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响马》八月三

15、第 15 章

　　山狸子嫌厢房冷，宋北宁念他今日不易，让他住进自己房间。

　　用过晚饭，宋北宁要去里间沐浴。

　　听说能洗热水澡，山狸子冲得比他还快。

　　宋北宁抓住他时，他已打了赤膊，正在解裤带。

　　“嘎哈？”山狸子歪头问：“我不行洗？”

　　宋北宁：“你一身红伤，如何洗得？”

　　“那有这条件，我也擦擦呀！”山狸子扬起下巴，铿锵有力道：“别看老子是山匪，老子爱干净！”

　　宋北宁攥住他失了腰带，就要落下的裤子，“你且出去等等，我沐浴过后，自然会叫下人帮你擦拭。”

　　“我不！”山狸子瞪他：“这一池水，要么咱俩一起，你洗你的、我擦我的；要么老子先擦！老子才不用你用过的洗澡水！”

　　宋北宁一时语塞，试图同他讲道理：“你擦身子，铜盆热巾即可，哪里用得上一池水。”

　　山狸子满脑子都是占领热水，怎么可能听劝。提起裤腿，便将一只赤脚伸进池内，“这池水你还要不？老子可是自打进了大牢就没洗过脚。”

　　“……”宋北宁走了。

　　山狸子衬裤没了约束，直接掉到脚踝。光着屁/股，还挺得意。

　　宋北宁走到屏风处转回身，欲嘱咐他两句小心伤口，正好看到这么一个赤/条条的人儿。立刻背过身，不悦道：“成何体统！”
　　甩了甩衣袖，疾步消失。

　　山狸子双手掐腰，低头瞅自己，狐疑道：“吓着了？”
　　随即咧嘴坏笑，料定他是自卑了。

　　忍着大大小小皮外伤，山狸子好生把自己捯饬了一遍。穿上下人送的寝衣，一蹦一跳的出来了。

　　宋北宁已在别处沐浴过，也是一袭白色寝衣，正端坐于书案前批示公文。

　　山狸子这人高兴了，瞅啥都顺眼。只觉得香炉冉冉，宋北宁此刻如仙似幻。巴巴凑上去瞧他，“哎！你今年多大？”

　　宋北宁并未抬眸，“十七。”

　　“十七？”山狸子惊呼：“你才比我年长两岁！”

　　宋北宁听了这话，也很意外：“你有十五？”

　　二人皆讶异于对方不同于实际年龄的气质。
　　宋北宁是远超，山狸子则是远低。

　　“十五，该明事理了。”宋北宁停下笔，语重心长道。

　　“老子明不明事理，跟你有毛关系？”山狸子龇牙呛声：“少操那些没用的心，你也不至于十七像二十一。”

　　宋北宁抬眸看他，觉得无法与之继续交谈。垂下眼帘，专心批示公文。

　　山狸子撅着个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了一会儿。又巴巴凑过去，“哎！你爹给你说媳妇了没？”

　　宋北宁摇头。

　　“不着急。”山狸子安慰他，“你这条件好找，慢慢挑，挑个合适的。”

　　“我不急。”宋北宁执笔蘸墨，顿了顿，“想陈采莲了？”

　　“不想！”山狸子揣起手，“过了那股劲儿就不想了。”

　　宋北宁点头。

　　“哎！”山狸子往前蹭蹭，“你长这么大，有喜欢过谁么？”

　　“没有。”宋北宁悬腕下笔，字迹如人一般清新俊逸，“我生性冷淡，很难心仪他人。”

　　“那你见到长得好看的，不愿意多瞅几眼？”

　　宋北宁笑了，反问道：“难不成愿意多看几眼就是喜欢？”

　　“我以前就爱瞅采莲。”山狸子趴在书案上，把玩香炉， “采莲圆脸盘，长得招人稀罕。”

　　“爱慕倾心一人，若只看外表，赵正德远不如你。”

　　“是吧！”山狸子来了精神，“你说我各方面条件都挺好，她咋选赵正德不选我？”

　　“赵正德自然是有陈采莲倾慕之处。”宋北宁对他笑笑，柔声说：“其实你也不见得多喜欢她，自尊心作祟，多有不甘罢了。”

　　山狸子微张嘴，当场愣住，迟疑道：“是……么？”

　　宋北宁起身，端了一盒糕点给他，“到一旁想，莫要打扰我处理公务。”

　　“我就在这儿吃。”山狸子伸手去接。

　　宋北宁躲过他的手，将糕点举到内室方向。

　　“我在这儿吃，不讲话不就完了。”山狸子探身抢下糕点，呢喃自语：“要陪我，还让我往一边滚。”

　　宋北宁正欲说教。
　　山狸子咬了口糕点，眼睛睁得滴流圆，满心欢喜道：“好吃！”

　　宋北宁紧绷的下颚松弛下来，端了自己的茶给他喝。

　　绕过书案，刚一坐下，山狸子手肘着桌，爬爬爬，爬到他面前。
　　俩人脸对脸，黑眸对圆眼。

　　山狸子想问问这好吃的糕点哪买的，思及方才承诺宋北宁不再讲话，眨了眨眼，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爬爬爬，爬回到座椅，捧着一盒糕点细细嚼、慢慢咽。

　　宋北宁见他老实了，便醉心于公务。

　　不大一会儿，山狸子又将上身爬到书案上，与他脸对脸，圆眼对黑眸。

　　宋北宁面无表情。

　　山狸子递上糕点盒，示意里面空了。

　　“母亲担忧我不习惯北方生活，派人从京都送来许多生活日用，糕点却仅此一盒。”宋北宁说：“吃完了便是没了。”

　　山狸子皱眉噘嘴，思前想后，从寝衣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块儿被他藏起的糕点，递予宋北宁。

　　宋北宁看他也是舍不得，便摇摇头拒绝了。

　　山狸子扬了扬手中的糕点，执意给宋北宁。

　　“我不爱吃这些零嘴。”宋北宁推开山狸子的手，“你吃。”

　　“你娘大老远托人给你送来的，你咋滴也得尝尝啊，不然白瞎她那份心了。”山狸子拉过宋北宁的手腕，将糕点塞进他手心。

　　宋北宁看向手心糕点，把糕点一分为二，小半放入口中：“尝过了。”大半递予山狸子，“给你。”

　　山狸子乐呵了，欣然吃下那半块儿糕点，打了个哈欠，长睫挂上几颗水珠，“本想让你给我讲讲京都。”摇摇头，叹道：“还是算了，熬不过你，漱漱口睡了。”

　　宋北宁想他若能通过自己的讲述，对京都有了好感，利于日后诏安。于是放下笔，“你愿意听，我便讲与你听。”

　　“我要去床上听。”山狸子又打了个哈欠，“听困了好睡。”

　　宋北宁起身，“就依你。”

　　山狸子睡了几日草席，如今见到床榻，虽不及热炕，却也欢喜得很。张开双臂，直挺挺砸向床榻，压到身上数处伤口，当即疼得蜷成一团。
　　以头拱床，跪坐起身，咬牙问道：“你睡里面？睡外面？”

　　宋北宁搬来三把宽椅，摆成一张简易卧榻，“我睡这里。”

　　“老子是头上有跳蚤，还是身上有虱子？！”山狸子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恼怒道：“那他妈有床就睡床呗！你整这隔路套子膈应谁呢？！”

　　宋北宁眸底上霜，冷冷看他，“我只是不习惯同外人宿在一张榻上。”

　　“你在我白虎寨过夜，不也是和成文挤在一张炕上。”

　　“成文自小便伺候我，算不得外人。”

　　“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事儿就是多。”山狸子躺进内侧， “我瘦，占不了多大地方。而且我睡觉不打呼、不磨牙，也不打把势，现在还干干净净……”嗅了嗅衣襟，笑说：“挺香的。”拍了拍空处，懒声道：“过来凑合凑合睡，实在睡不着你再回你的硬板凳上睡。”

　　话讲到这个份上，宋北宁也不愿落个矫情的名声。吹灭灯，掀开被角，从外侧上床。

　　山狸子背对了他。
　　半天听不到声响，宋北宁侧过脸，“你不是要听京都趣闻？”

　　“不听了。”山狸子哼道：“睡觉。”

　　宋北宁回正头，闭上眼。胸口起伏，调整呼吸。这一夜没有料想的煎熬，入睡很快，睁眼便是翌日清晨。

　　耳边呼吸浅浅，宋北宁转头，对上山狸子的睡颜。

　　由于趴卧，山狸子侧脸被挤压变形，鼓出一块儿白嫩，牵得粉唇微移，推得眼角向上。
　　睡姿虽丑，人却俏皮得很。

　　宋北宁瞧他，有如瞧一只猫崽儿。
　　这猫崽儿还睡着招人喜爱，醒了便要伸爪子挠人，喵喵骂街。

　　宋北宁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大衣，推门而出，同守卫交代几句，让他们重新收拾东厢房。
　　回到房内，将昨日未处理的公文批示。

　　待到天色大亮，宋北宁完成手头上的公务。洗漱更衣，进内室叫山狸子起床。

　　“早——”山狸子肆意抻着懒腰，于各个角度亲身丈量床榻。触及伤处，马上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被子哼哼唧唧。

　　宋北宁饶有耐心的等候，山狸子却迟迟不动。
　　宋北宁俯身一看，那人又睡过去了。

　　“起来。”宋北宁掀他被子。

　　山狸子紧抓被子，不让他掀。

　　宋北宁索性抱走被子。

　　山狸子手脚有如长了倒钩般，抓着被子、跟着悬于半空。

　　宋北宁：“再不起，把你扔到院子里。”

　　“我缓缓！”山狸子伸长腿踹他脸，“你让我缓缓！”

　　宋北宁抱着被子，被子下挂着山狸子，当真朝外走。

　　山狸子跳到地上，冻得直跺脚。边穿棉靴，边骂他没人性，“你可还算个人？！老子合该半夜掐死你！”

　　宋北宁将被子扔回床上，“快些洗漱，出来用早饭。早饭后，教你识字。”

　　“早饭后，老子教你杀人！”山狸子还在叫嚣。

　　宋北宁轻飘飘道：“一炷香内，你若不出来吃饭，那便省了一顿，不要吃了。”

　　“我还不如回去坐牢呢！”
　　山狸子的一句随口抱怨，在被下人引到东厢房吃早饭，得以实现。

　　东厢房经过一早紧急改造，通亮的屋子四下蒙上黑布，只留一处透光的通风。
　　此外除了一张书案、两把椅子，其他家具用品全部搬走。床被草席替代，孤零零铺在墙角。

　　“……”山狸子头脑空空。
　　“坐牢就要有坐牢的样子。”宋北宁称心如意道：“这便很有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