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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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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寒渐起,窗外竹影婆娑。
[好啦,别哭了,懿儿让阿缘做驸马好不好?]
[呜呜……为、为什么,做驸马……]
[是母后说……]
“咚!”
方缘被砚台落地的声响惊醒了,趴在桌子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正在宣阳公主的别居。
至于刚才的梦境……
“骗人……”
“方姑娘好勤奋,这么晚还在读书?”
方缘一不留神,便让窗口闯进一只素衣公主来。见她坐在窗台便不走了,只好起身行礼,顺便拿圣人书盖去薄白纸上的水痕。
脸不红,心不跳的,“是啊,不日就要春闱了嘛,还要多谢殿下借我笔纸。”
公主挥了挥手,“怎么,女人也能考科举了么?”
方缘轻声叹气,“就算现在不能,也总会有能的一天。”
“难怪你会为老妖婆办事,要是她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对你这种想考科举的女人肯定是好事。”
“对天下女人都是好事。”
公主侧坐在窗台,一条腿抵着窗户,胳膊搭在膝上,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方缘,把手中托盘放到桌上。
“给听夏的宵夜,尝尝?”说着,她先拿了一块红豆糕扔进嘴里。
方缘却是皱眉,“虽说不必过午不食,但看天色现在已经快子时了,还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且不说消化不好,还容易睡不着,对牙齿也……”
察觉到公主幽幽地盯着她,方缘自觉闭嘴,取了一块来,并谢了公主美意。
“那孩子一定得胖十斤!”
方缘一边吃一边恨恨地说,公主笑了出来,“我会告诉听夏的,等她来挠你吧。”
想来明天是个好天气,今晚的月亮依旧是亮堂堂的,月影西移,窗外细竹斑驳的影子跟着变换,露出公主的面容来。
都说大自然是神奇的。
以窗为框,以月色为背景,便是一副让人想裱起来传世的画。
——如果忽略画中人嘴边糕点残渣的话。
方缘低头,轻轻笑了出来。
公主不会大半夜不睡觉来找她,方缘知道前面一切不过都是开启话题的引子,便道:“殿下是有什么想问的么?”
“你知道我要来?”
不然何必将她留下一晚,总不会真是想和她行不轨之事的吧。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公主跳下窗户,单手靠在窗台边,“看看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缘将手背在身后,沉思片刻,“是个君子。”
公主撇嘴,凡是自称君子的,无一不是伪君子,“不,你是女子。”
“君子,不一定指男人。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根据公主的神情变化,方缘适时住口,“总之,君子只是代表了一种品性。譬如梅兰竹菊,也是君子。”
公主嗤之以鼻,“那定义了君子的孔老圣人还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门下弟子三千,可没一人是女的。”
“所以他在千年前便死了。”方缘答得顺溜,丝毫没觉得话里有什么不敬,“反正我说是就是了。”
公主心道,果然自称君子的都是伪君子,看这个厚脸皮不讲理的样子。
方缘又道:“如今天下不同了,女君子可比伪圣人有用的多,你看,连皇帝也不一定要男人来做不是?”
公主此时觉出些味来了,这个不方不圆的脑袋瓜可是灵光,她本是套话来的,差点被人给套了话,便笑道:“话中有话?”
在今天之前,方缘没想过能和公主见面,她们一个是天之贵女,一个是掖庭罪奴,身份地位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公主的驸马竟是那样一个只会动拳头的醉汉武夫,这样,公主的这桩亲事不美满,她也不知该喜该忧。
“君子不一定指男人,皇帝也不一定男人来当,对于殿下来说,也是一样。”
公主眨了眨眼,身体突然前倾“你是说,驸马也不一定要男人?”
方缘愣了一瞬,“不是!”
眼见公主的笑容越发往不怀好意方向发展,方缘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是说今时不同往日,那个……”
又退了一步,“公主也不必同其他妇人一样,遵守出嫁从夫的规矩,一心包庇王驸马……”
公主虽为公主,但也是女人,三从四德的规矩一点也不会少,更何况宣阳公主还是先皇后所出,在李皇后掌权的当下,一点也不得势。
若不是李皇后看先皇后不顺眼,又怎会把公主下嫁给一个宫廷禁卒,沦为民间笑柄的“不值钱”公主。
方缘还在距离的拉近中窘迫,公主却沉了脸色,“你说我在包庇他?”
“不然为何留我一晚?”
“哼,好啊。”公主不知为何生气了,而且是大气,气到袖子一甩就走了。
临走前的眼神像是想和她打一架。
方缘对着荡荡的窗户叹了口气。
刚要收拾桌边,谁知窗口又闪过一道白影,丢下一句“不方不圆,谁要给你吃!”又风一般地卷走了。
方缘看着手里一瞬间不见的糕点盒,咂了咂嘴。
风里有红豆糕的甜腻,公主熏衣用的梨花香,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 * *
不管公主对她的驸马作何想法,按照约定,今天公主便会带方缘去寻□□。
一大早坐上马车后,方缘对着公主的红糖大枣粥巴巴地望着,公主瞧见了,然后当做没看见,汤匙碰着瓷碗叮叮当当响。
“看起来补血养气啊,挺好。”方缘舔了舔唇说道。
“是啊,特殊时期嘛。”
“哦……哦。”
因为公主正值暴躁期,方缘便没再多话,免得连中饭也吃不上。马车不停,方缘先下车,发现她们去的地方正是——平康坊。
时近春闱,长乐京里多出不少举子选人,好诗词歌赋,又喜风流,这里便是他们时常流连的场所,不过眼下晨鼓刚过,这里还是冷清得很。
或者里面睡的人都还没醒。
方缘看向公主,虽然公主在自己别居养面首,但驸马流连青楼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若是捉奸,不该是昨晚来抓现行好么?
两人入坊,公主径直进了一间小楼。喊了几声,才有揉着腰的半老徐娘出来见客。
又见客人是女的,那老妇更“软骨头”,眼睛一闭就要睡过去了,懒懒道:“客有何事?”
“我们自便就好。”公主说着,胳膊捅了捅方缘。
方缘转头看她,一脸茫然。
公主啧了一声,手心往前一摊,“钱。”
方缘捂着自己的口袋,为什么要她出啊?且不说她只是一个小奴婢,这天底下哪有张口就问人家要钱的公主?
正当两人眼神交锋时,那边老板娘估计以为这两个人是故意找茬来的,已经直起了腰,眼露精光,随时准备唤出一帮打手把这两个小娘子充进自家楼里。
眼见事态不妙,方缘只好扣出一锭银子给公主,又见它被吞进了老板娘的口袋。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被带到楼上的时候,方缘知道公主已经不耐烦听了,却还是要说,“阿娘要是知道我用买书的钱去逛青楼,肯定要一把眼泪地把我拉去见爹,给他磕二十几个响头。要不然就是说我对不起这个圣人,对不起那个先贤……”
从上楼梯到房间里坐下,方缘说得嘴都干了,却见公主还是没有拔毛的意思,倒是很会装傻。
——抠门公主!
公主被唠叨了一路,耳茧脱了又长,却也没有反驳,谁让她也没钱呢。
方缘正要拎茶壶倒水,公主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人来了。”
方缘随即静默,她心里憋着好些个疑惑,比如公主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又怎么掐着时间知道现在会有人来?
她们是来找□□的,方缘自然以为门外的脚步声是他,可听声音却不止一个人,而且他们路过这里,直接去了隔壁。
公主像个贼似的,弓腰把耳朵贴在墙上。方缘有样学样,两人视线相对,各自扯了个笑。
前面的恩怨暂且不提,只听那边先有一道沉闷的声音,像瘪了的球砸在地上,了无生气,“明人不说暗话,都通个气,谁干的?”
又有一个破风箱似的声音,呼哧呼哧道:“我是昨个儿他们来抓了范信,才知道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可啥也不知道啊,老子刚提上裤子。”这道声音还行,像被扼住喉咙的黄鹂鸟。
瘪球说话瓮声瓮气的,“王驸马今天不来?”
终于听到他们提到□□,方缘提了心神。
哑嗓子的黄鹂鸟压低了声,“该不就是他吧,我可听说那天晚上他翘了班还受了伤。”
“你放什么屁,要不是王驸马,你丫还在拉风箱呢,翻脸不认人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在场的可没一个糊涂蛋。”黄鹂鸟冷笑一声,“那就是个买卖,钱货两讫,不就完事了?没事的时候,大家混个人情,要是有事,你们这武库署的监事、司农寺的主簿、还有通市监的监丞……不还是保住自己的乌纱为上?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好容易混了青衫鱼袋,谁他娘高兴穿回布衣去!”
方缘听着,这话里的意思是……
“他□□算什么?不就是运气好娶公主,当上驸马了,要是老子上了公主,肯定比他有混得强!”
方缘皱着眉去看公主脸色。
“尚公主,上公主,不就那么回事,还是个不值钱的货。”
那边窝里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尽是些污言秽语,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方缘便拉走公主,到另一边倒耳朵。
公主掸了掸衣袖,给自己倒了杯茶,“看样子□□今天没来,也或许是不敢来了。你觉得呢?”
方缘不知公主怎么还笑得出来,她刚才都想冲出去对那帮人破口大骂了,可惜书上没教怎么骂人,她搜了半天也没从肚子刮出几个脏词来。
书上倒是教了怎么安慰别人,可对着公主,方缘不知怎么说不出口,接过公主的茶恨恨道:“我们去买狗血泼他们门上!”
不能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就把他们的家泼成狗血。
公主身子后仰,“犯法的。”
“去不去?”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