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东游纪事》云中雪下

12、鬼村

　　山风阵阵，吹着山路两旁的树林哗哗作响。

　　“小妾被废旧古井上吊着的惨白人影吓了个半死，以为是难产的大夫人冤魂索命来了，她转头就跑，她想离开这个院子，可眼前却起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一扇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可身后的咔咔地脚步声却没有停……”

　　“报——！”

　　“啊啊啊啊啊！”从毛毯里钻出一颗脑袋来，“闭嘴，方缘，本王命令你闭嘴！”

　　帐篷内的蜡烛重新被点燃，方缘甩了两下火折子，无奈道：“不是王子殿下你让我讲故事的嘛，还没完呢，你知道在那个房间里小妾看见了什么吗？她见到一团……”

　　“停！求你了！我求求你，你说什么都行，不要再提了小妾了，好吗？”源平君死死地拉住用来护体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缩在马车角落里，看起来丝毫没有王子的风范。

　　方缘见此，拍了下手，十分勉为其难道：“好吧，只要以后王子殿下不再缠着我吃饭，睡觉，讲故事……那我自然不会来打扰殿下了。”

　　源平君连冲她摆手，不知是说以后不会了，还是要赶她走。

　　“大人。”此时派到前面侦查的斥候已经在马车外跪了半晌，夜风吹得他后背凉飕飕的，不得已出声提醒。

　　“什么事？”

　　“前方发现一个村庄，是否前往留宿？”

　　还不待方缘回答，源平君一个猛扑，冲到马车外，“走走走！赶紧去！小王再也不要在山里喂蚊子了，万一再有哪个野鬼看上小王我样貌英俊，风流潇洒，把我留下可怎么办……”

　　方缘早已听惯了源平君的一箩筐废话，不理他，向马车前的凌七点了点头。

　　凌七是此次护送侍卫里的队正，也是除了方缘以外的唯一女侍卫，所以专职保护方缘，一身黑衣，挎一把横刀，办事利落话不多。

　　凌七接到指示便往前传令去，马车准备向小山村开拔，方缘听源平君唠叨的也差不多了，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王子殿下，请吧。”

　　源平君拉了拉她的衣服，“方缘——”

　　方缘清了下喉咙，沉声道：“那跌倒的小妾只觉右肩一凉……”

　　“我走，我马上就走！”

　　离开长乐京差不多一个月了，一路上源平君有事没事便要来烦她，开始方缘还耐着性子同他说话，后来便连应付也懒得。这几日一直在山中行走，露宿野外，源平君又缠着她要讲山精野怪的故事，方缘胡扯了一个鬼故事，却不料让她找到王子的软肋，总算能得一点清净。

　　一行人护着经卷，但行军严肃规整，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那处小山村，小山村在山谷里，入口逼仄，方缘便将马车和经卷等辎重留在谷外，带人骑马进村。

　　女子出门在外，实有诸多不便，方缘自出发以来，便换下了襦裙和簪髻，同凌七一样将长发用发带简单束起，穿深色的长衣配短靴，行动方便了许多。

　　却被源平君说道，像是道姑一样。

　　懒得理他。

　　这会方缘骑在马上，能见到夜幕下村子里的燃起了点点烛火，源平君突然驾马靠近，说道：“我刚才问了斥候，你知道这村子叫什么吗？”

　　“嗯？”以源平君没话找话的性子，方缘不必问，等下他也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源平君让两匹马又靠近了些，几乎在方缘耳边低声说道：“五柳村！”

　　方缘不紧不慢地驾马，“哦，因为村子里有五棵柳树？”

　　“什么啊！重点是柳树，柳树！招鬼的！”源平君一边说着，没留意被路边的树枝挡了脸，伸手扯了一把，下一刻差点从马上跳起来，“槐树！这是槐树！”

　　源平君策马赶上方缘，把树枝往前一递，“槐树可就更招鬼了，哪有人在村门口种大槐树的，这是人住的村，还是鬼村啊！”

　　方缘把那张牙舞爪的槐树枝往地上一扔，安慰道：“凡是不能看绝对，说不定人家只是觉得槐花开着好看，吃着又香呢？槐树招鬼，是因为它的字里有鬼，可你是扶国人啊，难道扶国的槐树也是带鬼字的？”

　　源平君哭丧着脸，“扶国没有槐树。”

　　“……”方缘抿了抿唇，“这样啊……再说那个柳树，观音大士的净瓶里还有柳枝呢，足以说明柳树其实是驱鬼的，对不对？”

　　源平君听此倒是没说话了，一直沉默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凌七却突然开口，“人死成鬼是道家的说法，观音大士是佛家的，他们不属于一个体系。”

　　方缘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她还多加了一句，“桃木枝或许有用。”

　　“……”

　　——凌七大人真是学识渊博。

　　方缘一手制住要逃跑的源平君，只见那边村里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行礼道：“小老是村里的里正，贵人们里面请。”

　　前方斥候探路时想必已经说明来意，方缘道谢之后，又让凌七留下些银两，便拽着源平君进了村。

　　源平君跟着在村子里走了一趟，亲眼见到灶头上冒的烟火气，这才心稍定了，方缘却皱起了眉头。

　　这几天一路走来都在山中，比前日行在平坦宽畅的官道上要辛苦得多，虽然方缘不耐烦源平君咋咋呼呼地怕这个怕那个，却也知道侍卫们都有些疲累，需要好好休整一下，这才坚持进了村。

　　没想到的是，这村子不像她想的那样宁静祥和，外面看过去偌大的村子里，许多房子都是空屋，有人居住的统共不过十几户，而且都有屋门墙壁都有些破败了，好像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路过一个没门的房子时，方缘朝里望了一眼，只见正堂里停着一口黑黢黢的大棺材，房梁上还挂着几条破洞的白布。

　　在前头引路的里正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源平君被吓得一抽气，方缘借他手里的灯笼看清了他的相貌，他的体型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双凹陷的眼窝却像是七老八十了，稀疏的鬓发边布满着老人斑，时不时咳嗽一声感觉他马上就要撒手人寰。

　　“咳咳……”或许是一路走来村子里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此刻能清晰地听到里正的拐杖敲在石子上笃笃的声音，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节奏。

　　只听他慢慢地说道：“早春的时候，发了洪水，村子里一半人都没了，天灾啊……”

　　源平君听到这里，在方缘身边松了口气。

　　里正家的屋子比村子里其他人家规整些，但也好不到哪去，草草吃过一顿后，一行人便在里正的安排下休息了。

　　方缘和凌七因为是仅有的两个女子，便休息在一间屋子里。

　　夜晚，方缘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身上盖的被子一抖三层灰不说，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那味道像是堵在鼻子上，怎么也甩不掉，每当她想睡的时候，呼吸稍重一分，嘶——提神醒脑。

　　马车上倒是有干净的被褥，不过都和经卷一起留在村外了，这大半夜的她也懒得去取。

　　就这么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方缘干脆一个翻身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凌七……？”

　　“……”

　　凌七虽然不爱说话，但绝对是个出色的侍卫，此时不回话，想来是睡着了。

　　方缘只好一个人下床，打开门，一阵夜风迎面兜来，把她原本就萎靡的睡意彻底吹散了，她这才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夜晚本就是静谧的，这毋庸置疑，但总有些与自然融入一体的声音，虫子爬行的声音也好，昆虫翅膀扇动的声音也好，或者啃啮草叶的声音，人或许听不到，但多少能感受到。

　　那是生机。

　　但这里没有，除了方缘以外，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月亮从云后露出一个角。

　　方缘手掌握着门框，提起胆子，猛地向后一看，原本凌七睡的床上空无一人！

　　心重重一跳后，方缘安慰自己，凌七或许是同她一样，早些时候出去方便去了，一会便能回来。

　　方缘靠在门上等了一会，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安静的氛围拉长了人对时间的感知。随着时间流逝，她心里另一道声音在不断扩大——她整晚都没有真正睡着过，如果凌七真的离开，她会一无所觉吗？

　　这个怀疑会导向一些不好的猜测，再也受不了这煎熬，方缘干脆走出门去，穿过白惨惨的庭院，经过一口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古井，到了里正和他的家人住的地方。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方缘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讲给源平君的鬼故事。

　　因为是临时瞎编的，其实方缘也不知道小妾推开门会见到什么。

　　好在，她这里是空无一人。

　　只是检查了床铺后，方缘就说不出好来了，床上被褥没被用过——一抖三层灰的那种。

　　这里不是里正的家么？怎么他们不睡在这里？这里肯定是他们的卧房，她明明在睡前还看见里正家的娘子在灯下补衣服的。

　　方缘无意识舔了舔唇，手心里沁出汗来。

　　方缘不相信神鬼——因为她从没遇见过，但这不代表她不害怕。

　　黑暗，血腥，孤独……都是能激发人害怕的因素，鬼神之说只是恰好具备而已。

　　正当方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准备去检查那盏油灯时，她蓦地感到右肩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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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鬼故事哦，也不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