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106、番外 晚年生活 （上）

　　“外婆，求求你了erererer！”
　　“走开，别拽我水仙！”

　　程锦年扯住水仙花苞的手触了电似地弹开，天地良心，这盆水仙头也太小了，他真以为那是老太太种的蒜头。
　　顾杏宝揣着宝贝似得把水仙捧去了露台，边摆弄花草，嘴里念念有词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搞不懂你那些看星星的玩意儿，自己整去，别指望我！”
　　程锦年长吁出一口气，垂头看了一眼手机里论坛上的一波波留言信息，溢出屏幕的摇旗呐喊眼看就要接不住了。

　　这事儿怪只怪程同学“飘”了。

　　程锦年回融州安定下来后，就重新加入了摄影协会的星空摄影小组，池程买了一台信达小黑的牛反望远镜搁在露台上，供他没事的晚上巡巡星空消遣用。程锦年这小半年来把深空摄影的作品传到融州本地一个天文爱好者论坛上，用“lost in mote”的江湖名号赢得了不少粉丝，当上了论坛里的管理员。
　　程同学观星技术倒是吊儿郎当混了个差强人意，但隔三差五地占用深夜“交作业”时间上传观星计划和笔记，积极得令某人发指。这年头的粉丝流量反正也不靠实力，架不住他在论坛的活（de）跃（se）程度高，他摄影作品的后期风格又相当招惹女孩子，于是，“lost in mote”渐渐以“洛神”的名号在论坛上星火燎原，小粉丝们蠢蠢欲动地轮番给他吹彩虹屁。

　　“洛神，求M42那张的单反参数！转圈圈腾空劈个大叉都是爱你的形状哟！“
　　“果然是湖东第一帅，200张KStars的截屏我都能看出哪张是洛神的呢~”
　　“洛神又一张星芒满屏啊啊啊我就好这口，命给你！”

　　胥子湖东第一帅本尊被彩虹屁暴力地喷上了神坛。于是，需求推动生产力，“程洛神”观星热情高涨，昨晚上他夜观天象算得隔天是个晴朗无云的绝妙天气，半夜起床一顿操作，在论坛上发了个嘚瑟的观星预告帖子。
　　池程将他捞回床上时自己也睡得迷迷糊糊，听闻他明晚要观星，把头蹭在他怀里嘟囔了一句：“明天Chris生日，不是早就答应去Horizon参加通宵派对了吗，你哪来的时间观星？”
　　程锦年眉心一皱，掀飞池总躬身弹了起来，擦嘞，大事不妙！
　　他连滚带爬奔到电脑前想撤了帖子，谁知这大半夜的，没几分钟就已经收到了几十条回复，粉丝们纷纷表示已经端好小板凳等大神明天发照片了。

　　本着好不容易艹起来的“洛神”人设不能随便崩塌的宗旨，程锦年第二天便打起了顾杏宝的主意。

　　“哎呀外婆，观星很容易的，我走之前给你把主副镜，赤道仪都调好，摄像头的曝光参数和其他的设置通通都设好，你只要学一下怎么对焦和拍照就行，很简单的！”
　　顾杏宝推了推老花镜：“你打住，我光听听就头疼，一个词儿都听不懂。”顾杏宝同志摆出“老革命决不被小资产阶级腐蚀”的英勇姿态。
　　就在顾杏宝凌然就义脸.jpg的这会儿，池总端着奶茶晃悠悠走到了露台，身后跟着一步一瘸的表哥把小鸭子一起赶到了露台上。

　　池程俯身凑到顾杏宝耳边，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张瑜老板下个月的京剧清音会门票，您跟九姨一起去，听说会唱《空城计》。”
　　顾杏宝听闻这话立刻就是一愣，表情刹那间松了下来，竟没发现小鸭子一摇一摆晃过来开始啃她手边的水仙坨坨。
　　她撇撇嘴角，接过奶茶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池程趁胜追击：“晚上九姨过来陪您，让她给您泡老白茶煮陈皮。”
　　“再做一份樱桃梅子味的克拉芙缇！”程锦年补充道。
　　“得，成交！”
　　顾杏宝同志终于在黎明前败倒在软磨硬泡之下，可见糖衣炮弹何其危险！

　　光是图文并茂地教顾杏宝怎么对焦就教了一下午，程锦年在夜幕落下后调试完设备，手忙脚乱套上齐整的西服领带和池程一起赴那光彩耀眼的约去了，留下老太太在露台上对着一堆黑黑白白的天文观星器材瑟瑟发抖。

　　九姨端着茶盘笑盈盈走了出来，仰头望向胥子湖上空的夜幕，感叹道：“今天晚上天气真好，光用眼睛都能看到很美的星空呢。”
　　顾杏宝一口气抽得直哆嗦，想她活了大半辈子，都快80岁的人了，竟然还玩起了这跟自己浑身八字不合的稀罕玩意儿，她手指颤颤巍巍搭上冰冷的器材，仿佛摸着一件刚出土的古董瓷器，怎么摸都姿势不对。

　　“这俩小兔崽子!镜筒跟炮筒似的，怎么弄啊这……”顾杏宝哆哆嗦嗦将眼睛对向目镜，黑黢黢的深空便铺天盖地地朝她砸了过来。
　　顾杏宝笨拙地按照程锦年交代的方式开始对焦和观察视宁度，那一片神奇的黑色中闪闪点点的银色光亮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像一个神秘却充满致命吸引力的黑洞，将她的全副身心牢牢吸引。

　　顾杏宝忙忙碌碌了一辈子，那些突如其来又或是饱受折磨的生离死别对她来说都是双脚早已踩过的坚实却泥泞的土地，她何曾抬起过头去望一望那几乎陌生的星空。
　　可它们就在那里，在顾杏宝的视场里，它们安静深邃，存在于亿万年前，它们也曾陪着她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在时光的轨道里，星光和那些在她生命里逝去的灵魂也曾擦肩而过，却在此刻和她一起感受着震撼人心的平静安然。

　　顾杏宝竟然刹那间热泪盈眶。

　　寻星镜从那老掉牙的思维土坑里被挖了出来，捧在老太太手心里反复翻转，忽然就有了温度。

　　“我这照片到底拍没拍成啊？”顾杏宝沉浸在奇妙的星云中，擦了擦潮湿的眼角，闷头问了一句。
　　九姨躺在躺椅上用程锦年留下来的那只双筒望远镜看着夜空，慢悠悠道：“没事的，您拍到了锦年也要重新处理过才能看得到好照片，就放在那儿让他们处理吧。”
　　顾杏宝直起身思索片刻，本着认真严谨的科学态度拨通了程锦年的电话。
　　“锦年啊，你那个照片，曝光了好久，我拍了好几张，也不知道拍没拍清楚，该怎么看？”

　　不过程秘书这会儿正忙里偷出party里的一点点儿闲在陪池总办正事，微微喘着道：“外婆，你就，就扔那儿，等我，唔……等我回来处理就行……”

　　Horizon的方形大浴缸里被霍晨曦放了半池子温热的红酒，这当然是池程的主意。
　　楼下的party还在歌舞震天，这一室静谧的私人浴室倒像是沉沦宇宙无人问津的渺小星球。

　　程锦年一滴酒也没喝，却已经被皮肤吸收酒精把自己弄醉了。
　　他被按在温暖的浴池壁上仰头靠在池程肩头，被稀释了的粉红色池水被按摩水柱翻涌起白花花的泡沫。
　　池程沉浸在亲吻中压低嗓子问他：“红酒浴池怎么样？”
　　程锦年回过头看着满眼晕眩的玫瑰色，说：“我……我好像醉了……”
　　池程一用力，两人一起浸没入红酒池水里，疯狂炸开的红色水波在闪耀的灯光投射下一圈圈荡漾开，醉了的灵魂在彼此拥抱和翻涌中肆意爆炸，程锦年忽而看到自己和池程融化在了玫瑰星云中。
　　……

　　观澜左岸露台上，顾杏宝挂了电话嘟囔道：“玩什么游戏呢，这么费力气的，真是……”她转头又钻进望远镜里看起了星空，忽而她一拍手抬起头道：“要不我给画下来吧！这要是没拍成功，至少还有画像啊！”
　　九姨笑着起身道：“我看行，您等着，我给您去拿池程用的素描笔和水彩。”

　　于是，第二天的融州天文论坛上，“洛神”的账号除了发布了高清星空摄影作品外，还贴了一张极其精致的猎户座大星云M42的水彩画，玫瑰色、白色和浅浅的蓝色水彩晕染下的一团大星云美轮美奂，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火鸟。
　　只是没人知道，这幅属于银河系的璀璨作品出自一位近80岁的老太太之手。

　　自那以后，顾杏宝便爱上了观星，缠着程锦年将设备从小黑换成了大黑，后来还添置了一台小口径APO放到了顾杏宝自家的露台上，拍到了美丽的哑铃星云M27。
　　随着顾杏宝同志的星空摄影作品越来越多，程锦年负责给她做图片后期，也单独给她开了一个账号。而顾杏宝粗浅地学了学上传照片，跳过了打字寒暄的部分，直接上图，回答粉丝提问的方式是上传笔记本上的手写观星参数记录，显得异常高冷。

　　直到某一天，这个叫“single baby”的账号主人在情人节当天发布了一张由20张照片叠加、累计曝光近两小时的高清瑰丽的玫瑰星云图后，论坛炸裂了，女神“single baby”正式取代洛神“lost in mote”成为新一代融州星空摄影的偶像大神。

　　顾杏宝于次年被邀请至老年大学讲授观星的初级入门课程。

　　顾杏宝上讲台讲课的第一天，将银白的头发烫了个大卷，穿上白色西装，拎着九姨赞助的大牌包包下了池程的宾利，昂首阔步走向教室。
　　程锦年在副驾按下窗户目送她，嘴里喃喃道：“这把年纪还要来上课，真是让人焦虑，在家织织毛衣跳跳广场舞不好嘛？！都怪我，让她观什么星！”
　　池程望向顾杏宝的背影，提起唇角笑道：“可我觉得超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