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无愆 ...
-
伏兔心中浮现些不快的预感,在身后那人期待的眼神中,拄着手杖,一瘸一拐走过去。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门外投进一道修长的影子,竟是站着一个人。
迎着残阳日光,不便视物,伏兔微微眯眼,待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怔在原地。
门外那人也呆呆站着,与对面不同,他既不是因为震惊也不是因为其他缘由,单纯是因为脑中空空。
这表情若放在幼童身上倒也不算奇怪,多半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孩子,出现在成人脸上却过于稚拙了。何况这人白衣玉冠,品貌出众,原本应是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这幅木讷的神情更显异样。
“……”
伏兔紧紧盯了那人半晌,才以不确定地语气问道:“御无愆?!”
对面那白衣少年,不管是清俊周正的眉眼,还是背后熟悉的三尺青锋——不是公子无愆又是谁?
话一出口,伏兔又察觉到哪里不对,这人外貌确实是御无愆没错,可那空茫神情断然不应出现在御流少主脸上。
见他如此反应,祸首似乎很满意,自背后打了个响指,随意道:“小白,进来。”
白衣人一直不语,听到屋内的吩咐,仿佛被触到了什么机关,默默抬脚迈过门槛,向榻边走去。
伏兔一回身,拉住那人衣袖,低声道:“御无愆!”
“御无愆”被他扯住,茫然回头,仍不说话,只用一双过于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很明显,他是在疑惑这人为什么拉住自己。
伏兔握紧了手中木杖:“你……认不出我了?”
那人毫无反应,只困惑地歪着头。
祸首嚷道:“小白,过来!”
闻言,伏兔面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神情回过头,而“御无愆”像是收到了指令的傀儡,一甩手,扯出衣袖,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床榻那边走去。
走到一半,祸首道:“停,可以了,你就站在那。”
话音刚落,那人立即停住脚步,因为停的太急,一只脚还保持着迈出去的姿势,悬在半空中。若是旁人以这样的姿势停住,定然会因身子不稳而向前倾倒,可他却始终保持欲走不走的姿势,稳稳站在那,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榻上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愧是小白,修为高就是与众不同,这样也行,哈哈哈……”
“够了!”伏兔撑着手杖,疾步走到御无愆身边,冷然道,“御无愆,你疯了?把脚放下!”
御无愆恍若未闻,仍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祸首笑够了,才道:“行了,脚放下吧,过来给本尊揉一揉肚子,唉哟,笑的好疼……”
他说什么,那丰神俊朗的少年就照办,简直像个偶人,伏兔眉头紧蹙望着那两个人,面沉如水。
祸首一抬眼,讶然道:“好友,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伏兔不答,只问道:“这人,当真是御无愆?”
“那是自然。此人正是天谕主的独子,天下第一世家御流的少主,如假包换的御无愆。”祸首嬉笑道,“本尊要送礼,还能拿假货来糊弄人不成?”
一瞬间,伏兔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世上不是都说御流少主失踪已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退一万步说,即使面前的正是御无愆,可他堂堂御流少主,怎能容忍被恶人、尤其是被弑父仇人如此戏弄?
祸首见伏兔面色阴晴不定,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好友,别再乱想了,这确实是御无愆,不过,他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了。”
“本尊降临御流那日,御无愆福星高照,刚好不在当场,他若是一直乖乖躲在暗处,本尊大人有大量,便饶他一命。但这小公子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如何,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本以为他敢现身,也是有些胆气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本尊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就将他吓傻了!随后他便开始胡言乱语,又颠三倒四说了些根本没听过的名字,或许是祈求他家先祖保佑吧,真是滑稽透顶,哈哈哈哈……”
伏兔打断他,冷然道:“他何时来见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祸首道:“他找不到我的真身,便寻到了庙中,本尊是附在塑像上与他谈了几句。前一日你我携手烧光了玄真寺那群秃驴的山头,颇费了些体力,当时你正睡着,自然不知。”
伏兔道:“他怎么变成这样?”
祸首悠悠道:“御无愆到底是个世家公子,还算有些胆识,竟提出要本尊附身,在他身内斗法,还说若是他输了,甘愿任人处置。既然他如此说,附便附吧,没曾想,这次还真的捡到个便宜,他竟能承受本尊的灵体。”
“至于斗法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他败了,本尊便封了他的灵识,毕竟是这么好的炉鼎,不能浪费。”
御无愆还伏在榻边,伸手给祸首揉肚子,榻上人指尖轻挥,下颌向旁边一点:“行了,到旁边站着吧。”他便起身规规矩矩站在榻旁,站姿标准如学堂中被罚站的小童,仿佛方才那些话和他没有分毫关系。
伏兔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需要御无……”
祸首摇一摇食指,打断道:“好友,不是御无愆,是小白。你看看这个人,哪还有御无愆的样子?他现在怕是连十岁小孩子也不如了。穿着一身白,脑中一片白,小白这名字,不是正合适吗?”
“……”
伏兔沉默不语,仿佛要透过榻上人眼上的黄符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祸首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又不解:“你不是最恨这种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吗?何况是御无愆?”
人的每一段记忆都是有颜色的,若是段美好的记忆,多半是柔和绚烂的色调,而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则或浓墨重彩、或黯淡无光。祸首窥探伏兔记忆之境时,记忆多是混乱的杂色,再往前,他看到了一片漆黑。
那一定是一段如同地狱般的回忆,他轻轻触碰一下,只听到其中铺天盖地的念着一个名字——御无愆。
随后,他听到伏兔冷冷地警告:“不要看多余的东西。”加之天趣眼已经用得太久,他便退出了伏兔的识海。
虽没有亲眼一见伏兔与御无愆之间的仇怨,但也能猜得出——记忆之境中,沧尘子将伏兔交给凫徯时,提到过些许伏兔的身世,据说他幼时在御流生活过,还是御无愆的贴身仆从。
两人年岁相近,一人天潢贵胄、锦衣玉食,一人自小颠沛流离、受尽苦难——若说嫉恨,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可如今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已经跌落尘埃,祸首本以为伏兔会十分快意,却也没有。
那边,伏兔似乎还是无法接受“小白”这个名字,道:“我不需要御无愆。”
祸首没有纠正他,嬉笑道:“别看小白这幅样子,其实还是很有用的。本尊会让他听你的话,好友就带着他吧。”
伏兔不胜烦扰地抬头,榻边那人仍然站的笔直,感受到投过来的目光,便转过头一派天真望回去。
“……”
面色苍白的少年似乎忽然泄了气,转头伏在桌上,将一半脸颊埋进手臂中,嘟囔道:“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