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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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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山狸子还在酣睡,被猴‘吱哇’声吵醒。
几名衙役抬着书案、椅子,成文捧着文房四宝,开锁进来。
最后登场的是官服加身,衣冠楚楚的宋北宁。
“你他妈的……”山狸子透过狭小通风口,看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无语到语塞。
宋北宁和善以待山狸子的暴躁:“本官公务繁忙,委屈大当家早起识字。”
“不起!”山狸子吼完不解气,在草席上蹭了蹭,又吼了声:“就不起!”
宋北宁一个眼色,手下纷纷退出牢房。
“小孩脾气。”他蹲下身,掀开被子,将山狸子架起。
山狸子软着腿,不肯站直,“妈了个巴子,老子要睡觉!”
“日日睡、夜夜睡,如何睡不够?”
“你懂个得儿!老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再睡不饱,个头起不来,老子削你半截腿!”
宋北宁把他擎在墙上看,一本正经道:“其实还好。”
“……”山狸子双腿悬空,感到屈辱,“放老子下来。”
“可以,但不准再躺下。”
“老子的忍耐是有限的。”山狸子上一秒凶神恶煞,下一秒咧嘴甜笑。
宋北宁暗叫不好,在山狸子顶膝他下三路时,闪身将他扔开。
山狸子站稳脚,抻了抻懒腰。刚要继续动武,肚子咕噜噜响。收回架势,慢慢趴回草席。眼睛蒙上一层落寞,心有不甘道:“胳膊这么快就长好了?”
宋北宁握了握左小臂并不存在的伤,“嗯。”
山狸子别过头。他饿,他委屈,他不想说话。
宋北宁踱步上前,居高临下道:“用过早饭,我们再识字。”
山狸子将头缩进衣领,“烦——!”
起早识字这一事项,在山狸子的极度不配合下,推迟到午后。
早饭吃的很好,有粥有蛋,还管饱。
王治告知他,县令大人交代,山狸子每日可单点一样菜。
山狸子午饭要吃烧排骨,什么配菜也不放,纯纯的烧排骨。
当他坐在书案前端起碗筷,宋北宁又来了。
“……”山狸子舌尖抵住腮帮,一脸愁苦。
“本官上午升堂审案,下午去统计户籍。中午教你识字,便来不及吃午饭。”宋北宁视山狸子眼中的不待见如无物,礼貌询问:“方便的话,可否一同进食?”
山狸子把本要夹给猴试毒的排骨,夹给宋北宁,“想吃就吃呗!我能有啥招?”
宋北宁‘试毒’完毕。
山狸子开吃,“你忙你的,请个先生教我。”
宋北宁问:“哪个先生敢教你?”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山狸子说完这话,嚼着脆骨嘎嘣响,“啧!怎么教我识字还成个危险的活儿了。”
“事实的确如你所言。”宋北宁垂眸轻笑,长睫挡住黑眸,整个人便无一处不温润儒雅。
山狸子觉得这样的宋北宁很讨喜,把最后一块儿排骨夹给他,“吃饭跟吓着了似的,一碗饭就啃了一块儿肉。拿咸菜就粥,也没这么个吃法啊!”
“怕你不够。”宋北宁谢了山狸子的好意,又问他:“吃饱了?”
“久违的吃饱了。”山狸子着重强调‘久违’。
宋北宁放下筷子,“那我们开始识字。”
“吃饱了就犯困。”山狸子站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反举过头顶,舒服地“哎——呀!”
膝盖弯曲,脚下用力,一个后空翻准确无误地落在草席上,笑嘻嘻道:“宋大人,我先睡会儿,晚上再学。”
宋北宁目光清冷,眸底幽暗。
“老子警告你啊!”山狸子底气不足道:“再用这种眼神瞅老子,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扣下来当泡踩。”
“你是个人。”
“放屁,老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人。”
“你看你如今,活得跟只猫有什么区别?”
“……”山狸子当真考量起自己和猫的区别。
宋北宁替他细数,“吃、睡、打人、骂街。”
“猫在你心中是这样婶儿的?”山狸子骇然。
“哦。”宋北宁朗声说:“除了长相可人,一无是处。”
山狸子抚上自己的脸,沉重道:“长相这点,我认。”
“……”宋北宁一半严肃、一半无奈:“我真的生气了。”
“看在排骨的面子。”山狸子话讲的勉强,人却利索地坐回椅子,“试试。”
宋北宁先教他如何正确握笔,山狸子一学就会。
拿出书给他看,他也能吭吭哧哧念出一大半。
至于写……
写是写不出来的。
山狸子说:“我娘教过我识字。”
宋北宁露出疑惑的神情。
山狸子又说:“不过那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
“而后?”
“后来……”
山狸子顿住,随即岔开话茬儿,“反正我八岁之后就不拿笔了,认的字多,会写的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倒是样样都会。”
“其实也还好。”宋北宁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咋?”山狸子冷哼,“以为老子只会讲人话,提笔就喵喵喵。”
宋北宁笑笑,起身整理官服,“我向猫道歉,方才同你置气,将猫说的一无是处。”
“我听这话,怎么我还不如猫呢?”
“你想做猫?”
“不想。”
“狸子外形倒是与猫相像。”
“狸子是我爹给我起的乳名,后来‘山狸子’莫名其妙成了我的匪号。”山狸子将腿搭在书案上,双臂枕于脑后,“要我说,我合该叫个豺狼虎豹之类的匪号,响亮!”
宋北宁盯着山狸子搭在书案上的腿,脸色逐渐寡淡。
山狸子下意识放下腿,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怂,于是不轻不重踢了宋北宁一脚。翘起嘴角,眉弓上挑,极尽挑衅。
“好好练字,不然晚上没饭吃。”宋北宁拍去衣角浮灰,转身出了牢房。
山狸子再次将腿搭于书案,拇指绕拇指,琢磨宋北宁适才神情。
最终得出结论,他是认真的。
不练字,晚上真不放饭。
“他妈的。”山狸子闭上眼,幻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将宋北宁掳到白虎寨,也关上几天,不叫爹不给饭吃。
抓过狼毫笔把玩,嗅嗅上面的墨香,调转笔尖,瞧见笔身刻有一个小小的‘宁’字。
山狸子撇撇嘴,舔了舔尖牙。拿着笔身,在侧面牙尖上磨了磨,‘宁’字变‘丁’字。
瞧着还不甚满意,又磨了磨,‘宁’字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浅浅的牙印。
这下他满意了,趴在书案上,提笔写几个大字。
余光扫过砚台,左下角好死不死也有一个‘宁’字。
那砚台是用上好的石料做成,质地坚密。
山狸子舔着尖牙,放弃了与之硬度一较高低的念头。于心底骂道:这些舞文弄墨的瘪犊子,啥上都得做个记号,跟狗撒尿占地盘有什么区别?!
猴子轻轻‘吱哇’叫了两声,山狸子见它把排骨骨头啃得溜干净,站那儿拜自己,小眼神儿怪可怜的。
“王治!”山狸子扯脖喊:“王治!”
狱卒快步过来,弯腰垂手道:“牢头下午有事儿,我替他班。大当家有什么吩咐?”
山狸子瞧这狱卒眼生,边打量边说:“我要两个肉包子。”
“是。”狱卒应声,小跑去买包子。
山狸子让猴贴墙站直,他好挥笔泼墨在宣纸上画猴。
那猴子双爪交握,原地局促踏着小碎步,薄皮大眼不敢直视山狸子。
想来这猴前几日还嚣张得很,跟自己关了几日,竟成了这副含羞带臊、悲悲切切的模样。
“嘎哈呀?”山狸子跟猴讲道理,“我不就打过你一巴掌,至于么?”向上推了推嘴角,跋扈道:“沙楞的,给老子乐。”
猴子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山狸子单手托腮,轻声叹息。他画着猴,并对猴品头论足,“长得磕碜,一笑更磕碜了。”
一盏茶的功夫,衙役将包子买回来。
山狸子伸手出去接。
衙役却开了门锁,进入牢房,双手奉上包子。
“没别的事儿了。”山狸子接过包子,冲外扬扬头。
衙役额首,指着其中一个包子,“肉包只剩一个,这个是肉的,另一个是菜的。”
“行。”山狸子将两个包子一并丢给猴,见他还不走,“钱你先垫着,回头还你,差不了。”
猴捧着包子,一口又一口。
“猴喂胖了,脸上是不是就没那么多褶了?”山狸子笑对衙役,“你去替我问问那耍猴的,这猴我买了,出个价。”
“是。”衙役额首。
转身之际,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割向山狸子咽喉。
山狸子举起椅子抵挡,软剑弹划到他肩,血随剑刃飞溅。
衙役轻动手腕,剑如细蛇,从椅子空隙钻了出来。
山狸子扔出椅子,下腰侧闪,险险避开。
衙役未给他喘息之机,持剑带响,再次割他脖颈。
山狸子竖叉落腿,反身平贴地面。在衙役过他头顶时,脚踢衙役后背。
衙役踉跄两步,踹上石墙,整个人顺势刺向山狸子。
软剑刁钻、快如闪电,招招必割经脉。
山狸子连连后退,虽护住要害,皮肉却处处开花。终于寻得一线机会,近身贴上衙役,将他按在书案,抓过砚台狠砸。
衙役将他掀翻下去,满头是血,摇晃几下,栽倒在地。
山狸子探他鼻息,人已凉了。
猴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山狸子招招手,猴子四爪着地跑过来抱他腿。
“嘶——”山狸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碰哪哪疼。刚要骂街,那猴子仰头望着他,嘴角流下一股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