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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软肋 ...

  •   背后朝阳越过天边山峦,漫天橘金色云霞缓慢舒展,雾失楼台迎来了十年后第一回晴天。

      黥蝉空持着一把凶器,又不敢真的把苍怎么样。面前的老东西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却能精准说出宫主大人的状况,兴许他正是凭着这一点才敢口出狂言,然而可气的是,黥蝉还真拿他没办法!

      于是,气氛一时僵持起来。药师有恃无恐地瘫在轮椅中,估摸着黥蝉快抓狂了,终于打算开口。

      忽然,远处厅堂中传来一丝响动。

      那确实是极为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衣物与床榻摩擦所发出的窸窣声,转瞬便被淹没在山巅草木枝叶的熙攘中。
      但对峙的两人竟不约而同听到了。随即,双方神色一变,短短一瞬间,有恃无恐者与焦灼者的立场骤然反转过来。

      苍心道:“糟了。”
      果然,杀手冷笑道:“我明白了。”

      “堂中另有一道气息,脚步虚浮,呼吸略紊乱,看来是久睡后刚刚苏醒。”黥蝉收回银叶,缓缓踱步道,“原来此处已有了一个病人,所以你不愿接下一个,是吗?”

      苍不动声色,心中却暗道一声不好。方才他借着和黥蝉推诿扯皮的时间梳理思绪,就是认定了有尽岁宫主在,黥蝉绝不敢真正动手,却没料到此时意外地被抓住了把柄。
      怎么办?他脑中机杼不停,正想着对策,诊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衣少年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后,顿时将远处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正是苍庚。

      “小……!”
      苍刚吐出一个字,方才踱出几步的黥蝉脚步虚晃,如一道黑风般,骤然间窜到少年身前。

      杀手腰间银光流转,药师神色一紧,倏然起身迈步出去,下一刻,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

      苍茫然低头。他的腿——麻了!
      谁能想到,筠灵化作人形整日以同一种姿势瘫在轮椅上,竟会发生此种状况?

      至少苍没想到。

      他眼中头一回露出发自内心的迷茫,身体抢在脑中转过弯来之前,如鱼儿上岸般徒劳挣扎了几下,膝下顿时如遭无数虫蚁啃噬,又似针扎般又麻又痛,根本起不来身。

      苍庚见状神色一凛,脱口喊道:“苍筠!”
      黑衣人身上隐隐散发出血腥气,苍庚刚刚睡醒,正摸不清状况,只本能地觉得这人并非善类,此时见药师跌倒在地,一时顾不上忌惮面前的陌生人,立刻想要冲过去。苍却道:“别动。”

      他尽量如常温和道:“站在那别动,我没事。”

      苍庚闻言,更加确定了面前是个坏人,如临大敌般凝视着黥蝉。

      黥蝉同样打量着白衣少年,又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药师,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别紧张,我只是好奇神秘的青衿药师到底藏了个什么病人在这绝世之地,想在近处看看而已。”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对苍庚道:“过去吧。”

      少年闻言,尽量离黥蝉远远的,贴着门框蹭到门外,向着药师飞奔而去。苍抚着僵硬的双腿,抬头笑道:“这不是见到了。”

      黥蝉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哦?”
      他面向药师,目光却落在旁边的檀木棺上。苍立即道:“不过——小朋友现下已经痊愈了,你看,已可以跑动了。”

      黥蝉道:“所以,现在可以接下一个病人了?”

      药师几乎是殷切道:“可以,自然可以。”

      话音未落,黥蝉周身杀意锐减,手腕一翻收起锋利银叶。药师松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到苍庚肩上,低声道:“麻烦你……”
      话音未落,苍庚一手绕到他背后,一手抄到膝弯下,已将他从地上抱起。

      两条腿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药师面上五味杂陈,蹙眉轻哼一声,又堪堪忍住了。

      苍庚立即紧张起来,他极轻柔地将药师放到轮椅上,望着沾满泥水濡成深蓝色的衣袍,眉间藏不住担忧:“是不是很痛?哪里受伤了?”

      小少年目光灼灼,总不能说“没关系,只是腿麻了”,药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道:“没关系……老毛病罢了。”

      轻微挪动间腿脚泛起阵阵麻痹感,老妖精咬着下唇,嘴角隐忍着轻微抽动。苍庚心头蓦然火起,无比轻柔地拂去药师膝头一片绿叶,转身怒视那莫名其妙的闯入者。

      然而出生入死的杀手并未感到任何威胁,视线绕过苍庚看向药师:“既然你说可以,那就是答应了?”

      “如你所说,尽岁宫主路见不平仗义出手,实属君子。老人家最见不得好人受苦。”苍半掩着苍白的嘴唇,“所以,咳……应下了。”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走投无路的言语把戏,黥蝉冷笑一声,却不知这下他在苍庚眼中,完全变成了一个无恶不赦的大坏蛋。

      “不过,”苍道,“我有两个条件。”

      黥蝉:“你说。”

      苍目光流转,缓缓道:“第一,救人可以,要等明日,我需要做些准备。”
      黥蝉眼神扫过面前毫无威胁的一老一小,点头道:“可以。”

      “第二,关于酬劳,老人家暂未想好,蝉君便应承我一件事吧。”

      黥蝉毫不犹豫道:“只要不会伤害宫主大人,其余随你。”
      言罢,他一扫四下,托起檀木棺横亘在石阶前,依着棺壁坐下,挡住了上下山唯一的去路。

      药师巴不得离这活阎罗远一点,道了声“蝉君请便”,轻轻拍了拍苍庚手背,少年眼含警惕,一步三回头将轮椅推进诊室。

      将门严丝合缝关好,至此,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苍庚终于放下心,绕到药师膝前蹲下。

      苍摸摸他的头道:“别担心。”

      “果真没事吗?”苍庚满含担忧望着他,“没有哪里受伤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苍心下一暖,摇头道:“真的没有……不过,这身湿衣服确实不太舒服。”

      苍庚从地上跳起来:“我去拿衣服来!”

      “好呀。”苍顿了顿,笑道:“麻烦你去正堂取一套白衣来。”
      又嘱咐道:“去的路上不要和那个人搭话,小心一些。”

      “好!”苍庚点点头,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向外瞄了一眼,随即故作凶巴巴的神情,虚张声势走出门。

      苍缓慢瘫回椅背上,面上笑容渐消,双目望着头顶梁柱出神。

      苍庚过了好一阵才回来。

      药师已经脱下濡湿的衣物,身着中衣坐在轮椅上,一抬眼就见苍庚失落道:“我找了好多遍,没有找到白色的……”

      “是吗?可能是老人家记错了。”苍冲他招手,接过手中衣物,“没关系,青色亦可。”
      外面有凶神恶煞的黥蝉,今日看来是不能出去了,他拿着外衫,正想着要不要穿上,就见苍庚在旁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

      苍庚目光游离,小声道:“不舒服的话,多休息一阵吧。”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头晕。”药师这才想到,如今他仍是个孱弱的角色,便扶着额头咳了一声,“老人家方才心中焦急,竟顾不上自己。”
      轮椅推到榻旁,他扶着苍庚伸过来的手臂,正费力地挪动双腿,身子一轻,已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不要动,我来。”苍庚将他放在榻上,又摆好枕头,盖好被子。

      苍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细心的照拂,靠着床壁望向正叠衣服的苍庚,忽然想到今日被抱起了两回,而且每回都是轻而易举的样子。
      他的少年好像真的长大了。

      他忽地开口:“小朋友。”

      “嗯?”苍庚抬头,一双杏仁眼如常坦率地看他,像是期待他的每一句话。

      苍淡淡地道:“方才在外面,你叫我什么?”

      “什么?”苍庚一时没反应过来,偏头想了想,脸忽地红了,“……苍筠。”
      像是在唇齿间恋恋不舍的兜转了一圈,他极小声又极慢地说出这名字,随即胡乱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这样叫的,那时候事出突然,我怕你受了伤,所以……你如果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苍伸手抚他发顶,忽地笑开了,“称呼而已,小朋友喜欢就好。”

      苍庚看着那笑颜,怔了片刻。他抓住在他头顶胡作非为的修长的手,围在手心里,似是而非地嗫嚅道:“我喜欢。”
      “嗯?”苍微微倾下身,想听清楚些。

      苍庚的脸莫名其妙绯红一片,避开了那双墨绿瞳孔:“没什么。”
      他蓦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向外走:“我去打水。”

      “等等……”苍话音未落,少年的衣角已经消失在门外,他转头看向桌面,无奈一笑,“小朋友,你忘了拿水壶呀。”

      .
      当夜。

      诊室只有一张床榻,两人自然要睡在一起,幸好这床榻十分宽敞,躺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苍庚脱下外衫,端正叠好放到床边鼓凳上,在黑暗中站了片刻,轻轻掀起被角。

      他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苍只觉得一股冷气伴着熟悉的花香,从边缘一点一点向他接近,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不知怎地,分明一件寻常事,他竟被苍庚不同寻常的态度带的莫名有些紧张。

      两人即将挨在一起时,苍道:“等等。”

      苍庚立即坐起来,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般紧张地望他。

      药师从少年身下轻轻扯过一缕银丝,笑道:“压到了老人家的头发。”
      他把头发捋到另一边,对苍庚招手:“过来睡吧。”

      黑暗中苍庚舒了一口气,默然靠近。

      两人并排躺着,平日里苍庚睡前总要握着药师的手,还要说许多话,今日不知为何,意外地沉默寡言,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三言两语后,逐渐没了声响。

      一室寂静,榻上两人似乎睡熟了。

      两个时辰后,苍无声睁开双眼,凝望床顶白纱。

      筠灵原本就无需睡眠,何况门外有杀手虎视眈眈,他一直清醒着等待某个时刻。

      又过了半晌,被下缓缓伸过一只手,与他的右手十指相扣,同时,身边人窸窸窣窣挪动身子,似乎想离他近一些。

      三寸、二寸……
      就在苍庚即将挨到药师的肩膀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他。

      “我……”苍庚顿时满面绯红,下意识想要解释什么,药师摇摇头,伸手阻在了他唇前。

      苍低下身,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靠近苍庚:“安静。”
      他低着声,用极轻的气音道:“听。”

      银发覆在鼻尖,清冷的风打在耳畔,一瞬间苍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脑中恍惚,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药师细微的呼吸声。

      下一刻,诊室的门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苍:你压着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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