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响马》八月三

14、第 14 章

　　猴子软在他脚边。
　　山狸子攥紧拳头，缓了片刻，头脑清醒了。

　　这么大的打斗声响都没有惊动其他狱卒，这座牢里目前很有可能没有狱卒，或者说没有活着的狱卒。
　　外面也许还有接应的杀手，不见得比里面安全。

　　山狸子拽下狱卒钥匙，走出牢房，关上牢门。朝甬道方向，进了斜对牢房，缩在暗处。

　　太阳落了，无人点燃甬道两侧壁火，漆黑的监牢，偶尔听到远处犯人们的抱怨。
　　山狸子睁大眼睛，从被狩猎的猎物，转换为猎手。

　　杀手久不复命，他的主子八成也猜到他被反杀了。
　　接下来呢？
　　是放弃，还是派人再试一次……

　　刻意压低的脚步由远及近。
　　山狸子放低呼吸，放慢心跳。

　　脚步经过，消失在刚好走到山狸子原本牢房的距离。

　　时间凝滞三个呼吸间。
　　随着一声吹气，那人一身衙役打扮，举着亮起的火折子，身形一滞、抖成簸箕筛糠，显然是被牢房内的情景震慑到。

　　山狸子盯着他的背影，‘吱吱’两声，学耗子窜过。
　　在火折子照向他时，贴在离门最近的墙上，也是那人视线触及不到的盲区。

　　牢房内乍然嘈杂，大批人涌入。
　　宋北宁沉稳的声音，响彻监牢：“封锁大门！”

　　火折子灭了，脚步经过山狸子，山狸子鱼跃而出。
　　他身上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处伤口，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失了不少血。即使将人扑倒，那人也很快挣脱开，逃走了。

　　火把照亮这条甬道，山狸子看到宋北宁。

　　宋北宁也看到了他，快步过来扶起山狸子，“怎样？”

　　“死不了。”山狸子借力起身。

　　衙役们将壁火点燃，牢内亮堂了。

　　宋北宁扬声道：“叫郎中。”

　　“等等。”山狸子高声拦住去叫郎中的衙役：“谁都不许走。”

　　宋北宁握他手，感到冰凉。脱下狐裘，裹住山狸子，“别闹。”

　　“有人杀我。”
　　“我通过王治的遗书……”

　　“听老子说完！”山狸子虚弱归虚弱，一点儿不耽误暴躁，“有人杀我，被我反杀。我躲在这间牢房，看到了第二个进来的人。你们到，他要溜。我扑倒他，被他挣脱。他穿着衙役的衣服，这会儿出不去，八成就藏在这群衙役里。”

　　宋北宁扫视众衙役，“看清他的脸了？”

　　“没有，他始终背对着我。”山狸子忽而一笑，笑得狡黠，“不过我浑身是血，或多或少会沾在他身上。而且他刚刚点过火折子，袖口有硝。”

　　宋北宁叫道：“成文。”

　　成文让衙役分站两侧，依次检验。
　　很快，他在一名衙役的袖口闻到了硝烟味儿，“拿下！”

　　山狸子松了口气，忽而想当宋北宁先前所说：“王治遗书？他死啦？”

　　“死了。”宋北宁让人叫郎中、传仵作，进入牢房内，查看杀手、猴子尸首。

　　山狸子挪步过来，倚着木柱问：“他遗书上说啥了？”

　　宋北宁掏出一纸书信，递予山狸子。
　　山狸子眯着眼睛，费老大劲儿念道：“我王……王……”

　　宋北宁：“治。”

　　“我王治今受宋县令，以妻儿性命……”山狸子挠了挠头，“什么迫？”

　　宋北宁：“胁迫。”

　　“我王治今受宋县令，以妻儿性命胁迫……”正欲继续念，山狸子睁圆眼睛，“受你胁迫？你胁迫他嘎哈呀？”

　　宋北宁走出牢房：“自己看。”

　　“老子就因为看不懂，才显着你呀！”山狸子拽着宋北宁袖口，跟在他身后，“唉呀……，你给说说嘛！”

　　宋北宁任他拽着，走到被扣押的衙役面前，“谁是幕后指使？”

　　衙役猛摇头，“没有，没有幕后指使。”

　　“大人！”县尉赶来。

　　宋北宁指着衙役，“此人是否为县衙衙役？”

　　县尉拱手抬眸，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是。”

　　“将此人身份信息，近日往来，速速查明。”

　　“是。”

　　“成文，把人带过来。”宋北宁又回到山狸子的牢房。

　　这时仵作和郎中也都赶来，仵作查验尸首，郎中为山狸子包扎伤口。

　　宋北宁听了山狸子的讲述与分析，说道：“以你的身手和头脑，戒掉焦躁冲动，日后必定堪为重用。”

　　“啊？”山狸子疑惑：“谁用我？”

　　宋北宁深深看他一眼，“朝廷。”

　　“想美事去吧！”山狸子处理完伤口，裹紧宋北宁的狐裘。见宋北宁在手上哈了口热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还他。
　　哼——，冻死你个大尾巴狼！

　　通过这件事，宋北宁高看山狸子一眼，满足他的好奇心：“大约一个时辰前，王治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山狸子接道：“一个时辰前，刚好是我被人下黑手。”

　　“没错。”宋北宁继续说：“王治留有一封遗书，写明是本官以其妻儿性命为要挟，让他杀了你。他不敢，本官又叫他支走所有衙役，剩下本官自会安排。他自知你死后，难辞其咎，白虎寨定会血洗他家门。遂留下书信一封告知真相，以死谢罪。”

　　“他妻儿……”
　　“还未寻到。”

　　山狸子摇了摇头，“有人想往你头上扣屎盆子，就不差这两条人命了。”

　　“我也觉得……”宋北宁深吸气、缓呼出，“他们母子二人恐是凶多吉少。”

　　“让世人知道你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山狸子推测：“如果只是为了借白虎寨之力，召九旗十寨杀了你，那还不如直接杀你来痛快，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宋北宁看向他，“这样就可为白虎寨以及九旗十寨安上叛乱之名。”

　　“是北契？”山狸子顿住，紧接着摇了摇头：“不见得，北契人从不用腰带剑。”

　　“从不？未免过于绝对了。”

　　山狸子走到被成文押着的衙役面前，狠抽他两巴掌，“怕死么？”

　　衙役畏缩道：“怕。”

　　“你和那个嗝屁了的杀手不是一路子，或许只是被买通，亦或同王治一般被恐吓。”山狸子凑到他耳边，“现如今真正想取你狗命的不是我，也不是宋大人，而是要灭你口的人。老实交代，才能保命。”

　　衙役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敢说！我真的不敢说！”

　　“我操！”山狸子难以相信：“这旬门镇还有比我更狠、更不能得罪的人？！”

　　“那幕后之人如此残害王治，又怎会饶过你？”宋北宁说：“你若坚持不说，本官放你归家三日，三日内有人杀你灭口，本官刚好顺藤摸瓜。无人杀你，本官再将你提回来审。”

　　“我说！”衙役跪在地上，“是县尉！是县尉叫我进来看清情形！”

　　牢房外，县尉眼睛直了，“一……一派胡言，本官……本官何时……”

　　宋北宁摆手，“抓起来。”

　　“不、不，不是的……”县尉瞬间慌张，出乎众人所料，一头撞在石板墙上。

　　成文探其鼻息，“没气了。”

　　宋北宁感到懊恼，转向衙役。

　　衙役连连磕头，“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进来也被吓到了。”

　　“我作证。”山狸子举手，“他当时抖得突突地。”

　　线索暂时断了，旁枝末节有待搜寻查证。

　　宋北宁将山狸子带回府衙东厢房，“这里安全，你便在这里坐牢、识字。”

　　山狸子：“要我说，你就赶紧放了我，万一我真死你这儿，你……”

　　宋北宁一记眼刀。
　　山狸子张了张嘴，赌气扭头。

　　“今日多凶险，你可敢一个人睡？”宋北宁目光同声音一并柔和了。

　　山狸子斜眸横他，“咋地，你陪我？”

　　宋北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山狸子有了笑模样，拿腔拿调道：“我倒不是怕，就是杀了人，兴奋得睡不着。有个人陪当然好，但你唠的嗑儿我不爱听。”

　　宋北宁抬腿便走，“我叫成文陪你。”

　　“诶！不用他陪。”山狸子一脚抵住门，“你唠点儿我愿意听的，不就成了。”

　　“我不知你爱听什么。”

　　“你给我……”山狸子想了想，有了主意：“讲讲京都什么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姑娘、小伙儿平日里都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