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东西碰撞（六） ...
-
梦鸾不曾到过紫禁城，不知道中国的宫殿和德国的是否有分别。但她想着，中国的宫殿总不至于在一座森林里。不过德国的宫殿倒是别有一番清幽之气，肃静中透出壮丽森严的观感来。
她刚一下车，迎面就见着一座六角的文石台，上面立着个威严骑马的男人石像，她也不知那是谁，只管转进中央一条很长的甬道去。那甬道两边围着石栏，栏外许多的常绿灌木排得整整齐齐，有的修剪成塔形，有的修剪成钟形，梦鸾猜测，中国的皇宫里，花草一定不是这种生长方式。
那条甬道一层比一层高，她需要提着裙摆往大殿的方向走。梦鸾比旁人还要更小心一些，她不愿让自己那双小得看上去有些畸形的金莲暴露出来。大殿中间是一座凸出的圆形房屋，排列着十二扇穹形窗子，看着不很起眼，走进里面，气象却很堂皇。
在梦鸾看来，德皇的年纪似乎很老了，说他有一百岁，她约摸也是相信的。但他的身板还挺得很直，说话的时候还算有力气，并没有一般老人显现出的过分衰朽孱弱。他到底是一位帝皇，梦鸾并不敢盯着他十分地打量，匆匆敛了眸，随着洪钧恭恭敬敬行了礼，按照之前学习的觐见礼节，一一行来。偶然间她从余光中瞥到皇帝身边正站着那天见过的俾斯麦宰相，忽然就莫名地镇定了下来。
其实这种场合里，别说是梦鸾，就连洪钧和威廉也说不上几句客套话。他一心只想朝见完威廉，好了却德国事务，携小妾往俄国去。因此除却几句客套，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威廉也不将这位远东大使放在心上，见他无话，便索性宣告觐见结束。自己拉了奥蒂莉亚，去和她讨论一些公务了。
梦鸾随着洪钧退出大殿时，恰好看见一位戎装的将军从他们身边经过。洪钧例行公事地停下脚步，让翻译通传，后者很快告诉了他们此人的身份：
“这是德国副总参谋长瓦德西将军。”
梦鸾暗暗打量着这位将军，只觉得他称得上气雄而秀，神清而腴，不过相比德国的宰相，缺少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隐约感觉应该更为阔大的气象。她静立在洪钧身后，听他和瓦德西简单寒暄几句，最后不过是在行礼时有一瞬四目相接，接着她便转身向外走去。
“那位瓦德西将军，风评有一些不大好。”
当洪钧这样和梦鸾闲话时，后者自然要问一问其中的缘故。
“听闻他的妻子和德国的皇孙过从甚密，很有些人认为他未尝没有献妻求荣的意思。”
洪钧轻轻摇着头，因为文人的气节，对此很是不屑。梦鸾简单一听，并不入心，只是问他们何时启程前往俄国，又再三求着洪钧，想要再去见一见德国宰相。
洪钧对此很是为难：“德国宰相日理万机，上次求见前前后后足跑了五趟，比三顾茅庐还多两次。如今再去求见，恐怕十次也不一定见着。你为何一定想要见她？”
梦鸾忸怩再三，方才细声细气说起来：“人人都知道，德国宰相是一位女中豪杰，世界闻名的大人物。我有幸能见她一面，若是再有福气，能与她合影照个相，日后拿出来，也可以向人显耀一番。”
洪钧听了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幸而你现在告诉了我。我和你说，在德国，有一件人人都知晓的事情，那就是德国宰相从不和人合影。她特别不惯与人照相。曾有一次，一位有名的美人出于和你一样的想法，以及对宰相的仰慕，暗中观察了宰相散步的路径，发现她总是去附近的公园，就故意等在暗处。看宰相走累了坐下休息，她马上上去打招呼，也在另一侧坐下。宰相不好撇开她当场就走，只好勉强坐着不动。此时她再提出要合影一张，宰相也只能勉强应允。谁料因为她事先张扬，这件事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大家都想看看她能否当真拿到和宰相的合照。因而当他们拍完照后，围观的人群不由得鼓噪起来，弄得宰相十分尴尬，挤出去很快走掉了。自此之后，更是绝难有人和她合影留念。”
梦鸾听后，好不失望。洪钧要讨她开心，便哄着她，另行应承下来：
“虽然她不肯与人合影，但小相想来还是有一两张的，我托人往请，为你要来一张可好？”
梦鸾这才转愁为喜，大大服侍了洪钧一番。
奥蒂莉亚并不知道有人在打她相片的主意。她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趁着难得的一点空闲，赶紧看一看比尔写来的家信。这次的信里透出了一股叫人怜惜的心酸，让人隔着信纸都想伸过手臂去抱一抱可怜受欺压的比尔：
“妈妈，我们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船上了。三个人一个套间，其实我们本来可以不用住得这么拥挤的。但是没办法，玛丽执意要照顾伯爵，我不得不履行之前对你们的承诺——好好看住她。”
“我说过上次玛丽和伯爵争吵之后，伯爵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玛丽在再三考虑后，终于选择放下自尊，接受了我的建议，去他的旗舰上看一看他。我当然得陪着她一起去。不得不说，不管是霍亨索伦的姓氏，还是俾斯麦的姓氏，在远离本土的地方都是相当好用的。那些水兵们并没有阻拦我们，也没有说什么女人不得上舰之类的鬼话，他们甚至还殷勤地把我们引到了伯爵的住舱。当他的勤务兵帮我们打开门后，我们才知道，他并不是当真和玛丽置气，而是确实不能来见我们。”
“他生病了，病得很重。随船的医生说，他行医许多年，海军的职业病也见过很多例，但这么严重的风湿病还是第一次见。我从没见过肿胀成那副模样的关节，感觉他别说是下地行走，就连坐起来都很费力。看见我们进去，我看得出他非常努力地想从床上爬起来，按正常的礼节接待我们，但最终也只能是徒劳地在枕头上滑动了几下。玛丽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我想她可能没注意到，伯爵相当不甘地捶打了几下床褥。”
“虽然我们一再劝他就这么好好躺着，但他也是个很固执的人，一定要坐起身来。最后没有办法，我们和他的勤务兵一起动手，找来许多枕头，才勉强把他的上半身稍稍抬起来些。玛丽全程都在哭，哭得我都担心她会不会就此脱水晕过去。要知道非洲这地方实在是酷热难耐。于是我请伯爵的勤务兵为她倒杯水来。我猜玛丽哭得昏天黑地的模样也把那位年轻人吓到了，过了一会儿，他给我们端来了两把水盛得满满的壶。”
“于是我们坐了下来，勤务兵帮我们掩上门，伯爵很吃力地和我们道歉说，他并非有意怠慢，也不是故意和玛丽赌气，实在是因为风湿病发作得厉害，根本不能起身。医生已经说了，如果再过几天，他的病情不能好转，就得和上级打报告，把他调回国内去。玛丽只知道一个劲地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只好帮她宽慰伯爵，让他放心，告诉他玛丽没有怨怪他的意思，只是为他的久不出现而担心。正说着呢，玛丽突然就哇哇大哭地扑在了伯爵怀里。妈妈，您不能怪我，我是真的拉不住她，她在这边吃胖了不少，我的力气是真没有她大。”
“还胖了？”
奥蒂莉亚看到这里，忍不住抖一抖肩膀，极力在脑中想象玛丽如今的模样。她可不希望到时候船一停，从甲板上叽里咕噜滚下来一个小胖妞。但在比尔的描述中，她似乎可以预见到这副景象。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去求助妹妹，问问她女性如何保持苗条的身材什么的，反正玛尔维妮和西比尔的身材保持得都不错。
“伯爵惊得跳了起来……当然，我其实怀疑他是真的震惊，还是纯粹地被玛丽砸得弹了一下。总之玛丽没用五分钟，就把他的前襟哭得湿了一片。伯爵很艰难地想要弯过手臂，好揽住她的背安慰她。但他的关节肿胀得实在太厉害，最后还是我于心不忍，帮忙弯了弯他的手臂，才让他勉强把手搭在玛丽的背上。之后的半个小时……妈妈，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忆。他们可能完全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玛丽更是忘了她还有个小弟弟，他们就那样自顾自地互诉起了衷肠，要不是我时不时咳嗽一两声，提醒他们角落里还坐着个大活人，他们准能马上吻到一起去……”
“看来是真的要准备嫁妆了。”
奥蒂莉亚盯着信纸，既为终于有个男人愿意吻玛丽而感到欢喜，又在心里闪过一丝酸溜溜的不愉。她正准备一鼓作气把信看完，赫伯特忽然敲了门进来，如果奥蒂莉亚没有完全沉浸在对玛丽即将终身有靠的喜悦中，她本可以发现前者神情中的一丝不自然。而现在她只是微笑着招呼长子坐下：
“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陪你妹妹去采购衣服，订制家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宰相那张被迫合照的照片，表情炒鸡不情愿~~
比尔和赫伯特执手相看泪眼：祸害终于要去祸害别人家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