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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其一 ...

  •   凫徯合起三世书,回身道:“久等了。”

      玄衣男子一摆手:“无妨无妨。”
      又凑过去好奇道:“凫徯君卜了这一卦后眉目舒展、笑逐颜开,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凫徯摇摇头,目光和煦:“今日晨读,忽然想起一件旧事,遂卜了一挂,略有所得。昙光君因何前来?”

      “没什么原因,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你这里。”昙光大咧咧躺到竹席另一侧,将双臂枕在脑后,“清凉寂静,是个好地方。”

      凫徯闻言,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好友微微一笑。

      月迷津渡老木环绕,悬于江心,来客又少,晴时江风凛凛,雨时烟波浩渺,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昙光常将艳羡挂在口头,凫徯看他居无定所,便应允他尽管将此处当做自家,随意来去就好。昙光也不客气,随口应承了好意,实际上来这地方的次数倒并不很多,寻常是凫徯在何处他就跟到何处。这样看来,与其说他中意月迷津渡,莫如说更中意此地主人。

      “待日后诸事皆毕我再住到这来,谁要寻昙光君,都要劈波斩浪来此。”昙光手中摆弄着一个形状奇特的小巧陶器,头也不抬道,“到时候,你这里可就不得清净了。”

      凫徯笑了笑:“即使是再僻静的地方,该来的人始终会来。”
      像是回应他这句话般,须臾,屋外响起细碎的碾压石子声,看来他早就听见了远处的响动。
      凫徯心中有数,起身整理仪容,门户开合,让进一道青影。

      昙光撑起上半身望向凫徯身后,目光停在高处又往下移,先看见仙风道骨的一人,青衫银发,玉琢般的眉眼,第二眼留意到,来人坐在一台青竹轮椅上。
      通常轮椅这般事物难免让人心生美中不足之感,但这人姿容若清风霁月,并不显病残之相,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青衣人似是没料到房中还有别人,微微侧首道:“这位是?”

      昙光一骨碌从竹席上爬起,双眼弯弯,笑眯眯道:“在下是凫徯君友人,名为昙光。”

      来客亦和和气气地道:“我乃凫徯同门,名为苍。”

      凫徯闻言,无奈道:“前辈莫说笑了。”又转向昙光,“这位是苍筠前辈,家师挚友。”

      “原来是苍筠君。”昙光道,“凫徯常常提起你,久仰久仰。”
      他和谁都是自来熟,根本不用凫徯开口,不过一会儿已与苍熟络起来,两人你来我往,载笑载言,苍靠在轮椅中,无意识地敲了敲青竹扶手。

      在旁点头微笑的凫徯眸光一转,截住昙光话头道:“前辈是否有什么事挂心?”

      苍面色不变,笑道:“哪有。”

      凫徯却道:“我看前辈略带焦急之色——”

      昙光闻言,暗暗去看苍的笑脸,心中嘀咕,哪看出的焦急?

      谁知苍轻声一叹:“本不想说出来伤了和气,奈何老人家年纪一大把,还是压不住卖弄的毛病,哎呀呀。”
      他一抬眼,眉间漾起些微得意之色,“实不相瞒,老人家已卜出雾失楼台的位置了。”

      凫徯毫不惊讶,微微一笑:“无巧不成书,凫徯也卜出了。”

      闻言,苍眉头一动,默然片刻,有些为难道:“确实是巧了。不过这雾失楼台只有一个,该当如何呢。”

      凫徯不甚在意,温和道:“我已有月迷津渡,让给前辈便是。”

      苍正襟危坐道:“不可。如此风水宝地,凫徯君轻易出让,反倒显得老人家白白占了便宜。”

      老妖精一反常态,凫徯倒有些讶异,见苍神情认真严肃,便问道:“那前辈认为如何才好?”

      苍想了想,摩挲着下颌道:“依我看,不如你我公平竞争,从此地出发,谁先赶到雾失楼台,谁就是下一任主人。”

      公平竞争?昙光闻言,看了看苍的轮椅。
      一旁凫徯却道:“如此也好。”随即转身道,“凫徯要离开几日,还请昙光君多担待。”竟是立即就应允了。

      “啊,好。”昙光听了半天哑谜,不明所以,迷茫地点点头。
      凫徯向他一躬身,转头就要出门,刚迈出一步,又被苍拦住了。苍道:“等等,还有一事。”

      他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若是走同一条路,岂不只是单纯的竞速。不如这样,你我分别前往南北天险之处,途经火焰山与极寒之地,然后再往雾失楼台去,才能显出真本领。”
      不等凫徯说话,老妖精又展开手心,将一滴暗香低回的碧绿水珠递过去,面色略显不自然:“咳……此乃一滴筠血,凫徯君带在身上,老人家便能知晓你是否走过了规定的路线。”

      “……”
      凫徯顿时心头雪亮,哑然失笑。

      任苍如何冠冕堂皇,他还是立即明白过来,什么分路、筠血,不过是苍担心他根本没能算出雾失楼台的位置,怕凫徯跟在自己身后白占便宜,才提出诸般条件。他本想不通一向厌嫌麻烦的前辈为何忽然如此高风亮节、讲求公正,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不过苍从过去就一直是这样,平日一副仙风道骨、温和可亲的高人做派,却在意外之处十分偏执,做出些出乎意料的幼稚举动,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凫徯尽力绷住脸,客客气气接过筠血握在手心,反问道:“可我并没有类似的法宝,如何知道前辈是否经过了规定的路线呢?”

      “这嘛……”苍光顾着算计后辈,似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时被问住了。目光向旁边一扫,道,“不如请昙光君与我同行,做个见证。”

      “嗯?”昙光正在一旁优哉游哉,没料到还有他的份儿,揉了揉鼻子,“我倒是清闲得很,不过——”
      他顿了顿,没忍住问道:“雾失楼台是什么地方?听起来是个地名,之前却未曾听说过。”

      “雾失楼台是吾派师祖当年的居所。”凫徯耐心道,“此地远离尘寰,有进无出,一向不为世人所闻。”

      当然,因为年代久远,听起来也有几分神话色彩。

      听闻那位开派师祖修为已近人极,寻到一处甚是中意的宝地,便以一指将山巅夷为平地,又施展大神通从别处搬来画阁朱楼置于其上,命名为“雾失楼台”。因为雾失楼台太过钟灵毓秀,他在此居住了近百年后,自觉占了天地的便宜,在将堪舆风水之术传给下一辈的同时也传下门派训诫:每一代弟子都要寻新的地点做山门,不可长久独占一方山水,坏了气运。

      昙光听罢,豁然点头——难怪凫徯初一入世就寻到了月迷津渡这般绝世之地,原来是祖传的本领。
      “不过,既然每一代都要换一处山门,为何还要卜雾失楼台的位置?里面莫非藏了什么宝贝?”

      “没什么宝贝,倒不如说是个考验。”苍笑道,“那位祖师的卜卦堪舆之术已登峰造极,谁若是能同他一样卜出雾失楼台的位置,就代表已经达至‘天算’之境。”

      “天算难得,谁算出雾失楼台之所在,便能以此地为一世山门。这也是一并传下来的嘉奖。”凫徯补充道。

      然而迄今为止,还无人能推演出雾失楼台的方位。苍与凫徯一个非是人族,一个年不过弱冠,竟做到了前人几百年间未竟之事,纵然是刚刚听闻的昙光,也不难理解两人为何春风满面、难掩得色。

      “所以,可否劳烦昙光君随老人家走一遭?”苍侧首问。

      昙光觉得这赌约挺有趣,嬉笑道:“只要苍筠君不怕我拖了后腿。”

      “昙光君过谦了。”凫徯与他熟识已久,对他的本事心知肚明,“就请你走这一趟吧。”

      三人两路,自此分手。

      .
      极南之地烈火肆虐,即使退出几十里外,炎气仍烤得人眼珠子疼,周遭荒无人烟,最近的住民也在百里之外。
      因此也就无人看见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道白影竟从火焰中走出来,步履闲适,如庭中漫步。

      边缘余火与火焰山中心相比,和煦得如同春日暖阳。凫徯松了一口气,心道此地果然非比寻常,饶是他也不能掉以轻心、全速前行,这一段浪费了许多时间,需抓紧赶路才行。
      他周身结界一收,刚要御剑而去,迎面清风吹拂,带来一缕熟悉的暗香,再一看,身前热气蒸腾中忽地出现一道雪青色身影。

      来人头上覆着黑纱帷帽,看身形是个女子。

      还没等他开口,那女子已气势汹汹走过来,几乎与凫徯贴上脸才停住,开口便是一通莫名的斥责:
      “好个苍筠,再跑啊?一段木头也敢藏到这种地方,莫不是以为火焰山我便不敢来了?告诉你,别说是九十九天,即便九十九年,我也找得到你。”

      “……”
      凫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想必是一脸茫然。

      女子冷笑一声,直取凫徯勃颈处:“你以为同一个招数能骗得了我第二次吗?这回即便你变成个女人,我也不会再上当了。”

      凫徯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先退后一步:“姑娘且慢……”

      那女子不依不饶欺身上前,又伸手向凫徯面部,讥笑一声:“什么姑娘,苍郎为何不叫我‘筠娘’了?事到如今还是别再演了,你身上那筠气化成灰我也认得!”

      “先等等!”这一回凫徯不得已,捉住了女子纤细手腕,触手倒是一片柔滑。再向对面一看,女子方才几步行得急,面上黑纱两边分开,骤然露出一张使人见之难忘的脸。
      说是难看还不太准确,比起丑陋,这张脸似乎更适合惊悚可怖、奇形怪状这种形容。

      但这张脸带来的冲击,倒使凫徯脑中灵光一闪。身携暗香,苍筠故人,加之即使五官扭曲仍给他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小心翼翼问道:“莫不是……筠倾城前辈?”

      女子翻了个白眼:“你还打算和我再来一遍喜相逢的戏码是不是?”

      凫徯见她不反驳,手上力气减小了些:“若果真是筠倾城前辈,请容我说一句。我名为凫徯,是苍筠前辈的同门……”

      筠倾城无论如何挣不开双手,干脆放弃挣扎,带着一脸“我看你还有什么鬼话”的表情望着他。

      凫徯便松手,趁她还没继续发作,在脸上、勃颈处用力搓了几把,道:“前辈请看,此乃我的真容,并非易容,也不是法诀所化。”回想起筠倾城方才说的话,又从怀中寻了寻,再伸手时,掌心忽地现出一滴碧绿水珠。那水珠甚有弹性,既不化开也未被热气蒸干,颤巍巍停在手心。
      “前辈,你方才所说的筠气,莫非是指此物?”

      一见这滴碧血,筠倾城神色一凝,缓缓敛去目中讥讽,面色在短短几个眨眼间变化莫测。

      凫徯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没想到下一刻女子怒极反笑:“好个苍筠!”
      她眼神一转,又落到凫徯身上,娇柔道:“小朋友,方才真是对不住,奴家也是一时怒急。你说你叫凫徯?那好小凫徯,你可知……”

      空气燥热,凫徯打了个冷战。

      .
      天南地北处,苍也打了个冷战。
      他想,这一回真的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人族那句老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苍入世后除了做药师没什么别的追求,便循着这句话追花逐柳、招蜂惹蝶,但万花丛中过,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直到一日,他遇见了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绰约青衣,以黑纱覆面,行动处婀娜多姿,开口如黄莺出谷,虽不见真容,身段已足够蚀骨销魂。苍一见佳人,立即移不开眼、走不动路了。

      两人坐在画舫窗前,临一江月明,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自在。又一杯清酌入肚,苍把玩着手中酒盏,忽然道:“那么,姑娘可曾体味过‘情’之妙处?”

      佳人掩唇一笑,似是害羞,没答话。

      苍托着腮深情款款道:“原来我总不明白‘情’是什么滋味儿,又懒得知道。如今见到你,突然就想明白了。”

      那女子伸手点了他眉心一下,力道不大不小,带起暗香氤氲,娇俏道:“你可知我与你本是同族,你对我的好感不过是同类相吸罢了。”

      筠如世间万物、有阴阳之分,阳为苍筠,阴为倾筠。千百年来,无寻筠海中只显化出两只筠灵,一为苍,另一个便是倾筠筠灵,早在几十年前已化形入世了。苍本想,世上那么多人族、妖族、鬼怪,想再见倾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谁想到转头就遇到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早已看出来了。”他顺势握住伸过来的小手,“筠倾城——好名字。”

      听闻倾筠行走世间,为自己取了个名字——筠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倾城。

      纤纤玉指柔滑娇嫩,他嘴唇轻触白皙的指尖,轻佻地一抬眼:“筠娘,我如此唤你,可好?”

      筠倾城另一只广袖掩面一笑,风情万种道:“随苍郎喜欢。”
      话音未落,苍只觉从头到脚麻了一半,他想,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

      筠倾城又道:“苍郎是真的喜欢我吗?”

      “自然。”苍绕过席上矮桌,挨到她身旁,“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
      “真的?”
      “真的。”苍慵懒躺倒,枕在女子膝上。

      筠倾城娇娆一笑:“奴家不要水中月、镜中花,只希求一点小东西。”

      苍伸手去捉一缕黑发,笑道:“筠娘要什么,尽管说来。”

      “这嘛……”筠倾城一顿,缓缓道,“苍郎应知倾筠天生一副中空的髓骨,并无心髓。我便想要一滴苍筠心髓,瞧瞧什么样子。”

      “心髓而已,好说。”苍将手中柔荑贴在胸口,粘腻道,“但我听说倾筠若有了意中人,动心之时亦会产生一滴心髓。筠娘今日若收了我的,日后就要以你那滴回赠。”

      筠倾城不答,赧然低下了头。苍朗声一笑,心满意足起身,单手伸出,轻轻掐住指节,不多时,指尖渗出薄薄一层晶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筠倾城见状甚为惊奇,不由俯身贴近了查看,帷帽下的青丝与覆面黑纱顺势自肩头滑落。苍在旁并未多想,顺手去拂一缕扰人的黑发,顺带着撩起了半边黑纱。
      随即,他手头一顿,双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船头红灯笼随风轻摆,方才照出一室旖旎,此刻却映得黑纱下那半张脸犹如鬼怪。筠倾城猝然回头,一对上那张脸,苍只觉得心头一紧,指尖半滴心髓瞬间收回肌理中,连手也下意识缩了回来。

      筠倾城慢条斯理放下轻纱,遮住了她的“惊世”容颜,依然娇柔道:“你怎么了,苍郎?”

      苍顿时如遭火焚,坐直了身子,哂笑道:“我、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然还是隔天...”

      筠倾城哼笑一声,冷声道:“不行。”

      接下来的九十九天,苍在换了无数张脸、仓皇逃过千里时,暗自发誓,从今以后,他不但不再以貌取人,还要离这个可怕的世界远远的。

      苍打了个寒颤,一旁昙光道:“苍筠君,你还好吗?”
      “无妨,方才风刮得太急而已。”苍勉强笑了笑,心思不自觉地飘到凫徯那边,暗道了一句,“唉,罪过罪过。”

      .
      三天后。

      沉沉云雾外,一人正百无聊赖蹲在地上,忽闻一阵脚步声,刚抬起头,来人已到近前。
      地上蹲着的昙光定睛一看,凫徯身后还跟着个陌生女子。

      女子率先疾行过来,环视一圈,发现只有一人,蹙眉问道:“苍筠呢?”

      昙光见她来势汹汹,不由脱口而出:“已经走了……”

      “走了?!”筠倾城面色一沉。她随着凫徯奔波千里,没想到那阴险狡诈的老东西竟已经走了?!

      凫徯却不意外。他听筠倾城讲了两人恩怨,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再一问,筠血根本没有什么追踪位置的功能。如此想来,苍涉水进入月迷津渡,气息暂被水波阻隔,待再次出发时,他尽力掩去全身气息,随身携带一滴筠血的凫徯自然成了筠倾城的靶子,而老妖精正好借着争先的由头逃之夭夭。他既然已经如此筹谋,必然不会出现在筠倾城面前。

      “对了,这里还有苍筠君留下的手书。”昙光见凫徯发怔,从袖中拿出一张窄细信笺,“他让我转告,他有要紧事,先走一步。”

      凫徯接过,只见上书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先到为胜,其余留待云消雾散时再议。”

      整张纸皱皱巴巴,再一翻面,背后还写着一首情诗,看墨迹已是许久前的手笔,想来这张纸是苍不知从哪里掏出来暂用的。筠倾城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强压火气问道:“云消雾散是何意?”

      好个前辈,顺手将麻烦事推过来,又将雾失楼台纳入囊中,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凫徯哑然失笑,随口答道:“是此地独有的景观……”
      据祖师遗训,雾失楼台自据奇雾,这雾每十年散一次,此次赌约正赶上第十年的当口,几日后便是雾散的日子。凫徯抬眼望向面前云雾,心想这其中久无人迹,不知有怎样的危险,前辈也定是为了保险起见才约定待雾散时进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雾失楼台在这,苍总会来。筠倾城听明白了这一点,寻了处树荫坐下:“那我便在此等他来。”

      凫徯走到另一边默然望天,目光中半是同情半是无奈,还有些微的……笑意。

      然而,苍毕竟不是寻常人,当然也不是寻常妖。
      几个日夜倏忽而过,眼见雨霁空明、雾气四散,世外宝地的全貌逐渐暴露在淡青色阴云下,该来的人却始终没来。

      一转眼三日已过,山间重新涌起雾霭,到了夜间,一场风雨不期而至。

      凫徯见雨势汹涌,背后长剑出鞘,几道光华闪过后,忽地烟尘纷飞,随即被疾风吹走,一块原本立于近处的巨石已被掏空,削成一座粗糙的小亭子。
      秋雨冰寒,绵绵无尽,即使偶尔雨霁,天空仍阴云密布,一如等待者的心绪。

      十日后,亭中无言对坐的凫徯与筠倾城分道扬镳。

      算上雾散前,二人在此静坐了将近二十日,自然不是什么愉悦的氛围,尤其筠倾城这厢,离开时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凫徯也沉着脸回转月迷津渡,没想到水榭中已有一人等着了。

      昙光倚在茶案旁,递过一封颇为熟悉的信笺。

      凫徯接了,先看到一句“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又是不知猴年马月写下的诗句。蹙着眉看向背面,方是一行小字:“三日后午时,雾失楼台再会。”

      昙光在旁道:“苍筠君当日嘱咐我一定要今天给你,并要我提醒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凫徯深呼一口气,转身道,“我离开几日,昙光君自便。”

      于是,凫徯脚不沾地奔波千里,再次来到熟悉的山脚下。

      一道飘逸青影坐在小亭子中,手持一根长树枝,打乱了地面上的八卦图,头也不抬道:“好久不见,凫徯君无恙否?”

      “还好。”凫徯无言片刻,面沉如水道,“前辈先前说云消雾散时见,为何不见人影?”

      苍以树枝指了指亭外:“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的雨今早忽然停了,方才出了太阳,可不就是云消雾散?”

      凫徯望向背后一片郁郁芊芊,再一抬头,碧空如洗,端的是个好天气。身后那人悠然道:“老人家说云消雾散,却没说是哪天的云、哪里的雾。”

      “……”凫徯深呼吸一口气。

      苍觑着他脸色,推轮椅过去,温和笑道:“走吧,进去看看。”

      凫徯回身望向眼前沉雾:“此处情况不明,不宜冒进。”

      苍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无妨,老人家已探查过了,就在赌约当日你与……咳,与筠倾城到达之前。”

      凫徯眉头微蹙:“当时前辈分明让昙光君转告,你有要紧事,已先行一步。”

      “唉,我所说的要紧事,就是进入其中查看啊。”苍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小巧的白玉壶盏,啜饮一口清水,“逝者如斯夫,妖生每一刻都很要紧啊。”

      “……”
      又是一阵沉默。

      一人一轮椅缓缓步入沉雾,无需指点,凫徯翻动三世书,先于苍一步走在前方,直到脚边碰上石阶。

      苍直起身道:“这悬梯颇高。”
      凫徯:“是。”
      他一回头,就见那老妖精以眼神热切望着他。

      苍对凫徯笑了笑,随手抛出手中玉盏。

      “……”凫徯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华光闪过,轮椅凭空消失,地上忽然出现一个气派的白玉缸,植着一株玲珑翠筠。

      “愿赌服输,有劳凫徯君了。”草木枝干中发出回响,看起来颇为诡异,见凫徯不动,又将枝叶摇摇摆摆,哗然道:“走啦走啦。”

      “……”
      凫徯无言半晌,最终反而极为无奈地一笑,抱起玉缸,不多时,已消失在雾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是凫徯刚入世没多久、没有遇到狐狸,苍还浪到没边时的往事,当个放松心情的小故事看也可以啦。
    看完这个应该可以理解狐狸问老妖精当年如何上山时小凫徯的脸色了吧(我已经数不清最后一段凫徯无语多少次了),应该也可以猜到几年前追着青衿药师到山脚下的女子是谁了(无责任剧透(其实也不算剧透,因为过几章这位就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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