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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夏时傍晚相较平日要漫长许多,远远只见一片琥珀金色照在这处屋瓦之上,竟是流光溢彩,就在这片金红的屋瓦之上,两人正交手得如火如荼。
      其中那青衫身影十分灵动飘逸,手中剑影便似一道银光,随他上下翻飞,轻盈流转,几无踪影。另一人白衣如雪,衣袂当风,剑气寒光凛冽,招式中隐有肃杀之气。两人剑刃相交,仿佛在斜风细雨中下了一场骤雪,却是风势转急,雪势转缓,将刮过屋顶的晚风都带起了一阵微凉的旋儿。
      沈燕澜从前与羽阳对剑时鲜有胜绩,然而今日内力充沛,不免起了几分求胜之心。手中剑势变化无端,不多时,便将先前那套闲雅轻灵的秋水剑法换做扑朔繁复的迷蝶剑法,剑尖颤动,如同绽开无数幻影,让人眼花缭乱。羽阳却不管他如何变化,始终气定神闲,周身冷意丝毫不减,手中剑锋一指,便止住了对方剑尖攒动。他起先还顾忌沈燕澜伤重初愈,没有使出全力,对了几招后才发现对方功力竟胜过往昔,故而再不保留,向后纵身一跃,长剑挥出,在暮色中划开一道光刃,直指向沈燕澜颈侧。
      须臾之间,沈燕澜察觉利风扑面,混元罡气立时吐出,将那剑气格住,然而闪身时发带却被剑气削断,垂落半截,随着晚风在他脸旁飘然飞舞。他微微吃了一惊,显然不曾想到对方会用这样不留情面的攻势,不由抬起眼睛略带怒意地向对方瞪去。这一瞪才察觉羽阳正持剑伫立在那里,像是微微怔住般看向自己,平素寒冰般的眼眸竟难得地消融了几分,露出潋滟波光。
      沈燕澜明知他方才若是再出一剑,自己必输无疑,却不知他为何忽然停住。他心思急转,只觉不能错过这样的良机,立刻提起断云,向前拦臂横扫,剑意如同山谷惊洪,破闸而出。这招不像是逍遥派剑法,倒像是以冷绝著称的天山派剑法,锋芒毕露。
      羽阳猛然回神,回剑斜削,剑气一吐,便要将那汹涌而至的剑意拦住。然而他面前那雪亮寒芒却忽然烟云般消散,只有一点微光破风而来,堪堪点在他眼皮之上,还略带得意地晃了一晃,正是逍遥派迷蝶剑法的最后一式——“晓梦初醒”。
      这一胜来得出乎意料,沈燕澜自是万分欣喜,唇角忍不住上翘,将断云攸然收回,而后不急不缓地将垂落在脸侧的那截发带拂开,眼波微挑看向对方:“如何?”
      羽阳定定看了他一眼,神色倒没有什么起伏,只漠然将手中琢光收入鞘中,而后自腰间取下云箎,淡淡问道:“你要听什么?”
      沈燕澜张口便想答“临江仙”,然而这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却又被他咽下,转而抬起下巴,将眉梢一挑:“不如吹个没听过的,凤求凰吧。”
      他刚一说完,忽然又觉得不妥。众所周知,那“凤求凰”是支缠绵悱恻的情爱之曲,让这个清心寡欲的道子吹奏,似乎是强人所难了。谁知羽阳并未露出为难之色,只凝神想了片刻,而后便将云箎举到唇边,缓缓吹来,悠扬宛转,果然便是“凤求凰”的曲调。
      此刻天已黑透,周遭院落楼阁皆陷入茫茫墨色,只有远近几处屋舍亮着昏暗微光。沈燕澜坐在屋顶瓦瓴之上,听着耳边云箎声响,一面弾剑相和,一面轻声哼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哼着哼着,就不由抬起脸去看羽阳,他如今恢复内力,在夜色中也能视物,只见对方眸光冷淡,虽是吹奏这样缠绵的乐曲,面上却毫无半点情愫流露,果真是一副不通情爱的出家人模样。
      沈燕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暗想:那夜果真是我鬼迷心窍,居然疑心那人是他,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喜欢我……
      一想起那夜之事,他心中忽然便生出烦乱之感,连曲子也哼不下去,只心乱如麻地站起身来。起身之时,膝头的断云“铛”地一声落到瓦瓴上,他思绪混沌,明明用内力便可将剑抓回,却像个不通武功的寻常人一般俯身去拾。这一弯腰,他视线便不免扫到羽阳道袍下摆上,只见那素日一尘不染的白衫上竟沾着许多尘土,想来便是这几日从蜀中到天山奔波千里之故。他认识羽阳十余载,何曾见过对方如此狼狈,再一想到他如此劳累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中忽而便是一阵悸动,几乎想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抓住那近在咫尺的衣摆。
      就在此时,羽阳却已吹完了那一曲“凤求凰”,他收回云篪,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便要撤身离去。沈燕澜正神思恍惚,只见对方要走,便直起身想要阻拦。谁料他脚下那几方瓦片方才被断云砸下时便已然碎裂,现下又受他一踏,底部松动,整列瓦片都顺着屋顶斜坡向下滑去。
      沈燕澜立足不稳,也随之向前一滑,径自撞到了羽阳怀中,将羽阳带得一起向下坠去。
      羽阳虽是素来镇定,却也没料到有如此惊变,正要提气稳住二人身形,却不防沈燕澜头上那根作乱的发带又被乱风吹着打到他脸上,气息顿时一岔,两人就这样狼狈地从屋顶滚到了下方院落中。
      他二人虽有真气护体,落地时不至于疼痛,姿态却有些不堪。沈燕澜只觉一阵微凉气息撩在自己脸上,清新如同冰雪,睁眼一看,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竟将羽阳压在身下。只见羽阳胸膛起伏不定,唇角绷得很紧,目光别到一旁,眉间微微蹙起,似是十分不悦。他这样极近地对上对方那不染俗尘的面孔,心下立时慌乱,赶忙纵身而起,闪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吧?”
      羽阳起身后却没有答话,只低头拿过腰间那管云箎,递到眼前细看。
      沈燕澜心里立刻“咯噔”一声,他知道那云箎只是竹管制成,不像佩剑那样坚硬,从那么高的屋顶上摔下,多半已被压坏了。一想到自己又连番闯祸,他心中更是忐忑,犹犹豫豫地道:“我……弄坏了你的云箎么?”
      羽阳淡然摇头:“没有。”
      沈燕澜却不肯信,从他手中将云箎抽了过来,自己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这支竹管韧性极佳,果然没有一点损坏。他稍稍放下心,而后又忽然想起什么,赶忙伸手向自己怀中摸去,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只见那装着玄雪丹的玉瓶已然裂成了几块,所幸瓶中那枚丹药还算完整,与那几片碎玉一起被他从怀中取了出来。他盯着手心呆了片刻,终是将那碎了的玉瓶丢到一旁,而后从里衣袖子中撕下一块布料,将那枚玄雪丹裹好,重又收到怀里,轻声嘀咕道:“都说翠玉最能收藏药气,这玉瓶还是我好不容易从师父的藏品中翻出来的,现在要到哪去找第二个瓶子出来。”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羽阳已冷冷开口:“怎么还剩一颗玄雪丹?”
      沈燕澜微微一怔,故作无事般抬头笑了笑:“我……后来好多了,就没有吃它。”
      “好多了?”羽阳扯动唇角,露出个讥讽笑意,“我与聂前辈赶到时,你几乎真气泄尽,甚至到了自行散功的地步,也叫好多了?”
      沈燕澜听他口气非同寻常,似乎十分危险,不由心虚地咽了口口水:“我……”
      “沈燕澜,”羽阳冰冷地喊了他一声,“你可知道,我是算着七颗玄雪丹可以保你七日内无恙,这才离开此处去寻聂前辈。库叶城离此地相隔千里,我们一路星夜兼程,不过是想赶在七日之期,你体内真气还未大乱时为你平息伤势。倘若我早知道你对自己的安危毫不在乎,甚至可以随意将自身功力毁去,我又何必奔走千里,去把聂前辈请来,只由你自生自灭便是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极重,竟是罕见地动了真怒。沈燕澜自从当年与凌青看春宫图被他捉到,便再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是发慌,半天才结结巴巴解释道:“我那时……又不知道你第七日便会回来,”他想起当时无助心境,忽而有些委屈,“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是去寻我师父,我只知道自己体内真气迟早会失去掌控,散功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我才留下这最后一枚玄雪丹没有服下……”
      羽阳听了他这番辩解,却是冷笑了一声:“丹药本就是疗伤之用,你若不肯服,又何必留着?”
      沈燕澜怔怔看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强自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笑意,用平日散漫的口气道:“谁不知道天山玄雪丹珍贵,便是一颗说不定也能卖出好价钱。我眼看便要成为废人,无处生计,自然要留着这个,怎知日后不会派上用场。”
      他说完这句无稽之语,本以为羽阳会怒气更甚,谁知对方只是漠然将身背了过去,冷冷道:“那七颗玄雪丹本就是送你的,你愿意如何处置都随你。”
      这句话语气平静,却比发怒更让沈燕澜忐忑。他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羽阳继续道:“我只是不懂,你这么多年功力也算来之不易,你竟丝毫不顾惜。逍遥派散功之法我也有所耳闻,知道过程十分凶险,况且散功之后气海八成会受损,往后想将武功再重头拾起,便更加艰难。”他默然良久,声音更低,“还记得当年你与聂前辈千里迢迢来到天山,一待就是十年,如此艰辛,不过就是为了修习扶光剑法。平日练剑时你闲散偷懒,我只当你生性如此,直到这次我才明白,原来你是真的不把这剑法放在心上。”
      沈燕澜听他话中含义,似乎对自己失望至极,不由心中渐渐发冷:“原来你这么看我……”他咬着牙,兀自笑了两声,“我说你平日待我漠不关心,怎么这次受伤你却如此紧张,原来是怕我散了功力,连累你白白耗费了十年光阴。”
      他说这句气话,原本是想激得对方开口否认,谁料羽阳却依旧背着身,一言不发,倒像是默认了。他一时更加恼火,怒气过后却又觉得心灰意冷,过了半天才微微颤抖地道:“你放心,我在散功之前便已想好,让我师弟填补我的空缺,修习扶光剑法中抱阳者的部分。他与我所修内功相同,也有逍遥派剑法的根基,想来与你练习一段时间便能掌握这门剑法。你与师父赶到之前,我正要将那部分的剑诀交给他……”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羽阳猛然转过身,抬手一抓便将沈燕澜衣领揪住,脸上怒气前所未有,声音中甚至隐有杀意:“你把剑诀交给了别人?”
      沈燕澜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便要去格开对方的手,谁料刚拂到对方手上,竟被一股冰寒内力震开,不由又惊又怒:“你这是要对我动手?”
      羽阳听了这句,像是微微怔住,而后将内力一敛,手却依旧揪在沈燕澜衣襟上,冷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剑诀给他?”
      沈燕澜原本就伤重初愈,被他那冰寒真气一激,胸前十分不顺畅,连连咳嗽了两声才没好气地道:“只教了一句,你和师父就到了。”
      听他这么说,羽阳才将手松开,神色却不见和缓,依旧冰冷至极:“扶光剑法是翠虚师兄与聂前辈心血所创,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随意交给别人。”顿了顿,又有些讥讽地道,“你与你师弟再是交好,也不该这样色令智昏。幸好你还没有全部交出,否则……”他说到这里,再不多言,只意义不明地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拂袖而去,须臾间便没了踪影。
      他离去之后,沈燕澜依旧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他到底在胡说什么,什么色令智昏,要不是担心他白练了这么多年扶光剑法,我又何必找师弟来补这个缺。”
      他还从来没有与对方起过这样大的争执,心头一时怅然若失,茫然伫立良久,才察觉手中还握着一物,正是羽阳的那支云箎。那云箎上还残留着浅淡的冰雪气息,依稀与羽阳的气息相近,沈燕澜循着气息将那支色泽沉透的竹管贴到面前轻轻嗅闻,最后停在了云箎的吹口上。他鬼使神差地低了头,将自己的唇贴到了吹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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