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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他们一行人初进入唐家集时,只觉此处与其他集镇似乎并无差别,来来往往有好些贩夫走卒,看其步伐身姿,也都是些不通武功的寻常人。这集镇周遭竹林环抱,显得比外界要清幽许多,街上隐约传来几声小贩的吆喝,说的都是本地川话,听来抑扬顿挫,颇有意趣。
      沈燕澜一路走一路暗暗称奇,毕竟眼前这处充满烟火气息的镇子与他想象中神秘莫测的唐门实在相差甚远。他不住四处张望,希望能借着临街铺面泄出的一点昏黄光亮,看见角落阴影中潜伏的唐门弟子身影,可是却大失所望,这些角落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晚间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除了山林特有的竹叶清香,还飘来一股隐约的饭菜香气,闻得沈燕澜食指大动,满腹饥肠更是咕咕作响。他循着香味抬眼望去,正好看见一间客栈模样的店面,门口挑着灯笼,却不见字号招牌。
      他们刚在店门外翻身下马,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已迎上前来,满脸堆笑:“诸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吃饭,”沈燕澜说着就要往里走,又道,“也住店。”
      那老者年纪虽大,动作却敏捷,一把拦在他身前,连连赔笑:“对不住客官,若是打尖倒还好说,只是小店早已住满了客人,只能请客官去别处留宿了。”
      沈燕澜诧异地站住了,向左右望了望:“不知此地还有何处有客栈?”
      老头嘿嘿一笑:“不瞒客官,唐家集只有这一处客栈。客官若在此处没有熟人,便只好去外间露宿了。”
      沈燕澜被他说得一愣,刚要再说什么,身后羽阳已不声不响递出了手中雀翎。一看清那物,老头眯起的双眼骤然睁大,佝偻的腰背也忽然直了:“原来是大小姐的客人,失礼了,请各位随我来。”
      他收起佯装的老态,步伐也轻快了许多,一面将人带入客栈一面向内喊道:“幺儿,打扫天字房,迎贵客。”
      听了他这声呼唤,原本在桌边埋头吃饭的少年立刻站起身,快手快脚地向楼上跑了去。
      沈燕澜见那边桌上摆着好几样丰盛菜色,看着红油鲜亮,与平日所见菜品大不相同,似乎正是方才那股香气来源。他心中好奇,忍不住走上前去,夹了一筷递到口中。谁知那菜闻着香,入口没嚼两下,舌头便又痛又麻,惊得他眼睛都瞪大了,失声道:“有……有毒……”
      崆峒派诸人本就对唐门充满防备之心,此刻一听他说“有毒”,顿时抽出兵器,如临大敌。就连沉稳如狄星泽,脸色也是猛然一变,将手按到了腰间刀柄上。
      就在这时,还是羽阳走上前去,伸出手在沈燕澜唇边一抹,将他唇角沾着的红油递到鼻间,稍稍一闻,而后又放到口中尝了一尝,这才抬起眼睛,向他道:“这不是毒,是辣。”
      “……”

      所幸这处客栈老板见多识广,并未因为这点小事露出讥笑神色,还吩咐后厨送上了一桌清淡小菜。待他们用完饭后,又殷勤地问道:“各位客官看起来风尘仆仆,可要送些热水洗洗身上尘土?”
      众人连日赶路,都十分疲惫,一听有热水,其余人还好说,那几名崆峒派女子的欣喜简直溢于言表,连先前的敌意都已全然收敛了,纷纷点头:“有劳掌柜。”
      沈燕澜向来随性,对洗浴之事倒不在意,只在心中翻来覆去琢磨着白天发生的种种,进房后兀自呆坐了许久。他还记得那位唐大小姐起先态度倨傲,分明是要将他们赶出唐门地界,然而三言两语后却又和缓许多,不但给了乌夜啼的解药,还送出了雀翎箭。若不是这件东西,只怕他们在唐家集连个安身之处也寻不到。她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着实有些奇怪,而其中转变的关窍,似乎就是在她见了羽阳之后。
      莫非……她对羽阳别有所图?
      沈燕澜回想起她盯着羽阳眨也不眨的眼神,又想起羽阳接过解药时对她露出的那丝笑意,忽然心绪烦乱起来,再也坐不住,猛然站起身,想要立刻去找羽阳问个清楚。

      羽阳喜静,房间在走廊最末一间,他过去伸手在门上拍了两下,见对方没有开门,心急之下干脆用内力震断门闩,闯了进去。
      这间厢房与他那间格局差不多,桌椅与床榻间横着一扇屏风,沈燕澜正要绕过屏风,就见羽阳已从后面缓缓走出。他长发披散,身上只草草披了件白色道衣,发梢犹有水珠滴落,似是刚刚入浴而出,此刻淡漠的眉间微微蹙起,眸色在湿润的睫毛下更显幽深,冷冷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沈燕澜一望见他,就呆在了那里。他认识羽阳这么些年,所见对方无时无刻都是发髻一丝不乱,就连道袍也是裹得严严实实,何曾有过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他目光怔怔地顺着羽阳鬓边发丝滑落,又望见他单衣下露出的颈项胸膛,一时连话都忘了回答,只喉头滚动两下,响亮地咽了口口水。
      羽阳等了片刻,见他不回答,只好又问道:“究竟怎么了?”
      沈燕澜早将先前要问的话忘到九霄云外,此刻听他催促,才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方才在洗澡么?”
      对于这句明知故问的话,羽阳似是颇感无奈,点了点头:“不错。”
      沈燕澜盯了他片刻,又仓促地收回目光,干笑一声:“你现在也会用热水洗澡了啊,记得从前在天山,你还在天池里洗澡来着,那么冷的水,你连衣服都不脱……”
      羽阳默然片刻:“我那是在练功。”顿了顿,又抬起眼睛,“你偷看我练功?”
      “我……”沈燕澜一时语塞,干脆不答,只有些不满地咕哝道,“你们这些当道士的,怎么什么事都喜欢避着人,吃饭睡觉打坐练功,就连洗澡也不让旁人看见。我们门中就不一样,大家师兄弟都是在一处共浴的。”
      他所说的倒不是假话,逍遥派后山有一处温泉,他在十岁之前便常与师兄弟们挤在那里洗澡。其实大家都想独占那处温泉,只是谁也打不过谁,只好忍耐着挤在一起共浴了。
      就在他嘀咕这些的时候,羽阳已越过他身侧,低了头,去查看门上被震断的门闩。
      沈燕澜望见那断成两截的门闩,也是微有些尴尬,走上前刚要说话,却忽然闻到对方身上入浴后的水气,只觉又清又冷,如同初雪般洁净,不由喉间发干,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去,拽住羽阳那单衣的衣袖,轻轻喊道:“羽阳。”
      羽阳抬起眼睛看他:“嗯?”
      沈燕澜望着他的眼睛,心下忽然就是一跳,将他衣袖放开,却又握住了对方垂在衣袖下的手。羽阳的手骨节修长,平日握剑的姿势就很美,他从很早之前就想去握一握对方的手,可总是不敢,这次真的大着胆子握住了,却又觉得不够,好像心底深处还想要更多。
      他喉咙里的愈发干渴,像是被热炭灼伤了,让他声音都微微沙哑,恍惚着又喊了一声:“羽阳。”
      羽阳没有说话,却是衣袖一动,反手抓住了沈燕澜的手,向前逼了一步。
      沈燕澜身后就是那扇断了门闩的门,他被羽阳逼着抵到了门上,只见对方瞳眸一片沉黑,如同暗夜中的湖面,双唇微动,似乎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外间走廊上传来符玉的声音:“师兄,你在哪,”他声音温和,带着无奈又包容的笑意,“洗澡水可要凉了。”
      一霎时,沈燕澜就见羽阳那双如墨的瞳孔忽然凝起寒意,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也猛然撤了去,而后唇角一扬,露出个饱含讥讽的冷笑:“果然,贵派的规矩是一同共浴的。”
      他说完,不等沈燕澜再说一个字,便拉开房门,将沈燕澜一把推了出去。

      沈燕澜莫名其妙被他推出门外,一时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对方为何忽然发怒,正想回去问个清楚,就听身后有人低低一笑:“原来师兄在这里,叫我好找。”
      沈燕澜转过身,正看见符玉笑吟吟地站在廊上,只好问道:“找我干什么?”
      “店里的伙计送了桶热水到师兄房中,结果师兄却不在,我怕凉了,师兄洗着不舒服,所以一直用内力温着,”符玉说着,微微露出苦笑的神情,“只可惜我内力浅薄,实在撑不了太久,这才出来寻师兄的踪影。”
      沈燕澜一听是这种小事,不由嗤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在天山连雪水都洗过,还怕冷水么?”
      符玉低头敛了笑,轻声道:“我只是……想为师兄做些事情。”
      沈燕澜见他神色委顿,心下又有些不忍,只好笑了笑:“蜀地湿气大,能洗个热水澡自是再好不过,当真是有劳师弟了。”
      符玉被他夸了两句,这才转而露出笑容,两人一起沿着长廊回了各自厢房。

      沈燕澜这一夜初到唐门,倒是全不设防,睡得十分香甜,等他第二日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他伸着懒腰出门一看,发现符玉和羽阳的房内都空无一人,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客栈中的掌柜与伙计也都不知所踪,空荡荡的二楼廊上只有狄星泽一个人抱着长刀立在那里,神情郁郁。
      沈燕澜凑到他身边一看,才发现从他那里可以直接看到客栈后院,院中此刻没有旁人,只有齐双云那三位师姐。她们三人围坐在一张石桌边,一面饮茶一面叽叽喳喳说些闲话,脸上倒是全然不见昨日戾气。
      “怎么只有她们,没看到齐姑娘?”
      听见这句问话,狄星泽才恍然回神,转头看向沈燕澜:“齐姑娘她……在房中照顾她师兄。”
      “啊……”沈燕澜拖长音调,觑着狄星泽面上神色,轻叹一声,“齐姑娘待她那师兄倒是关怀备至。”
      狄星泽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一时没有答话。
      沈燕澜望着他,又笑了笑:“狄兄这样苦闷,莫非是为情所困?”
      狄星泽微微一惊,赶忙掩饰道:“沈兄说笑了,此番行走江湖,还有要事未查明,哪敢说什么‘情’字。”
      沈燕澜见他这样欲盖弥彰,倒是更觉好笑,摇头道:“狄兄与齐姑娘这一路同甘共苦,心意相通,在下一直看在眼中,本以为二位佳偶天成,哪里想到半路会冒出个谢虚怀。”他顿了顿,向狄星泽压低声音,“这乌夜啼的毒虽然解了,可听说唐门还有种断肠销魂散,再无解法,不如给这位谢兄试试?”
      狄星泽猛然瞪大眼睛:“沈兄怎能有这种想法,大家皆是武林同道,怎能互相施以暗算?”
      沈燕澜看他这个反应,不由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唉,我只是说笑罢了,狄兄何必认真。”他靠在窗边,望着狄星泽闲闲道,“狄兄这样一表人才,又武艺高强,瞧着比那浪得虚名的白蟾摘星不知强多少倍,齐姑娘却偏偏青睐那样的家伙,难道狄兄就觉得甘心?”
      狄星泽面露苦笑:“情之一字,只有愿不愿意,哪有甘不甘心。齐姑娘与那谢兄是同门师兄妹,便是这些年的情谊,也不是我这样相识不久的人能够相比的。”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齐姑娘对她师兄仰慕得很,这段时日也常常提起,我早便有所察觉。其实,只要她心里欢喜,我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沈燕澜听他言语愁闷,却偏偏要装作洒脱,不由嗤笑一声,不再接话。
      狄星泽察觉他的不屑之意,也笑了笑:“沈兄将来若有心爱之人,倘若那人心有所属,以沈兄的性情,想来也会成人之美,主动退却吧?”
      沈燕澜听了这话,几乎便要冷笑出声:“我可不会什么成人之美。既然是我喜欢的人,他要么便什么人都不喜欢,要么,便只能喜欢我一个。”
      狄星泽听了这句,神色尴尬地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样的人会这样有幸……被沈兄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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