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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南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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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苍庚去吃香喝辣了。
客栈大堂宽广,足有十几张桌子,此时不是饭口,只稀稀落落坐了几人,喝茶的喝茶,谈天的谈天。因而,窗边那一桌客人更显得引人注目。
丹苏将桌上四只肥硕的烧鸡一字摆开,先拽下一只鸡腿,又将盘子向对面一推,豪放道:“不用客气,来来来。”
言罢,咬上一大口流油的鸡肉,大嚼特嚼。
果然,独吃鸡不如众吃鸡,此时对面坐了个伙伴,连烧鸡都美味了不少。为了庆祝他恢复正常的食欲,他决定今日早餐要把桌上这几只鸡全部吃光,一点不留!
苍庚望着狐狸与外貌不符的豪迈吃相,客气地摇摇头,道:“我不吃。”
竟然有人能拒绝肉类的美味?丹苏暗暗纳闷,道:“不吃肉?没关系,本狐替你点几道素菜。”
苍庚又摇头:“我不需要吃东西。”
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即可辟谷,或许因为他是弥灯半身,不食人间烟火,受药师影响,连喝水都不用加茶叶。
难怪少年生得白白净净,想来是苍君有独特的饲养方式。丹苏不予置评,吩咐伙计上了壶清水,继续吃香喝辣。
但如此一来,总觉得亏待了人家似的,狐狸吃到一半,见苍庚在对面默默盯着他看,不由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尽管说来。”
苍庚刚要开口,他又补充道:“除了苍君。”
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个老宝贝,可是无论多少银钱也买不来的。
这就有些为难了,苍庚偏头想了一会,眼睛忽然一亮,道:“有的。”
丹苏道:“什么?”
苍庚指向窗外:“那个。”
他所指的是客栈斜对面,那边有不少摊贩沿街叫卖,两人清早出门买烧鸡时从街前经过,因为人多,苍庚是一路低头走过来的。
丹苏也向外扫了一眼,见那边乱七八糟卖什么的都有,但都是小玩意,值不了几个钱,于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道了声:“接着!”
苍庚双手一合,刚好接住,再打开,默默盯了一会手心,抬眼道:“谢谢你。”
目光奕奕,似乎甚是欢愉。丹苏在月迷津渡一向没有地位,此时摇身一变,成了家长,心下有点得意,笑嘻嘻道:“去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够我这还有。”
苍庚冲他点点头,起身出门了。置身人群对他来讲已经很为难,要和人交谈,更是难上加难,那道紧紧攥拳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悲壮。
丹苏也放不下心,不时向外看看,出乎意料地,很快,苍庚就折返回来,拳头依然攥得紧紧的,白皙面庞一片通红。
重新坐到桌前,他才放松了些,将手掌打开伸过去,手心里躺着数块碎银和铜板。
丹苏一点,根本没花费多少银钱,不解道:“你买什么了?”
苍庚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白帕子,层层打开,是一根十分寻常的玉簪。
这根簪子款式简单,通体光滑,若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概只有它的颜色,非青亦非白,而是置于两者之间,似一节折断的老竹。
没想到这孩子意外地爱好打扮,所钟爱之物皆是什么衣物呀钗簪之类。丹苏暗忖,又道:“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像是……玉佩啦、扳指啦、折扇之类的?”
苍庚低头摩挲着玉簪,小声道:“刻刀。”
“……?”狐狸以为听错了,重复一遍,“刻刀?”
苍庚点头。
“要那玩意做什么?”莫非他还对金石篆刻感兴趣?
苍庚把玉簪递给狐狸看:“我想在这上面刻几片竹叶。”
他离开雾失楼台时,第一件要带的是包袱中的白衣,第二件就是一根玉簪。自他身量渐长,药师每每替他束发,总是钟爱一只刻着竹叶的玉簪,他下山时本想带着,翻了一通,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只能作罢。这件事一直横亘在他心底,直到今日清晨途经路边小摊,一眼便看见了这只簪子。论其颜色,与药师那一根十分相像,若是能刻上几片竹叶,就更相似了。
丹苏闻言,虽然不解,仍笑道:“本狐当是什么呢,不就是刻几片叶子,放着我来。”
随即伸手接过簪子,问道:“要在哪里,刻什么样的?”
苍庚顿时欣喜起来,虽只是羞涩一笑,亮晶晶的双眼却表明其心情雀跃。他道:“我画给你看。”言罢,去柜台旁借笔墨。
丹苏看他离开了,暗自从指尖逼出一点灵气,手腕微动,身边木制窗棂上立即浮现一道平滑的痕迹。
果然,本狐还是有一手的,狐狸自得一笑。
灵气这种东西,据其他妖族同修说,要掌握了吐纳修炼的要领,才能逐渐积累起来。丹苏却有些不同,他既无灵兽血统,亦无任何修炼之法,天地灵气却不请自来,主动积聚在灵穴里。
对此,狐狸认为,他一定是受上天眷顾,造化钟爱,今后说不定能成大事。
现下亦然,灵穴虽然被封,但由于他吸取天地灵气本来也用不着通过灵穴转化,所以,虽然速度稍慢,体内还是积攒了些可以动用的妖元。
待苍庚折返,丹苏便按照他所画出的图案,信手指点,转瞬间,面前玉簪已变了个模样。
少年自是爱不释手,将簪子捧在掌心来回擦拭。丹苏重新拿起鸡腿,一面咀嚼,一面盘算日后去向。
人海茫茫,若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苍君,与其东奔西走做无用功,不如先打探消息。
眼下这座城池规模不小,整日人来人往,实是搜集情报的好地方。但总不能逢人便问,所以,应寻到城中最方便打探消息的所在——
一通风卷残云,丹苏擦擦手抹抹嘴,喝了口茶,优雅地挥挥手。
一旁的伙计立即凑过来,瞥了一眼满桌啃得溜干净的白骨,尽量不动声色道:“客官,还要烧鸡吗?”
“不用。”丹苏从桌上拈起一块碎银子塞过去,低声道,“本公子有些乏了,我问你,这城中可有解乏的地方?”
俗话说,饱暖思那什么欲。小伙计极有眼色,立即心领神会道:“有的有的。”
对面一人一狐低声耳语,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苍庚不明所以,疑惑地歪着头。
出了客栈,顺着指点,沿着长衢一路行去,不多时,走到一处陌生的的地方。
两个俊美男子并肩同行,着实惹人注目,苍庚以为那些目光尽是冲着狐狸来的,一路上安之若素低着头,但是到了此处,不知为何,旁边的眼光忽然更加直白、放肆,仿佛要将他囫囵吞下去似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由扯住丹苏的袖子。
不扯还好,他一动,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还有人口中打着唿哨,发出暧昧的低笑。
苍庚悄然打量四周,想看看是不是到了什么妖魔鬼怪的洞府。结果一抬眼,面前立着的却是一座气派的高楼,外观看来,与方才离开的客栈并无特别不同之处。
那高楼正门上挂着一道牌匾,以金漆写了三个飘逸大字,苍庚瞄了一眼,小声念道:“南、风、阁——”
既然挂了牌匾,必然是个店家,但又看不出是酒楼、客栈、亦或什么营生。他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探听苍君消息的。”丹苏低声回答,又叮嘱道,“过后再细说,现在一切听我的,不要多话。”
闻言,苍庚点点头,不再多问。
狐狸风流倜傥地一甩衣摆,带着少年进门,堂内不像门口那么多人,但几乎都是男子,一见来人,登时聒噪起来,很快,一个面皮白净的少年上前,还没说话,身子倒先挨过来了。
丹苏手疾眼快,立即撑住那少年肩膀,含笑道:“可否与贵主人会面一谈?”
在这种地方,颜面无疑是最好的通行令牌,少年目光在狐狸面上恋恋不舍停留片刻,应了一声,转身上楼了。
不多时,又有另外的少年下来,殷切地引两人上楼。
阁楼不同于大堂,清雅而幽静。过了层层珠帘纱幔,早有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在内等待,想必就是此处主人。苍庚端坐在房间另一侧,只能依稀听见诸如“无奈”、“舍弟”之类的只言片语,不知那边究竟在谈些什么。但看丹苏游刃有余的神色,对话似乎很是顺利,他便安安静静在旁等着。
只不过,那男子时不时回身打量他一眼,眼神之直白强烈,让他有些莫名悚然。
那边,南风阁主转过头,低声道:“说起来,恰好近日‘竹阁’原主赎身,我这边还空着一个位子……”
他瞧着那少年清冷干净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心痒痒。
你想的倒美。狐狸双目微眯,立即悲悲戚戚道,“谢阁主美意,这就不必了。如今家道中落,只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我这做哥哥的是万般无奈才沦落风尘,决不能让舍弟也——”
开玩笑,当初凫徯谈及心魔所作所为时药师笑里藏刀的神色,他现在一想还要汗毛倒竖,可不敢让苍庚出一点岔子。
“我也就随口一说。”阁主打了个哈哈,实则心中甚是憾恨,“难得丹君一片苦心,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尽量不让小公子看到不该看的场面。”
“多谢阁主收留。”狐狸柔弱点头。
“哪儿的话,以后都是一家人。”阁主手一挥,笑道,“兰阁明日才能收拾出来,今日委屈丹君歇在别处。”
他一招手:“带丹君和小公子去歇息。”
“是。”一旁候着的小厮上前应声,丹苏向阁主微一躬身,回头对苍庚道:“阿弟,过来。”
狐狸几不可查地挤了挤眼睛,苍庚怔了怔,起身跟在他身后,随着小厮出门。
直到进了另一间客房,打发走旁人,丹苏回头道:“你知道此地是何处吗?”
这地方占地宽广,内里陈设富贵唐璜,苍庚涉世未深,只觉得此处虽华贵,却华贵的有些轻浮,让人莫名不太舒服。他想了想,如实摇摇头。
狐狸暗暗出了口气。
还好苍庚天真纯然,才会看不出这“南风阁”到底是做什么营生,换个人来就不一定能蒙混过去。他道:“我已与此处主人讲好了,在此做工赚钱。咱们要行远路,仅靠那一包银子是远远不够的。”
苍庚恍然,道:“我也可以赚钱——”
“你可不行!”狐狸急忙阻止了少年的危险想法,又随口胡诌道,“说是赚钱,其实还有其他目的。此处往来人众多,本狐服侍客人时,还能从他们口中打探些消息,说不定就能探到苍君的行踪。你与人说话都脸红,做不来这个的。”
狐狸说服侍客人,苍庚只当是客栈中跑堂的小伙计那样,端个茶送个水。这本不是很难的事,然而需要做事的人机灵活泼、会看眼色,他想了想,自己确实不行,于是暗自自责,抬头道:“辛苦你了,我会努力的。”
倒也不必在这方面努力……狐狸汗颜,想起一事,嘱咐道,“我告诉阁主,咱们是兄弟关系。从现在起本狐就是你的兄长,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可千万不要露馅了。”
这又是为何呢?苍庚侧首,困惑道:“苍筠说,骗人是不对的……”
闻言,狐狸轻笑一声,以过来人的语气说教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现在进了人族的地盘,就得入乡随俗了,你不骗人,也有人来骗你,懂吗?”
苍庚似懂非懂,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苍庚道:“药师告诉我,骗人是不对的……”
远方的黥蝉/筠倾城:“他有资格说这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