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第 102 章 ...

  •   程锦年入狱后的第一个除夕夜,融州下雪了。

      二楼顶头的监舍亮着一束淡淡昏黄的灯光,程锦年缩在囚服棉袄里正在读一篇散文集。

      在老四旷日持久的连续抗议后,程锦年终于舍弃诗集,借了本散文给老四念,而老四自从发现他的被子会被一个月换一次后,就以此秘密威胁,每次都要爬上程锦年的床裹着他干净清爽的被子才肯听他读书。

      楼外的雪仿佛吸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玉穹山像被扔进了宇宙深处,在黑暗中静谧得恍如隔世。

      “‘人类在河流的两岸生儿育女,罪恶也会在道路的两边生根发芽,人性能够点亮一盏灯,也能吹灭一盏灯’。”【1】
      老四入神地听着程锦年低低的读书声,在被子里打了个寒颤,又嗝出一股韭菜味——除夕下午监狱搞了简单的联欢活动,食堂还给做了韭菜馅儿的饺子。
      程锦年坐在书桌边转头问:“听懂了没四哥?还记得你夏天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现在觉不觉得有些明白了?”
      老四茫然道:“听懂了……”
      程锦年满意点头:“你看,这就是读书的力量。”
      老四:“听懂了生儿育女……”
      程锦年:“……”

      老四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伤感:“我想我老婆了。”
      程锦年放下书静静看着老四,起身坐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嫂她还好吗?”
      老四摇了摇头:“老咳嗽,一到冬天就腰酸背痛,我们以前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流产了,她是小月子里落下的毛病。”
      程锦年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跟老四分享爱侣的话题,直言道:“池程的腰也受过伤……”
      老四一本正经问:“被你弄得?”
      程锦年一把扯过被子把他踢了下去:“滚你妹,睡觉去。”

      老四冷得直哆嗦,连滚带爬跳上自己的床,缩在被子里苦思冥想良久后,道:“锦年,你说,如果真有那么一条河,那河的尽头是什么?”
      “尽头?可能是这辈子的终结和下辈子的开始吧。”
      老四又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把自己裹成俄罗斯套娃样,摇摇晃晃问:“是吗?那我想去河的尽头看一看,看看我跟她能不能一起走到最后。”
      程锦年笑了:“我一个领不了结婚证的都不想去看,你领了证了还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大结局?”
      老四问:“你不想看看跟他能不能到最后?”
      程锦年:“不想,不用看,一定会。”
      “哦。”老四又一头栽了下去。

      牢房里恢复了安静,程锦年坐在床上靠着墙,凝神静气听着雪花在山里飘落的声音。

      耳边似乎传来了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那是他们在禾禧相爱的第一年下雪,池程牵着他走在禾禧的草坪上,湖心留白,眉间落雪,池程停了下来,在漫天飞雪里低头亲吻他冰凉的嘴唇。
      程锦年又想起了池程那幅“飘雪”的素描,这幅画上程锦年正趴在被子里看书,缱绻时池程抱在他身后,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离不开他,池程喜欢在做/爱时捉弄他,在最脸红耳热的姿势停下来看他恼羞成怒,又用绵长温柔的吻撬开程锦年所有的坚硬固执。可是程锦年从没告诉过池程,每一次他解开皮带扣发出响声时,自己身心的最深处都已经溃不成军。

      在冰冷的牢房里回忆这些实在有些受不了,程锦年收拾心思准备睡下。

      黑暗里,他忽然瞥见老四被窝里某个位置正在上上下下地发出一些不可描述的动静。
      程锦年倏地坐了起来:“你干嘛呢!”
      老四忽然被打断,语无伦次道:“啊?我我……我没干啥啊,我就是……就是晚上韭菜饺子吃多了……你懂的。”
      程锦年将枕头扔了过去:“我不懂,你给我住手,不许在我面前打飞机!”
      “我……”老四胀红了脸坐起来,“我又不是碰你,你管我呢……憋不住嘛!”
      “滚!我感觉自己眼睛被强/奸了,对不起池程,你给我住手,死憋!”
      老四龇牙咧嘴地僵持了一会儿,一蹬腿骂骂咧咧地钻进被子里,闷着头说道:“别人坐牢被狱警管,我怎么这么倒霉,还要被狱友管!”
      程锦年憋了一会儿没崩住,哈哈笑了起来:“别气别气,四哥,明天,明天我回避一会儿,让你一个人爽个够,好不好!”
      “爽个屁!我什么时候能脱离你的24小时贴身管理,我就谢天谢地了!哼!”老四卷着被子面向墙壁,气呼呼地睡了。

      半夜,程锦年忽然听到牢舍的门锁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程锦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站在门口冲他一招手的人,惊讶道:“监狱长?!”

      程锦年掐了把大腿,这是监狱长亲自来邀请他越狱了吗?

      “轻点儿!”殷雨压低了嗓子吼他,“出来!”
      程锦年轻手轻脚下床,踮着脚尖走到门口。
      殷雨打开门,甩给他一件棉服外套和一副手铐:“自己戴上,跟我走。”
      “去……去哪啊?”
      殷雨不说话,径直往前走:“跟上。”

      程锦年战战兢兢地跟在殷雨身后走出监舍楼,祈祷监狱长不是除夕夜闲得无聊在钓鱼执法。

      雪夜里的7号监狱,简直冷得渗人。程锦年穿着薄底鞋踩着雪,很快脚底就湿透了,锥心的冰凉一路沿着血管神经冻僵身体末梢,走路姿势都僵硬了起来。
      殷雨带着他穿过监狱区域内几个从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然后上了一处荒凉的高地,但是程锦年很确定,这还是在7号范围内,越狱的美梦恐怕是要碎了。
      殷雨领着他上了一座土坡坐了下来。

      “监狱长,这是哪啊?”程锦年裹紧大棉服,冻得脸都青了,不停在手心里哈气。
      殷雨不说话,只指了指前方道:“等等就知道了。”
      大门口的小金毛长大了些,一路循着殷雨和程锦年的脚步一瘸一拐钻过围栏追了过来,趴在程锦年脚边闻他。
      程锦年抱起小金毛到怀里互相取暖地捂着,他问殷雨:“这狗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好像还没名字,”殷雨转头看着他,“阅览室的心愿单上,那些书名,是你写的?”

      程锦年这段时间在阅览室的借阅心愿单上留下了一些气象学方面的书籍名,希望来视察的上级或者捐赠单位能看到,没想到先给殷雨看到了。

      程锦年戴着手铐撸着小金毛,点了点头。
      “看那些书做什么?”殷雨问,“你学这个专业的?”
      程锦年抓起小金毛的前肢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朝着狗说道:“不是,就是想学才要找书看呀,你说是不是?”
      “舌头捋直好好说话!”殷雨看他撸狗撸得叮哐作响,掏出钥匙给他把手铐解开。
      程锦年笑问:“你不怕我跑了?”
      “你大可以试试。”
      程锦年讪讪,道:“以前想学来着,一直没机会,现在关在这里,有很多时间可以看自己想看的书,不想浪费了。”
      “学了干嘛?继续深造?你出去了和这里其他人不一样,不需要这么辛苦。”殷雨道。
      程锦年:“这和出不出去没关系……个人理想也要向监狱长报告吗?”
      殷雨噎了一下:“关心你才问的,你这叫什么来着?忘恩负义?”
      “是……过河拆桥。”

      倏然间——远处亮起了耀眼的彩色光芒,接二连三的烟花从山间飞上天空,在天空怦然炸裂成璀璨的星火。
      “!!!”程锦年眼眸湿润,猝然望向殷雨。
      殷雨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不要看我,不是我给你放的。我就是帮霍晨曦一个忙,还他帮萌萌上晨天国际的人情。”

      因为监狱附近的区域戒严,他们放烟花的地方离得还有些远,听不到烟火爆破的声响,只看得到飘雪的黑夜里,一簇簇美丽绝伦的烟花静默着盛开。

      殷雨:“他应该也在山下。”
      程锦年抱着狗,一脸沉醉地笑着点了点头。
      殷雨问:“你……很爱他吗?”
      程锦年望着远方,眼里倒映着万紫千红:“我说不出爱、很爱和非常爱有什么区别,我只有池程一个爱人。”
      殷雨不再说话,烟花持续了二十分钟便停止了,雪也在差不多时分停了下来。良久没有动静,池程和霍晨曦应该是下山了。程锦年抱着狗起身要走,殷雨却坐在原地不动。
      “还有什么吩咐?”程锦年问。
      殷雨指了指山坡正对的方向:“你要不要试试,等等看天亮。”
      “恩?”程锦年循着殷雨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蹙紧着坐了下来。

      程锦年把金毛抱在膝盖上,自己趴在狗身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到破晓时分才被冻醒。

      朝阳从正对着7号监狱的方向越过地平线升了起来,不知道7号当年建在玉穹山坐西朝东的位置是不是有一些“窥见新生”的意义。

      小金毛在淡淡的光晕中跳下程锦年的怀抱,向小山坡的前方撒欢地跑去,程锦年抬起头朝无尽的玉穹山北极目远眺——
      朝阳笼罩下的,正是隐隐约约成片的玉穹公墓。

      殷雨拍拍程锦年的肩膀:“不要老盯着公厕看了。去跟他们说声新年好。”
      程锦年在冰冷的空气里不停地呼出一团团白气,他鼻尖通红呆呆地点了点头:“谢谢,谢谢你监狱长。”

      程锦年留着满眼的热泪和小金毛一起往山坡边疯狂跑去,站定后朝山的那边大喊了一声:“爸!妈!新——年——好!你——们——好——吗?我很好!”

      山间飘荡着悠扬的回声,一声一声重复着程锦年的呼唤——我真的很好。

      荒草丛生的7号监狱,在清晨的阳光里裹上了素白的银装,再等一等,等积雪化开后,乌泥地里会长出葱翠的新生命。

      大年初一的下午,7号没安排劳作,狱警带着犯人们在操场跑了几圈便准备带回。
      程锦年带着莫名的兴奋走在队尾,待大部队进了监舍楼后,他转身朝带队的狱警道:“报告!申请再跑20圈!”
      “什么?你再说一遍!”狱警皱着脸一脸凶相,刚想动手,殷雨在旁边咳了一声:“他精力用不完就让他跑,你看着他,跑完你把他带回。”
      “是!”狱警一脸莫名其妙,朝程锦年道:“有病吧你,跑吧!”
      程锦年笑了起来,朝从队伍里冲出来的老四挥了挥手,挤眉弄眼道:“你快回去干活,抓紧!”
      “我操!”老四气得直跺脚,“你真是有病程锦年!”

      程锦年绕着操场跑了起来,小金毛探头探脑地又钻了进来,以为是什么有趣的追赶游戏,陪他一起欢脱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操场上是浅浅的沙粒,被程锦年跑出了一圈一圈的痕迹,明明是囚禁的轨迹,程锦年却觉得,他这一刻的快乐不亚于像穿着一件风雨不沾的奇异披风载着他在玉穹山里自由飞驰,而这些,是殷雨和老四一起给他的。
      ……

      一年半后。

      玉穹山里暑气正盛,7号监狱外的漫山遍野在晃眼的光芒中铺展开层层叠叠的绿意。

      “好了,起来吧。”许恩取下程锦年身上的仪器设备,扶他坐起来。
      程锦年刚入狱时被薛豹打得遍体鳞伤甚至伤到了脑子,加上这两年监狱里的艰苦条件,程锦年的身体一直小病不断。7号里怕他出什么问题对外不好交代,所以安排他接受定期检查。许恩在工作之余研习中医,在殷雨的许可下,诊疗期间会给程锦年按摩和针灸左手小指,他手指莫名颤动的毛病也已经好了很多。
      许恩:“最近是不是关节酸疼也好一点了?头还疼吗?你之前说你的左眼一直看不清东西,自从那次被撞到头以后就又能看到了,现在还能看清吗?”
      “恩,现在一切正常都看得清,真是奇怪,进了7号打了一架竟然痊愈了。”
      许恩笑笑:“那也算因祸得福,我看你指标和片子情况都不错,看来还是年轻,恢复得好。”
      程锦年点点头:“这两年一直托许医生的福,谢谢了。”
      许恩低头收拾东西,道:“不用谢我,监狱长特别关照了要注意你的情况。要说这殷雨也是奇怪,当初被调来这里多少是不情不愿的,现在看他干得还挺上心。今年年初他有机会调回去的,却迟迟不见他递申请,也是怪了。”
      程锦年扬眉看着许恩,许恩只自顾自摇了摇头。

      程锦年回牢房时,看到殷雨站姿笔挺地立在他的书桌前,看着程锦年贴在墙上的那幅池程画的素描——“baby in snow”,这是几个月前程锦年托霍晨曦给他带进来的。
      这时,老四也正好被例行谈心谈话完回来,俩人像在悬崖前勒住的马般停住脚步,一起站直齐声道:“监狱长好!”
      殷雨淡淡一点头,指着那幅画:“我见过贴对象照片的,贴偶像海报的,还有贴领袖画像的,不过像你这样贴自己素描画的,倒是头一个,坐牢了还这么自恋也是少见。”
      “噗!”老四抹了抹嘴,道,“报告监狱长,他是怕贴对象照片天天看就把持不住自己,我这人又特别有原则,他不敢糟蹋我。”
      程锦年一脚踩在他脚背:“闭嘴!”
      殷雨看了一眼程锦年,道:“跟我来。”

      狱长办公室。
      殷雨将一本书册递给程锦年:“看看吧,出版了。”
      这是殷雨年初为他接的活儿——出一本少儿气象知识科普书,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做成了精致的图文对照书册,还列为了全市小学生课外读物之一。
      “谢谢你!”程锦年摩挲着精美的书封,想到许恩的话,忽然百感交集,“总觉得对你说谢谢,有些轻了。”

      自从那年除夕殷雨发现了阅览室的心愿单后,他帮程锦年找来了气象学的专业书籍供他自学。三个月前,殷雨找相关专业的教授看了程锦年的文章后便为他写了推荐信,安排程锦年参加了融大气象学专业的一次特殊的研究生招生考试。

      殷雨忽而放松了坐姿,靠在椅背里弯起眼角:“哦?还有什么?”
      “我的意思是……”
      不待程锦年解释,殷雨将面前的文件夹推给他:“不管你什么意思,我看都是多余。”
      “?”程锦年翻开文件夹。

      里面一份是融大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一份是减刑复核同意的通知。

      “还有两个月,出去后再加上半个月时间的社会服务,做完正好能赶上融大研究生开学,”殷雨抿着嘴角偷偷笑了笑,“高兴吗?”
      程锦年低声问:“融大,还肯要我?”
      “你招生考试的分数很高,但是的确有人反对,听说是某个校董出面力挺才破例录取的。”
      这个校董,恐怕只有池利国了。

      程锦年低着头,明明万千情绪堵在胸口,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沉声道:“殷雨,如果有机会,就早点离开这里,回刑警队去。”

      这是程锦年第一次叫他“殷雨”,而不是“监狱长”。
      虽然从他们相识以来,程锦年就从未把殷雨当监狱长招呼。殷雨总觉得,程锦年骨子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气质,他总能和任何人保持在精神上平视的能力,包括和殷雨这样在7号掌握绝对权力的人,也包括和老四与猴子。

      殷雨十指交扣搁在桌上,神情忽然复杂起来:“我走不走,跟你没什么关系,别误会。7号里十年也出不了一个你,不帮你,我会觉得担待不起命运这样的安排。”
      程锦年看着殷雨,沉默着点了点头。

      斜阳撒在殷雨的办公桌上,窗上防护栏杆的阴影在一点一滴悄然变换着角度。
      殷雨总觉得在7号里,时间就像个背着沉重包袱的老人,低着头驼着背,总比外面要走得慢一点也累一点。殊不知,两年半时间,竟比外面的感觉还要快。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想起两年多前程锦年那双被血浸透的手掌奋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时那股坚韧,由衷地庆幸自己能耐着性子把他的话听完。
      殷雨本想说,自己不想对不起相遇的缘分,但想想这相遇也足够平凡,程锦年就像是一只无意间飘进7号高墙的风筝,殷雨只能抬头望着他,保护他在7号的日子里无风无雨,但他很清楚,那根牵着风筝的绳子,从来没脱离过另一个人的手里。
      殷雨不愿也不能自作多情,他的人生里已经有很多‘可惜’了,不想再多一个程锦年。

      晚间,殷雨和狱警一起在值班室,Alice52电台里的歌声又一次传出,飘去隔着几道门的第一个监舍。
      老四正兴奋地披着毯子在床上表演舞龙舞狮,大吼道:“真的?!你真的减刑了?减了多久?”
      “还有两个月就能走了。”
      “!!!”老四忽然安静下来,“这……这么快……”
      “我本来也没几个月了,”程锦年拍拍他的肩,指了指桌上的书,“都送给你了,好好的,争取早点出来找我,你马哥那儿现在正愁招不到人。”
      老四委顿在床上,像是被抽了脊梁骨,心情忽然低落起来:“锦年,你出去以后,想做什么?”
      “哪儿也不去,和他在床上三天三夜不下来。这答案满意吗?”程锦年看老四不高兴,牺牲节操挑眉逗着他。
      老四不怎么领情,撅着屁股趴在床上闷闷说道:“等我出去了,我就带小栗子去她最想去的大草原,我听说,那儿的蓝天白云能一直落到草地上,仔细一看,那不是白云,是肥肥的牛和羊,还有一望无际的风。”
      程锦年愣了一会,一拍手道:“四哥!你会写诗了!”
      “啊?”老四呆了,“真的吗?”
      “可不嘛,车轱辘话来回说,四哥果然是人如其名!”
      “哈哈!我决定了,以后要把买烟的钱省下来买诗集!”老四说着就扑腾到程锦年的床上抢他的毯子,两人嬉闹着打做一团。

      又一个夏季快接近尾声,云和天都越来越高,夜晚的山间群星密布,近得只要抬起头伸出手就能摸到一样。

      天地终究是无边无界。

      两个月后。
      老四蹲在监舍楼外的柱子边低头抹着眼泪。
      狱警站在他身边踢了踢他:“监狱长都同意你去送了,咋走到一半又不走了!别给我整幺蛾子!”
      老四望着大门的方向,靠在柱子上蹲了会儿,揉了把脸起身道:“不去了,带我回去吧。”
      “你想好了?”
      “想好了,该说的昨晚都说好了,以后再见他,我得光明正大地走出7号去见他。”

      殷雨陪程锦年办完手续,一起慢悠悠踱步到门口,说:“我批准老四来送你,他躲在楼道里不肯出来,我看他就是怕哭。”
      程锦年回头看了一眼,道:“四哥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殷雨:“你走了,他就跟没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不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程锦年笑笑,殷雨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
      殷雨陪他走过几道大铁门,给警卫出示出狱手续,转头问:“进来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多道门吧?那时候我就跟着你们的车。”

      程锦年转头看着一道道门在身后依次关上,将这一个世界在他身后渐渐屏蔽。

      走到门口,小金毛追了出来。它已经长得越来越高大,毛色金黄发亮,瘸着的那条腿却一直没好,畸形地蜷缩在肚皮那儿。程锦年蹲下揉着它的脖子,问殷雨:“这狗究竟是谁的?”
      “山里流浪狗,可能是哪家跑出来没回得去,警卫就一直养着。”殷雨蹲下来一起抚摸着狗,抬眼看着程锦年,“出去了好好的,你会是很优秀的人,可别忘恩负义。”
      程锦年点点头:“放心,绝对不过河拆桥。”
      殷雨舒展着眉梢笑笑,与程锦年握了握手。
      程锦年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特斯拉,起身道:“谢谢你,殷雨,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但不会是在这儿了。”
      程锦年笑着点了点头,背起黑色背包,转身走出7号监狱。

      程锦年深吸一口气,山里的风日渐凉爽,吹着白衬衫勒出他精瘦的腰身。

      池程从凌晨就等在了门口,如果不是九姨怕他把自己折腾死硬逼着他待在家,池程从一个月前就想在山里扎帐篷住着等程锦年出来了。此刻他正站在监狱门口的空地上,背后是山崖,再往后便是玉穹山里红橙黄绿渐次渲染的秋景。

      程锦年总在梦境与黎明交叠时看见云影摹出眼前这个人的轮廓,而他像是已经在自己心里粗暴野蛮地生长了千万年。

      不知凡人能有几个看得到沧海桑田的变换,可程锦年在看到池程转过身时,蓦地发现玉穹山里几番季节轮换却在他眼里忽闪而过出成千上万个瞬间。不过两年多而已,却久到让人唏嘘时间的残忍。

      秋风不语,不知那些没能赴约的誓言是否安然无恙。

      程锦年只觉心口一颤,后知后觉般尝出了天荒地老的蹉跎。

      他走在池程面前,眼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将背包取下,拿到池程身前示意让他拎着。
      可池程却像是排练了无数遍却在演出时功亏一篑的失败演员,放任着身心的崩溃,将程锦年沉沉地一把拉到怀里,抖着声音道:“你就是个混蛋!”
      程锦年靠在他肩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第一句话会是‘我爱你’‘我想你’‘去结婚’‘啪啪啪’之类的,没想到是骂我。”
      池程松开他,手指抚摸着程锦年苍白的脸颊,揉了揉他短短的发茬,问:“还疼吗?”

      程锦年一愣,距离他受伤已经过了两年多了,池程一直还停在那时的记忆,连他自己都不疼了,池程却还在疼。

      程锦年摇摇头,将刚拿到手的那枚戒指塞进池程手里,偏头吻住了他的手心:“不疼,想着你就不疼。”

      山间响起清脆的鸟鸣,穿透薄雾,和朝阳一起漫了过来。池程将戒指戴回程锦年左手无名指上,低头珍重地吻了吻。
      “走吧,回家。”池程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等着的殷雨,揽过程锦年替他开门。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狗叫声。
      程锦年回头,发现那只金毛被殷雨解开了绳子,撒开腿瘸着颠了过来,却径直跑向了池程脚边。
      程锦年:“?”
      “快三岁了吧宝贝儿。”池程蹲下来用手指梳理着它的毛。金毛嗷呜嗷呜地低低叫唤,用头蹭着池程的掌心,看起来非常熟络。池程对程锦年道:“这两年它可没少陪我……锦年,带他一起回家吧。”
      程锦年点点头,抱过金毛,和池程一起上车离去。

      殷雨望着特斯拉远去的车影消失在弯弯绕绕的山林里,靠在门口的墙上抽了根烟。他一手伸在口袋里紧紧攥着刚写好的请调申请书,陷入了不知该飘往哪儿的思绪。
      烟抽到一半,狱警便一路跑了出来,喘着气道:“刚刚接到消息,郭小斐的家里出事了!”
      殷雨一怔,夹在唇间的烟灰忽而断了一截。
      他看了一眼程锦年离去的方向,将烟和那纸请调申请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快步走回了7号监狱。
      有时候殷雨不知道,这道大门究竟是关了犯人还是关了自己。

      重山绵延,皆是牢笼,只有风穿行自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第 102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