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东游纪事》云中雪下

14、如故

　　说道这位扶国的王子殿下，方缘颇觉得难办。

　　听说扶国大王已经胡子一把了，上朝的时候要两个侍女扶着才走得动，可不知后宫的哪一位妃子求子的心感动了菩萨，竟让大王隔了几十年后新添了个小儿子，这便是源平君。

　　小王子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也不用学习治国大略，和皇兄争夺王位，只要每天吃喝玩乐安心当个纨绔就好，这也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

　　所以这位王子整天没大没小的，也不知天高地厚，穿着贵气逼人的华服，想一出是一出。

　　看着比方缘还高了一头，实际上才十六岁，在方缘眼里和只会捣乱的弟弟没什么区别。但在其他女人的眼里就不一样了。

　　若是忽略他把自己打扮得像公鸡一样的衣服，继承了王室血脉的一张脸还是很能看的，带有异国风情的身段别有一种魅力，当他眯着眼笑起来的时候，人畜无害的样子会让人忍不住喊可爱。

　　方缘也曾被这幅笑脸迷惑过，还好现在已经习惯了，但里面那位哭啼啼的姑娘可就说不准了。

　　方缘听到女孩子的哭声，透过门缝往里一看，在窗台边，源平君死死地抱着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在拼命地推拒他！

　　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方缘平时就堤防着，没想到祸害到别家姑娘身上去了。

　　在家里，赵芷一声吼，他爹就得在旁边小心伺候着，是以方缘从来见不得女子被男人欺负，当下一脚踹开大门，趁那两人都愣住的空当，再一只脚踹在源平君屁股上。

　　这一番英雄救美，动作流利，方缘颇为满意，踹完还跺了跺脚，一手把那哭得打嗝的姑娘拉到身后，对趴在地上的人道：“你干什么？”

　　源平君：“你找死！”

　　方缘到底忌讳源平君的身份，那一脚多少还是留了几分力，可方才源平君回头吼出这句话时，她感觉到那眼神是真的想让她死，不觉心中一凛。

　　可源平君从地上爬起来后，看了她一眼，一边揉屁股一边问道：“我在救人，你踢我干什么？”

　　什么时候搂搂抱抱也算救人了？方缘脸上写着不信，不过多了几分小心，还没说话，这时身后的姑娘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我……他，他刚才是在救我。”

　　“啊？”

　　原来这位姑娘刚才要跳窗，源平君才不得已抱住了她。

　　不过没事干嘛要跳窗？

　　那姑娘扑通一声跪下了，刚止住的哭声又放了出来，“求求大人，救救蒲州的百姓吧！”

　　方缘被哭声震得耳朵疼，见她哭得如此投入也不好打断，源平君见此解释道：“她说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想让我们去管管蒲州太守，多拿出些钱来赈灾，还说好多百姓都被抓了起来，包括她姐姐。我记得你说的……”

　　说着，源平君重重哼了一声，“说我们管不了这事，就这么和她说了，谁知她就开始寻死觅活了。”

　　那跪在地上的姑娘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仅剩下的几块有颜色的料子还被泥水糊住，像是在泥里滚了一遍，本来被眼泪洗的还算白净的脸，被她用袖子一抹，顿时黑白分明了起来。

　　她应该是哭的累了，只剩下几声抽抽，“陈太守……把朝廷发的赈灾银都截下来，让当地商户拿出粮来救济灾民，可那些粮食哪里能够……本来该给灾民的赈灾银都都被他和下面的官员们中饱私囊了。灾民们要来评理，他就把闹事的人都抓起来，到现在陆陆续续抓了有几百人，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下来……”

　　说着，一时悲从心来，想到了被抓起来的姐姐，眼泪又不能自抑。

　　美人落泪，使人心疼。源平君想起自己看过的话本，里面多少江湖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顿时一股豪气从胸中涌出，一拳砸在桌子上，愤然而起，却忘记了自己还是带伤之身，“方缘”两个字还没喊全，又痛呼了一声，这才哼哼唧唧的说全了，“这事我们不能不管！”

　　方缘瞥了他一眼，“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们没法管。不如……”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不知是那个词刺激了那姑娘，只见她从胸口拔出一只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蒲州百姓的性命全系大人一念之间，若两位大人不管，无论是百姓，还是我，都只有死路一条，干脆拼死一求。”

　　方缘不知怎的就背上一城人的性命了，不过反正都是不认识的人，又不在她眼前，她着实没什么实感，不过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源平君应对这姑娘的寻死已经有了经验，速度比方缘还快，一只长脚伸过来，便踢掉了那姑娘的凶器，然后……跪在地上嚎了起来。

　　边嚎还边说着：“方缘，你总不会那么狠心吧！”

　　狠心的方缘把那只簪子捡起来，悠悠道：“我早说过，你可以去拜会一下太守大人，但我就不去了。”

　　源平君想了一会，才明白这是让他见了太守之后，侧面敲打一下。毕竟身份在那，虽然不能直接干涉地方政事，却可以施加一点压力，实在不行，还可以说：“你要是不把事办好了，我就向皇后告你的状！”

　　源平君明白过来后，立刻去备人备马，临出门前问道：“这位姑娘，你要不要同去？”

　　王子殿下正经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就更能骗人了，方缘眼见那姑娘低头红了面颊，轻声应了：“好。”

　　“好、嘶……好嘞！”

　　源平君屁颠出门后，屋里便只剩下方缘和她两个人，一时有些安静，有点相对无言的意思，方缘不紧不慢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又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冲她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

　　那姑娘也尴尬地回笑了一下，小心环顾了一圈，好像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提着裙子拘谨地坐下了。

　　方缘把一杯茶推给她，她双手捧着接过去，见到方缘手里正在把玩她刚才用来自尽的簪子，顿时把茶放下了，道：“那、那个……”

　　方缘抬头一看她，笑道：“我知道是你的。”

　　却不还给她，举起那个簪子，透过镂空的缝隙看过去，道：“九云凤钗，是十几年前宫中一位小公主最喜爱的饰品，它的钗头被玉石匠雕刻成了九只颜色各异的鸾凤，仿若在云中穿梭，精美非常，一时引起全京城的贵女们争相追捧，虽然不能和尊贵的公主用相同的凤钗，但她们可以用其他的材料仿制，一时京中的金银玉石店铺中多了许多云凤钗。”

　　方缘把手中的金簪摆了摆，“你的这只虽然远比不上九云凤钗的绮丽，但看其形制也是那时的京中之物，其价值即使放在现在，也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以用的，更不该出现在灾民身上。”

　　那姑娘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的，“大灾之后，多少人受难，许是我捡的，不行么？”

　　方缘看了她一会，把簪子放到桌上推给她，继续说道：“你虽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裳，还刻意弄脏了，但这不能掩盖你谈吐间无意流露出的修养，这说明你的出身并不普通，至少是读过书的，还有，最关键的是，灾民因为没饭吃都是瘦骨嶙峋，哪个像你一样体态丰腴……”

　　话没说完，一道金光闪过，刚才还在方缘手里的金簪转瞬对准了她的侧颈，“再敢说我胖，宰了你！”

　　方缘看着她神色不变，屁股带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这才道：“你想把我们引去太守府，有什么目的？”

　　金簪在那姑娘手里转了两圈，便被收到了她怀里，此时她已不复方才谨小慎微的模样，一直低顺的眉眼全都飞扬了起来，站起身来活动了筋骨，“随手拿的一件，谁知道和那个倒霉公主扯上关系……”

　　“你说什么！”方缘蹭一下站了起来，“你敢对公主不敬！”

　　“你有病啊！吼什么！”

　　源平君再一次进房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位要打起来的样子，忙把门关上了，隔了一会再打开，呼——这回正常了，笑着道：“我们走吧。”

　　安排好人马要走的时候，源平君见方缘也上了马车，笑眯眯道：“方缘也去？到底还是关心我啊？”

　　方缘面无表情地上车，“关心你的屁股。”

　　马车一会便到了太守府，陈太守早得了消息，派人把他们迎进府内，在后院的小亭里置办了一小桌酒席，方缘三人到时，只见院内清风徐徐，吹着纱帐帷幔翩翩欲飞，一方小池内的浮萍连成一片绿色，煞是养眼，小亭旁还有几只丝竹管乐，围着两个舞女为宴会增加氛围。

　　陈太守本名陈世，四十多的年纪，留着一把小山羊胡，黑皮下包着棱角分明的骨头，面上仿佛就写着“坚毅”二字。

　　这倒是和方缘想的不同，她还以为这样的贪官肯定是两撇小胡子，揣着大肚子，肥头大耳的油腻样，可见人不可貌相。

　　陈世穿着一袭绣金线暗纹的黑绸便服，更显出他本人华贵内敛，见到王子行来，主动上前行礼，“王子殿下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

　　他准备了一厢客套话，争取在王子殿下面前留个好印象，还没出口，先看见了在方缘和王子身后人的人，脸色倏地一变：“如故！你怎么在这？还搞成这幅样子？”

　　方缘往旁边让了让，给那姑娘腾出地方和陈太守面对面，只是她刚想起来，一直没问过这位扮成灾民的富家小姐姓甚名谁。

　　陈如故扯了扯裙角，不甘不愿地上前了两步，小声唤道：“爹。”

　　源平君：“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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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这个文名不太能吸引人，不知道原来的文名《某东游纪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