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东游纪事》云中雪下

2、案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四方馆门前，方缘停下问道：“大致我明白了，只是这偷盗之事涉及两国邦交，不去找大理寺，鸿胪寺来办，怎么来找我这个奴婢？”

　　南宫：“你可知那件宝物是什么？”

　　“什么？”

　　“是《大云经》的孤本。”南宫叹了口气，又道：“大理寺卿郭老年事已高，早有致仕之心，如今真正做事的是魏少卿，而他的祖父是大周开国的功臣，你明白了？至于鸿胪寺，都是畏头畏尾不敢担责的家伙，不堪大任。”

　　迎着南宫绫审视的目光，方缘才晓得这事有多麻烦。

　　如今皇帝陛下病重，政事皆由皇后打理，在帘后听政久了，便想正大光明地坐上那把椅子受大臣的跪拜。无论是洛阳的光明大佛，还是洛水刻着“圣母帝业”的石头，都是她为自己登基做的准备。

　　而《大云经》也是其中之一，其中“净光天女，得道成佛”的故事正是皇后所需要的。

　　牵涉到帝位之争，那这卷经文的失窃便耐人寻味了起来。

　　虽然李皇后启用了一批自己的心腹吏员，但坚决拥护大周武氏正统的老臣也不少，且多是功高德重之辈，两方之争愈演愈烈。

　　《大云经》失窃，自然是对皇党有利，说不定便是皇党的人暗中操作，那身为皇党的大理寺少卿，当不可用。

　　“我只是一个奴婢，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也太凶险，我不想卷进来。”知晓其中厉害后，方缘直接道，又一礼，“何况我大周能人辈出，皇后娘娘未必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阿缘，你是在怨我么？”

　　春日和暖，长存桥两岸的灞柳依依，柳絮漫天，如飞雪一般，连皇城禁内也落了不少。记忆中还是不久前，难得出掖庭一次，南宫非拉着方缘往灞水去，只为看这一场春日的风雪。

　　再回想时，实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过神来，方缘摇了摇头，“有什么可怨的？都是个人造化，你能称量天下士，现在看，果然如此，这不是很好么？”

　　南宫绫上前抓着方缘的手，神色歉然，“我们是朋友，朋友之义从不敢忘，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

　　方缘不说话。

　　“皇后命我查办此事，但是朝中那几个老头盯得我太烦，我脱不开身，故此来拜托你。旁人不知道，我却是信得过你的。而且——”

　　南宫压低了声音：“此事结了，科举之事我便为你从中斡旋，或是在皇后面前举荐你，无论如何，定能助你离开掖庭。”

　　方缘只盯着南宫的眼看了许久，才道：“明白了。”

　　入了四方馆，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

　　“哎，对对……小娘子的手在抬得高些，眼睛要妩媚，要有魅惑的感觉，懂吗？还有腰！腰要扭起来！哎呀……再来再来！”

　　进到内馆，方缘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在一群红裙女郎中来回穿梭，时而指指点点，忙的不亦乐乎，像是辛苦采蜜的蜜蜂。而女郎们个个面有苦色，还要辛苦卖笑，看着令人尴尬。

　　方缘确定没走错地方，又擦了擦眼，“什么情况？”

　　南宫也愣了一下，随即扶额哀叹。

　　倒是那男子先发现了她们，招了招手，“又来了两个小娘子，快来快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向后退了两步。

　　男子率先跑了过来，待近了，才道：“原来不是小娘子，是南宫大人。”

　　南宫绫准备好了笑容揖礼道：“见过王子殿下。”

　　——原来他就是扶国王子。方缘快速打量了一遍，金冠玉履，和一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值钱的衣服，关键是……大红袍配绿腰带？

　　“这又是哪位？”王子也打量着方缘好奇道。

　　方缘速度收拾了脸上的表情，“奴婢方缘，拜见王子殿下。”

　　“你是奴？”王子挑起方缘的下巴，笑容逐渐扩大，“多少钱，小王买了！”

　　“咳……”方缘偏头避过。

　　南宫绫无奈上前道：“这是我带来查探经卷丢失的人，还望王子殿下以大事为重。”

　　“哦，这样啊。”王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转而又是一个笑脸，“那不如交个朋友吧，你来查案，准备怎么查？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都可以问小王！”

　　——看来是个热情过头的王子呢。

　　方缘过了好一会，才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多谢……王子殿下。”

　　“别客气！”

　　“我们还是先去放经卷的地方看看吧。”南宫绫适时插话，又指着那边花枝招展的女郎们问道，“王子殿下，不知那些人是……”

　　说到这里，王子的眉头耷拉下来，苦着脸道：“哦，这不是经文丢了，小王怕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这才想准备一段异域歌舞献给皇后，让她开心，免得降罪于扶国。”

　　王子说得可怜，全然不见方才的活泼。

　　走过女郎身边，王子命她们再好好练习。见那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模样，南宫没忍住问道：“殿下认真的？”

　　“当然。”王子笑着问方缘，“方缘觉得如何？”

　　“嗯。”方缘轻轻蹙眉点头，做出认真欣赏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十分异域呢。”

　　“对吧！”

　　四方馆内专用来存放各国使节的贡物，建宅颇大，此次专为《大云经》辟了一处单宅，只有一门一窗，门口由守卫把守，窗子为通风用，在高处，大小只能通纳婴孩。

　　昨晚发现《大云经》不见之后，鸿胪寺和右武卫便把这里封锁起来，当晚在场所有人都查验不止一遍，现在正扩大范围搜索内馆周围的区域，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因方缘和南宫绫都是刚来这里，王子便为她们解释道：“除了门外的守卫，我们使团还派了人日夜轮守，喏，昨晚值守的人在那里。”

　　三人进了房间内，一目了然，除了正中间已经空无一物的檀木架子，便只有在房间四角各有一处烛台，外罩灯笼，做照明用。而通风用的小窗比方缘想象中的还小，绝不可能有人通过那里进到房间内来。

　　昨晚值守在这里的有两个人，正在一边接受盘问，方缘见其官袍形制，想必便是那大理寺魏少卿。

　　方缘在旁听了一会，值守两人一个唤做卓力，一个名叫高谷。他们的说法一致，约是丑初时分，他们感到困意袭来，便打了个盹，不过半炷香时间不到，睁眼时便发现本该在架子上的经卷不见了。

　　“唔……如此说来，想是那贼人用迷香迷晕了看守，将经卷盗走的了。”魏少卿听完，下了结论。

　　“可门口的守卫却并没有被迷晕，也未曾听到任何响动。”在外面转了一圈，南宫绫回到房间内，刚好听见这不靠谱的结论，开口反驳道。

　　魏少卿腆着大肚子，皱着眉刚要开口，不留神瞥见南宫绫袖口的梅花纹饰，耷拉嘴角一个顺势上扬，“原来是南宫大人，怎么不在皇后娘娘身旁，难道……”

　　“窗不得入，门口又没有异常，那果然是从房顶下来的吧。”

　　魏少卿转眼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敢打断他说话，一下就被红袍绿腰带扎了眼，顿时不客气道：“胡说八道！你当这是哪？大周皇城！对门就是右武卫，隔壁就是右千牛卫，还有右监门卫，右骁卫……”

　　“可小王见那话本传奇里的游侠都是来去如风，在屋顶掀一片瓦，往下吹一管迷烟，偷东西都是手到擒来的。不过也有可能练了缩骨功之类的绝世武学，那从那扇小窗出入也不是没可能……”

　　魏少卿被“小王”两个字堵上了嘴，表情严肃了，随着王子的话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应该就是江湖游侠没错，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这就派人去查。”

　　王子见他这么同意自己的观点，拍了拍魏少卿的肩膀，对南宫绫竖起大拇指，“大周果然是人才辈出！”

　　“迷香在哪里？”方缘趴在墙角，将草席都翻开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结果，便向两名留守的使臣问道：“还有，我看这里没有钟漏，你们怎么明确知道当时是丑初时分的？”

　　魏少卿见方缘一身布衣，由不得谨慎了几分，一旁问道：“这位说话的小娘子是？”

　　“掖庭宫方缘，见过魏少卿。”

　　“掖庭？女奴！”魏少卿往上提了提腰带，歪着头斥道，“不在宫里做事，来这里搅闹什么！来人来人，打出去！”

　　方缘侧身避过大理寺吏员，南宫绫正要上前说明，只听门口处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魏少卿好大的官威啊！”

　　来人披甲挂剑，是大周武将的装束，颇为俊朗的眉眼间，此刻却带着危怒，眼里缠有血丝，“我右武卫尽心守卫皇城，怎容你随意诬陷！”

　　“原来是王都尉，”魏少卿笑着拱了拱手，“怎么不在公主府里陪公主？右武卫的事只怕王都尉还插不上嘴吧？”

　　“小儿！轮得到你插嘴！”哪知这位俊秀的王都尉是个暴躁脾气，本就不痛快，又被魏少卿嘲讽，登时一脚上去，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你敢！”魏少卿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指着鼻子骂道，“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威胁着，抡起拳头，作势还要动手。

　　魏少卿气得手直发抖，可一想到□□的身份，恨恨地甩了袖子，“本官读圣人言，悟君子道，不与你这攀女人裙带的野人计较！”

　　□□一听，又要发作，南宫看不下去了，唤来门外的守卫拉住两人，斥道：“两位大人！今天在此是为了经卷丢失一案，若有什么私怨，之后再议不迟。”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门外因此聚集了一众看热闹的人，两人见此，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各自罢手。

　　方缘也被打断了思路，起身到南宫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人又是谁？”

　　南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解释道：“□□，宣阳公主的夫君，原本只是宫廷中的一个禁卒，后授驸马都尉，嗜酒，性戾。”

　　果然他一来，室内便充斥着一股酒臭味，怕是宿醉而来，也难怪魏少卿口出讽刺，掩着口鼻躲到王子身后去了。

　　方缘心里暗忖，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出声：“宣阳公主……”

　　“是啊。”南宫察觉方缘愣神，想了想，道：“你们小时候，兴许还见过。”

　　[别哭啦，我同母妃说，让你当懿儿的驸马好不好？]

　　“你个野人不要同我吵！不然你说说，经卷怎么丢的！”

　　魏少卿的大声嚷嚷让众人的注意力都回到案子上来。

　　高谷回答了方缘的关于时辰和迷香的疑问，因为经卷贵重，佛法无量，所以在放置经卷的案前点了特制的佛香供奉，一炷香燃尽是半个时辰，他们会定时换香，也以此估算时间。

　　“总之贼人不可能是上面下来，四方馆周围是十六卫府衙，若是能叫人从眼皮底下溜了进来，那只怕是陛下的安危也堪忧！”

　　□□的话不留情面，但确实是个理，众人陷入沉思，躲在王子后面的魏少卿却小声嘀咕道：“十六卫彼此纷争颇多，谁知道是不是有人里通外贼，装没看见……”

　　周围人听没听见不知道，反正□□是听见了，隔着王子红着眼瞪了回去。

　　方缘坐在一边的角落里，暗自思考，既然窗不得入，上不得入，那贼想要取走经卷，还是只能走门，但门口的两名守卫没有异常，除非他们二人就是贼。可更远处的巡防的守卫，以及高台上的箭手彼此间都能作证，没有任何人进出过房门。

　　这么多人不可能一起作假，相对的，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除非贼隐形了，否则不可能进入此间。那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