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4、第 4 章

　　午饭后，程锦年回公司将饭盒放进池程办公室的冰箱，拉开抽屉把装了钱的信封塞了进去。他一边耸着肩膀夹住电话和戚肇华的助理约时间，边给池程收拾瘫了一桌子的文件,一堆杂物被程锦年熟门熟路地通通撸进抽屉里，稀里哗啦一通利索地收拾。
　　忽然，程锦年眼角瞥到抽屉的角落里塞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他用手指轻轻拨出来，发现那是自己第一年做池程的秘书拿到丰厚年终奖后，给池程买的袖扣的包装盒，被池程随意扔在了办公桌里。这袖扣不是什么名贵牌子，比起池总想给女朋友买的那把上千万的古董琴，自己这几千块的礼物自然是要让他瞧不上的。
　　程锦年的心里忽然像被拨开一个口子簌簌漏着风，隐匿的失落如细烟般漂浮晃荡，一口略重的呼吸就能把它吹散。
　　程锦年冷着脸没碰它，“嘭”地重重合上抽屉，

　　老戚正在溪桥的七星鱼塘钓鱼——融州一个不远的下辖县，戚肇华的老家。
　　戚肇华是Function集团的掌门人，融州一多半的大型超市、购物中心和最大的外贸公司都是戚家的产业。他隐退幕后多年，有个独生女儿，只是戚公主根本看不上老戚的商业帝国，生意都是老戚的第二任妻子虞乔在打理。
　　前两年虞乔和池程合作时，程锦年帮她搞定了一个流氓作风的对手，因此老戚对程锦年一直挺待见。
　　程锦年坐在老戚的伞下，撑着下巴盯着他的鱼竿顶端，也不说话。戚肇华60多岁，戴着渔夫帽，因为前两年动了胃病手术，脸一直有些瘦削，皱纹不多，眼皮却有些耷拉。老戚知道程锦年的尿性，被人求着办事，程锦年就是生龙活虎人前人后的忙活，等到他要有事求别人的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老戚掏出跟烟递给他，程锦年摇摇头。
　　戚肇华：“池程这么多年也没把你带坏，烟不让你抽，酒不舍得你碰，做秘书做成你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欠了你的。”
　　程锦年：“他吃一顿饭，筷子还没从纸套里‘出鞘’，对面的人就已经被他喝趴了，哪里用得着我！”
　　程锦年微眯着眼望着塘子中心，水面微微荡漾起波光，浮漂上下起伏着，他一把抓过老戚的鱼竿：“上钩了，老爷子！”说着他便握紧把手往上抬，老戚的这把破烂货鱼竿也不知道哪一年买的，海绵把手都烂了还在用，程锦年站起身收线，一条大青鱼窜腾着被拉出水面，呼啦带出晶莹的水花在午后乡下的橙色秋阳下闪着光亮。
　　“哈！”老戚高兴地呼喊了一声，鱼嘴被吊着哔哩吧啦摆着尾，在岸上的泥地撒下一片晶莹落珠。
　　锦年把鱼摘下丢进鱼篓子，里面已经装了四五条鱼，他重新在戚肇华身边坐下，说：“我宁可他让我做些吃喝嫖赌抽的苦差，也别把您这样的工作派给我。”
　　“你啊……说吧。”老戚笑着一抻腰，把鱼线重新扔进池塘。
　　“您那把‘无底琴’……”程锦年低眉瞅了他一眼，眯起细长清亮的眼睛故作谄媚地笑笑。
　　“池程这兔崽子，尽打我主意！”戚肇华一歪嘴角，“这样吧，改明儿你约他，上凄美巷自己挑，看上哪样拿哪样，我那把琴就让他别惦记了。”
　　融州凄美巷的古董行是老戚的店，说是店，其实就相当于工薪阶层平时在闲鱼卖卖闲置物品的性质，那里有不少好东西，但是程锦年琢磨着估计池程是看不上的。
　　“戚老，那把琴您拍来的时候1000多万，我知道现在估价不止这些了，不过池总有诚意，2000万，您看能不能割爱成全？”
　　戚肇华面色略微收紧：“锦年，今天也就是你来，要是池程这小子来，我可没这耐性。”
　　程锦年一阵腹诽，可不是么，所以池程才把他支来了。
　　“琴是我给女儿买的，小时候她练古琴，爱得废寝忘食，差点拜了国乐大师松林做老师，可我却硬逼着她念书学商科。后来她在美国转学去伯克利，又被我中途逼回来，也难怪她现在不肯回来，这把琴我是留着等她回我身边的。”
　　程锦年不知为何转念想到虞乔，忽然问：“戚老，您是不是怕做六位帝皇丸之一啊？”
　　“什么？”
　　“没，没什么。”程锦年憋着笑，老戚隐退应该是前两年身体的原因，他想早点让女儿接手，但是虞乔这位续弦老婆倒是钻进了这个空子，掌政到现在连垂帘都省了，老戚可不得急么，“您女儿现在在哪高就，这您知道吗？”
　　“戚妙自从出去上大学就没回过家来了，我派人查过，换了好几家酒吧打工呢，整天穿成仆人样围着吧台转，像什么样子！”
　　“戚妙？”程锦年顿了下，眼神一亮，“难道是……我知道的那个……Horizon的妙妙？”
　　“哼！”老戚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儿。
　　程锦年望着老头子像孩子般赌气的脸，转了下眼珠，狡黠一笑：“戚老，别急，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戚肇华扬眉：“什么意思？”
　　“一个月时间，我让妙妙离开那个地方，进入商圈做管理工作，以后您再想办法让她回您公司，总要迈出第一步才行您说是不？如果我能做到，您看能给个机会让我在池总面前立功吗？”
　　戚肇华憋着嘴老半天，盯着水面，猛地站起身又拉起一条鱼，哗啦溅了程锦年一身微腥的池塘水。
　　“行吧，”戚肇华收起鱼竿打电话给助理来接，“今天收获还不错，锦年，下次钓鱼你还来吗？”
　　“那把琴您一天不点头，池总就得发配我听您使唤，”程锦年笑笑，旋即摸了下鱼竿说，“回头我给你置一把好一点的，这把太费劲了。”
　　“拉倒，我买不起吗？”老戚不屑地一撇嘴：“我小时候都用树杈绑着绳钓，钓的比这多多了！”
　　“嘿，成，那改明儿我给您亲手做一把。”

　　周一，池氏办公楼的总裁楼层里，满楼道飘着肉香。
　　“程秘书早。”
　　“早。”程锦年迈着大步边揉鼻子边跟同事打招呼。
　　“早，程哥。”
　　“早，诶，这味儿哪来的？”程秘书拉住行政部薛如雪问。
　　薛如雪顶着蘑菇头，圆圆的脸蛋，戴着圆圆的眼镜，三个圆相切还挤着眯眯眼，抱着文件夹遮住嘴冲总裁办公室扬了扬头：“一大早就吃荤。”
　　“……老板真是够饥渴的。”
　　“可不……”

　　程锦年的办公室在池程的外间，隔着一道从来不拉帘儿的落地玻璃和一扇从来不关的玻璃门，他总觉得自己是给池程看门的那啥，还是特温顺那种。
　　他探头进去，看到池程正在桌前就着饭盒用叉子吃蛋饺，冰冷的银边眼镜片被蒸得热气腾腾。程锦年忽然想起来那天搁在池程办公室冰箱里的饭盒，总裁大人大概一早就骚扰行政的人给他热了吃。
　　“味道怎么样？”程锦年站在门口问。
　　池程眼睛也没抬：“那还用说，你要不要来两个？”说着把饭盒往锦年面前一推。
　　“不用了，周末在外婆家吃过了，我不爱吃荸荠，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锦年揉了揉鼻子，转身走去茶水间给池程泡咖啡。高三那年春节，池程第一次跟他去顾杏宝家过年，程锦年不爱吃加了荸荠粒的蛋饺，偏偏池程喜欢得不行，顾杏宝只好提前做两个品种，端上桌时，两盆蛋饺热气腾腾、鲜香四溢，和今天在办公楼层里的味道已经有些不同。程锦年琢磨着到底哪里不一样，顾杏宝这么多年手艺没变，肉也一直是梅骏山乌金猪肉，嗯……那大概是因为隔夜了。
　　隔夜的又何止是蛋饺，程锦年想起周末看到的那个被池程随手扔在抽屉里的袖扣盒，不知为什么心情有点烦躁。
　　程锦年边想着这茬，手里却还在给池程冲着咖啡，他觉得自己围着池程转得已经转出了惯性，真是犯贱！

　　池氏茶水间的咖啡设备足够开一家专业咖啡店了，但是程锦年不如其他部门的小姑娘们会折腾，只会做简单的美式，好在池程对咖啡不挑，程秘书做什么他就喝什么。
　　程锦年卷起衬衫袖口，在磨豆机上磨了咖啡粉，压紧，上咖啡机萃取意式浓缩，嘴里念叨着：“95度，8.5bar……两shot espresso，加水，加糖浆，不要奶，加点冰……搞定！”虽然有点简单粗暴，不过总裁每天喝得还算津津有味。
　　程锦年端着杯子习惯性撇眼看了一下墙上的维修保养单，朝隔壁吼了一声行政的人，让他们找人来清洁咖啡机和磨豆机。
　　程秘书伺候完池总，自己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马不停蹄去找顾曼迪传达芮星的事。

　　“顾总，芮星的资料在这里，池总已经和Samantha谈好了，他交代由您负责收购的后续工作。”程锦年顺手拿起顾曼迪桌上的杯子，给她续了点水。顾曼迪好喝茶，办公室边柜上是程锦年让隆德茶庄送来的简易煮茶设备，这一套东西程锦年倒是用得挺顺手。
　　顾曼迪今年36岁，池氏中国区的副总，是池程从美国挖来的学姐，当初介绍顾盼姿给池程的也是她，因为她是顾盼姿的姐姐。
　　顾曼迪道：“好，我知道了……坐会儿锦年，禾禧的事搞定了吗？”
　　程锦年将杯子递到她跟前，拉开椅子坐下：“池总和霍总在谈，应该问题不大。”
　　顾曼迪往后靠在椅背上，整张脸窝在橙色爱马仕丝巾里显得高贵冷艳，她似是漫不经心道：“禾禧收购过来后，公司的人事恐怕会有大调整。”
　　顾曼迪说一半留一半，意味深长看着程秘书。程锦年总给人妥帖舒服的感觉，让人没有防备，加上他的职务，这两年公司大大小小的决策前，大部分人都习惯于找程锦年探探口风，打听打听消息，连开会前都会先看一眼程秘书的脸色来揣测总裁大人今天的心情，程锦年已经习惯了。
　　顾曼迪今天提起的事情，程锦年心里明白，池程应该会有一段时间把重心放在禾禧，那总部这里，几个副总里总有一个要出来代管事，这影响到以后调任美国总部的履历。顾曼迪这几年和另一个副总姜琮斗得厉害，程锦年知道池程心里应该是属意顾曼迪的，又不好说得太明白，万一最后不是，岂不是平白无故招人嫌，但是又不能在顾曼迪面前装傻装得太过清纯，绝对考验情商。
　　程锦年这几年在池程身边忙前忙后，总觉得总裁大人把他弄过来是给自己里里外外当润滑剂使的……
　　“顾总不必担心，人事上池总心里有数，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第一时间找您和HR沟通的。”
　　这话一出来，顾曼迪明显舒了一口气，池氏中国区的HR管不了这几个副总，但池程是在意她的想法的，至少在芮星这件事上看得出来。想到这，顾曼迪脸上的肌肉明显松了下来，笑眯眯喝了口茶说：“隆德今年的红茶还不错，就是不经喝。”
　　程锦年立马接过话茬：“小朱那里刚到一批非常好的金骏眉，下午我让他送过来。”
　　应付完顾曼迪，程锦年又挨个部门沟通工作调整，准备一些会议文书，忙完已经快午饭时间，刚回办公室，池程就将包递给他。
　　程锦年一早上忙得口干舌燥，刚拿起水杯没来得及喝又放下了，接过包问：“去哪？”
　　“约了晨曦吃饭，楼下。”
　　提起霍总，程锦年想起了老戚的事，眼皮一撩问池程：“池总知道霍少的Horizon供着哪尊佛吗？”
　　池程挑眉：“什么？”

　　“什嗯嘛？？！！！”霍晨曦在池氏楼下的Sunny露天餐厅喊得音儿都劈叉了：“你说妙妙是戚老头的女儿！我……我真不知道啊！！！我回来的时候她也刚来工作没多久，Horizon人事经理招的她，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
　　程锦年站起身将露天大伞往池程和霍晨曦坐的那边挪近了些挡住午间的日头，他看了一眼霍总精彩纷呈五雷轰顶的脸，憋着笑坐下将领带斜塞进衬衣，给池程盘子里的简餐牛排一块块切好。
　　池程用食指轻轻扶了下眼镜的鼻托，让霍晨曦坐下：“我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不过是真的。”
　　霍晨曦猛灌了口冰苏打水压压惊：“你是说，我让戚家太平公主在我家打工倒酒？我……完了，让霍闻道知道我刚回国就得罪地头蛇，他会把我埋在Skyline的。”
　　Skyline是霍家在加拿大的私人滑雪场，霍闻道每次生气都会隔着整个太平洋冲国内的霍晨曦喊话要把他埋在那，因为没人能去挖，能死透……
　　今天出门时徐晚风给霍晨曦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发揪，霍晨曦这会儿抓了把自己脑门后的小辫子，说：“你知道这姑娘昨天在跟我说什么吗？”
　　池程和程锦年抬眼望着他，一起脑补了衣衫飘飘的戚妙坐在飘着薄雾的山顶抚着“无底琴”，空灵悠扬的古琴声响彻在池氏楼下熙熙攘攘的lunchtime，难道是跟五音不全的霍总讨论高山流水觅知音？
　　“她说，男人都是狗东西！”
　　“噗……”
　　霍晨曦模仿着妙妙的语气，一脸苦涩plus傲娇，“狗”这个字还咬得特别惟妙惟肖。
　　“不是，没完呢！”霍晨曦张牙舞爪继续道：“她告诉我她刚被男朋友甩了，但是她用‘花什么’给男朋友买衬衣的钱还没还完，人都跑了，钱却还要继续还，所以她才极度仇视渣男。那‘花什么’到底是什么？像是信用卡……”
　　“花呗？”程锦年问。
　　“嗯对对，就这！你说，就她这样，真是老戚的女儿？”霍少爷一脸扭曲加没睡醒的造型，灵魂深处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戚妙这个风格，跟老戚用破烂鱼竿不舍得换倒是有点基因遗传的意思。
　　池程放下吃完的刀叉，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条青色格纹的破手帕擦了擦嘴，边淡定地看霍少抓狂，边撇着嘴露出无奈的笑，手里无意识地小心翼翼将手帕叠好又塞进了西装口袋。
　　霍晨曦biubiu发出求救信号：“那现在怎么办？我去炒了她？”
　　程锦年路上已经跟池程说了自己跟老戚谈好的条件，池程掖了掖西装：“你跟妙妙说，你参股了禾禧，让她到禾禧的酒吧来工作，人事关系转到池氏来，然后我给你接盘，怎么样？”
　　“行，没问题，不过妙妙不管到哪工作都有个要求，就是得带着她家姨娘上班，Horizon企业文化就是宽容以及博爱，禾禧能行？”
　　“姨娘？老戚的小姨子？”池程想，这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