼微眯看向苍庚，道，“把你怀中那东西拿出来。”

　　哪个东西？苍庚一时不解，摸了摸怀中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那根簪子。

　　可是，二人素昧平生，这人是如何得知他怀中有什么物件的？

　　他心下一紧，非但没有交出簪子，反而紧张地捂住胸口，退了一步。

　　丹苏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身上那人勒紧了手臂，冷笑道：“我亲眼见你施了妖法，还想狡辩？”

　　“……”丹苏哑口无言。
　　万万没想到，他为苍庚雕簪子时，竟有人暗中窥视！那么此人找到这来，说不定已盯了他许久了。

　　青年冷森森道：“如何，还不现形？”

　　眼见人赃俱获，无法狡辩，狐狸语气立时软化下来：“公子，您目光如炬，看得不错，我确实是只妖。”
　　又道：“但我是只本分的妖，从来没有害过人命，也没有伤天害理，您行行好，就放我这一马……”

　　青年手上一紧：“你不害人命，为何方才要用障眼法？不伤天害理，为何在此骗人钱财？”

　　狐狸再次将凄惨身世信手拈来：“您有所不知，在下也是有苦衷的，您看旁边那个少年，我与他本来素不相识，他与亲人走散了，漂泊无依，我见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供他吃供他穿还供他读书，但此举花销太大，我实在无力负担，才来此寻个生计……”
　　他面上没有一丝伪饰，一通话毫不停顿，分毫看不出有假。青年打量一眼苍庚，手头放轻了些，道：“你若敢说谎，必不轻饶！”

　　丹苏忙道：“绝无欺瞒！”说着，暗暗给门边的少年送了个眼风。

　　所谓“入乡随俗”，或许就是这样一回事。苍庚刚刚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世，抿了抿唇，靠近榻边，捉住青年的胳膊恳求道：“我哥哥真的是个好人，啊不，好狐，请你放过他吧。”

　　见苍庚也这么说，青年顿了顿，缓缓放手，终于从狐狸身上下来了。

　　丹苏扶着腰，一边咝咝呼痛一边从榻上爬起来，苍庚忙扶起他，关切道：“哥哥，你还好吗？”

　　丹苏摆摆手，仿佛一朵刚刚经受了狂风骤雨的残花，摇曳着柳腰向青年道：“多谢公子高抬贵手。”

　　那人乜斜他一眼：“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丹苏腹诽一句，毕恭毕敬道：“在下日后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妖，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倒不必。”青年在地上踱了几步，忽然回身，状似随意道，“眼下就有件事，只要办好了，我便不再追究你的罪行。”

　　“……”
　　原来是这么回事？！丹苏眼睛一转，掩去一闪而过的凶光，十分识时务道：“您尽管说。”

　　青年打量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丹苏。”

　　“什么妖？”

　　寻常捉妖人一打眼便能分辨妖的族类，此人却连这最基础的本事也没有，看来并非正经的捉妖道人，难怪下手蛮横粗暴，尽是些野路子。丹苏揉着刚刚松绑的手腕，依旧恭敬道：“在下是只赤狐。”

　　“道行几何？”

　　“四百年。”虽然实际是三百九十年。

　　“四百年——”青年围着他绕了半圈，“难怪有指纹，有体温，周身毫无破绽。”

　　原来方才那些看面相、手相之举，竟全部暗含探寻，丹苏暗道一声大意了，口中颇为自信道：“化形乃小狐专长。”

　　“那再好不过了。”青年扇子一拢，凑近道，“我要你做的，就与此有关。”

　　狐狸全身还在作痛，立即退后道：“萧公子，您就在那说吧。”

　　“我不姓萧。”青年神色缓和了些，仿佛给个巴掌后故意抛出个甜枣，“本公子姓妄，名清宵。”

　　丹苏颔首：“不知妄公子想让小狐做些什么？”

　　“咳……”
　　妄清宵清了清嗓子，故作轻快道：
　　“事情是这样的。本公子识得一位大家闺秀，我与她原本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不过近日，我们产生了些小小的误会，导致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虽然真的只是些小误会——”

　　那又关我什么事，难道要本狐去劝解？丹苏疑惑。

　　妄清宵继续道：“那位小姐当下刚好在这座城中落脚，不过，她还是不肯见我。本公子思量，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顿了顿，回身打量狐狸：“听闻世间最近很不太平，小姐孤身一人在外，万一遇到个妖魔入室要将她掳走，岂不危险？”

　　狐狸心念电转，立即心领神会道：“妖魔作祟确实可怕，但若是有人能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想必小姐也能安心不少。”

　　苍庚在旁听着两人打哑谜，隐隐觉得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共识。

　　妄清宵满意道：“不愧是四百年的大妖，颖悟绝伦。”

　　“哪里哪里。”丹苏摆摆手，眼珠一转，犹豫道，“公子此计虽好，但想必也有所察觉，小狐体内有一道封印，修为无法尽展。以现有的能耐，恐怕有些风险。”
　　凫徯的封印虽为外人不可解，但未必不能撼动一丝，而对狐狸来说，哪怕只是一丝，也是好的。他正盘算着，就听妄清宵笑道：“又不是真的动手，你只需释出全身的妖气，装成个大妖的样子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青年皮笑肉不笑，一句话将狐狸的算盘打得粉碎。

　　“……”丹苏咬咬牙，强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小狐就放心了。”

　　妄清宵过去搂住他肩膀，明面亲热暗藏威胁道：“丹君放心，只要做成此事，本公子定然不会再为难你。”

　　狐狸一脸受宠若惊，应道：“您就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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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近朱者赤，近狐狸者会撒谎。小苍庚迈出社会生活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