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录》折原心

48、风流

　　实际上，南风阁是一处烟花地，又不是寻常的烟花地，因为其中操持营生的是男人，接的客也是男人。
　　此地名字起得很是直白，所幸苍庚不懂。

　　南风阁有三层，一楼为大堂，二楼为客舍，三层分为“兰”、“梅”、“竹”、“昙”等数个阁楼，身居其中的，即是所谓头牌。

　　丹苏选择在此处探听消息，自有他的考量。一者，此处尽是男客，见识必然广阔些；二者，他对自身容貌极有自信，自知凭着一张脸便能身居高位，而能见到他的客人，定然非富即贵。比起寻常百姓，这种人自然更加人脉广泛、消息灵通，更容易探到消息；即使在他们身上得不到有益的讯息，以这些富贵客的财力，只要稍加利用，总要比他们一人一狐单打独斗来的快些。
　　不过，来此处有三日了，他还没得到什么像样的线索。

　　邪道正道打得火热，人间小国与寻常城郭仿佛与那些争斗无关，只要战火没烧到自家身上，百姓便照常过日子。丹苏斜倚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望了会儿窗外，伸手拿了一盘糕点，回头问：“你吃不吃？”
　　他身着一件底色赤红、绣着金线牡丹的衣袍，稍微一动，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口，苍庚拘谨地移开眼神，道：“不。”

　　说是做工，可狐狸似乎过分清闲，过分散漫，他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丹苏不甚在意，扔一块小点心入口，足尖悠闲晃动。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不急不缓，敲了三声房门。

　　这是狐狸与阁主定下的暗号，三声代表有客人入阁，要与他会面。丹苏起身，任由衣襟大咧咧开着，道：“本狐要去忙了，你先到别处吧。”
　　他要忙什么、怎么忙，自然不能让苍庚看到，所以每到此时，便以此说辞将少年支开。

　　苍庚点点头，起身随着门外人离开了。

　　又过片刻，再次有人敲门，道：“丹君，客人已经到了。”

　　房中慵懒道：“等着。”住在三层的人，无不端着架子，狐狸无所事事片刻，方曳起宽松的外袍，悠闲举步，打开门扇。

　　对面微微颔首，向着廊下道：“公子，请往这边来。”

　　原来那客人等的无聊，正在一道绮窗边凭栏眺望。丹苏打眼一看，此人形容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竟是个年纪尚轻的翩翩公子，如果不是出现在此处，根本看不出是个寻欢客。
　　那公子一身利落玄衣，黑发高高竖起，甫一转身，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开，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定定凝望过来。

　　还没开口，两人视线已上下纠结了几轮，小厮知趣的一躬身，匆匆退下楼去了。

　　丹苏含笑道：“客官如何称呼？”

　　那人收起扇子，露出周正的下半张脸，略一沉吟，彬彬有礼道：“敝姓萧。”

　　“原来是萧公子，请进。”丹苏侧身，让出一条路。

　　男子微微一笑，随着他进房，顺手关上门。

　　一人一狐在榻前坐定，先聊了些有的没的，萧姓公子话不太多，也不谈自身家室，无论被问到什么，尽皆信口答了，状似心不在焉，一双眼却熠熠有神，始终在丹苏面上流连。
　　狐狸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以袖掩着唇笑道：“公子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萧公子道：“我曾师从一位道长，学了些看相的本事，因此与别人对坐，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公子真是博学多才。”狐狸笑道，“那您不如说说，我这面相如何？”

　　“单靠面相还看不太准，需配合手相才能看出些端倪来。”萧公子折扇轻摇，一本正经。

　　他这么一说，狐狸立即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仍伸出手去，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此等烟花巷陌，客人花了大价钱指名头牌作陪，总不可能只是想谈谈心喝喝茶。果然，青年捉住丹苏的手后，先以两只手捏面团似的揉搓一番，又捏着指尖，观其掌心纹路。
　　眼见那人将手转过来，挨个指尖抚摸，有时还在指腹处轻薄按揉，丹苏面不改色道：“公子，看出什么来了吗？”

　　萧公子未回话，反而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贴在脸颊上，低声笑道：“丹君，你可真是个妖精。”

　　本大爷不仅是妖精，还是个混世大妖！丹苏感受着掌心的温热，一个耳光已蓄势待发，但他好歹忍住了，笑道：“公子说笑了。”

　　这边喁喁私语，另一边亦十分幽静。兰阁隔壁本是竹阁，因为原主已经赎身，现下诺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两个少年置身其中，不发一言。
　　一个是苍庚，另一个正是当日在大堂与他们搭话的白面少年，听说名唤怜怜。

　　苍庚本就话少，和陌生人共处一室，更是紧张，幸而那位怜怜也不与他搭话，而是耳贴墙壁，屏气凝神，不知在做些什么。
　　若换个人来看，立即就能明白，这小倌正在听墙角。

　　兰阁中来了客人，阁主便吩咐他去照顾小公子，尽量不要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但那新来的丹君甚是貌美，又不知有什么手段，凡从他那兰阁出来的客人，无一不失魂落魄，仿佛被勾了魂儿似的。他心中好奇得紧，便偷偷潜入此处，想学习个一招半式。
　　然而阁中隔音甚好，临着一面墙，仅能听见一点模糊的话音。约过了一刻，那怜怜扭得脖子发酸，却没听出什么意思来，只能不情不愿的放弃了。

　　百无聊赖间，本想与房中另一人搭话，一见少年那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眉眼，他不由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感，犹豫半天，又默默退回墙边。

　　出乎意料地，那小公子忽然主动搭话了。

　　苍庚轻声道：“请问……”

　　怜怜吓一跳，殷勤应道：“您说。”

　　苍庚犹豫一阵，语出惊人：“你觉得，我好看吗？”

　　这位小公子确实是一等一的俊美，但并不像是十分在意外观之人，忽作此问，怜怜不由满头雾水。
　　他摸不清苍庚心思，如实答道：“好看。”

　　苍庚又问：“比起丹苏……哥哥呢？”

　　怜怜想了想，不偏不倚道：“丹君之美摄人心魄，您却是如皎月当空，平分秋色，各有动人之处。”
　　言罢，小心翼翼觑着对面脸色。但见少年并不流露欣喜满足神态，反而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苍庚想，虽有丹苏说他不丑，还夸他好看，可毕竟只是狐狸一面之词，两人又关系密切，这话算不得数。但面前的少年是实打实的陌生人，他的话总不会有假。
　　而丹苏的容貌似乎格外受人喜爱，他若与丹苏相当，自然不会太讨人厌。

　　如此一来，大概配得上站在那个人身旁了。

　　桌边的小公子陷入默然，不知想到什么，双颊泛红，面露一缕含羞微笑。

　　怜怜的眼神不由自主粘过去，正如赏花般欣赏美人莞尔，隔壁忽然传出几声异响。
　　那声音似乎是茶盏翻倒、桌椅磕碰之声，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即又附耳过去。

　　苍庚也回过神来，但他五感敏锐，无需那般姿势。坐在桌前，亦微微侧首，凝神倾听。

　　响动过后，隔壁暂时安静下来，想必是气氛胶着，也许是保持着什么暧昧的姿势，正面面相觑——怜怜一边猜测，一边暗自激动。正在胡思乱想，那一头又有动静。只听一阵衣料窸窣、环佩叮当，随即，重重一声，东墙微震，应是有不小的重量倒在榻上，其中一人还紧紧抵着墙面。
　　只听似乎近在咫尺，一道声音仓皇道：“萧公子，您这是做甚——”随即又是肉/体相博、衣料摩擦声。

　　怜怜的脸霎时红透了，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那头两人哪管他怎么想，依然喘息、翻滚之声不断，丹苏的声音明显变了调，连连低声道：“疼疼疼……公子，别……”
　　随即，发出一声疼痛难耐又隐忍万分的呻/吟。

　　桌边的苍庚立即起身，转头就要出门去。

　　怜怜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连忙跑过去，拉住他低声道：“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见他一副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不知为何，苍庚也配合着放低声音，急促道：“丹……我哥哥在和别人打架，我要去——”

　　“……”
　　难怪阁主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这位小公子，原来他竟是这般出淤泥而不染，未免太过天真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丹君确实在和别人“打架”，怜怜一时哭笑不得，打断道：“唉呀，您说什么呢，不是打架，只是在、在……”
　　灵光一闪，道：“在推拿！对，在推拿！”

　　“……”苍庚微微歪着头，面色疑惑。

　　怜怜一本正经道：“丹君没告诉您此处做的什么营生吧？其实我们这里呀，是为人推拿、按跷的！客人若是被侍候舒服了，有时也会为师傅们推拿几下，两人互相揉一揉、捏一捏、再活动一下，身体就会变得更舒展了。”

　　想象了一番狐狸挽着袖子给人推拿的场景，苍庚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怜怜言之凿凿，又不由不信。正在发怔，怜怜已经推着他，小声道：“好啦，走啦走啦。”
　　苍庚半信半疑，被他推出门外，生拉硬拽到楼梯口处。

　　正在此时，二楼一小倌架着一个醉汉，正踉跄着向回廊深处走，一回身，喜道：“哎，我正愁一个人没办法侍候，你快过来帮我一把。”
　　偏偏是这种时候！怜怜揉一揉眉心，应了一声，匆匆下去扶住醉汉另一边，回头嘱咐道：“您先下来，往那边去，在那道红色的门里等我。”

　　他肩上这人喝的烂醉，估计还要帮忙换衣服、擦脸，得花费不少时间，因此他指了自己的房间，让苍庚去等着。然而走了两步回身一看，那小公子仍站在楼梯上，仿佛欲言又止。他便在醉汉背上拍了两把，像是解释什么般讪笑道：“我送他去推拿，真的是推拿。”

　　怜怜使了个眼色，另一边的小倌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没多话。

　　苍庚在原地站了一会，差不多接受了这番奇妙的说辞，瞄了一眼背后紧闭的房门，意欲下楼。

　　正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然而刚刚出口似乎又被人拦住，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要死了——”
　　那声音是丹苏的，而且怎么想都与“舒适”二字不沾边。

　　苍庚脚步一顿，不假思索回身上楼，一把推开大门。

　　“嘭”的一声响，榻上衣衫不整、正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受到惊吓，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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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不纯洁，真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