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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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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这样一个白纸般的纯真少年,沈燕澜再是不羁,也知道不该信口胡扯,故而难得地换了副正经面孔,向对方道:“待我自行散功之后,或许需要几年的功夫才能将从前的武学重新拾起。在此期间,我先让师弟授你几门逍遥派的基础功法,至于以后……待我功力恢复,再正式将你收入门下。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总不能让你吃亏才是。”
小丁慌忙摆手:“我……我不是为这个……”他嗫嚅了一下,才犹犹豫豫道,“我这样的小乞丐,从来没人愿意摸我的头,你……你是第一个……”他说完,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可笑,略显尴尬地低下了头去。
谁料沈燕澜听了,倒若有所思般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小时候,只有我娘常常摸我的头,后来我每次想起她,就很希望有个人能来摸摸我的头,可惜……”
他一提起此事,忽而又想起从前在天山的时光,后山的那棵老松,树下白衣当风的身影,还有那偶然一次,抚摸自己头顶的温暖。他想起这些,不由便低低叹了口气,重又靠回了床头。
小丁觑着他面色,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内伤发作,不舒服了?我喂你喝粥好不好?”
沈燕澜勉强向他笑了笑:“我没事,你不必在这里陪我,去忙你们帮内的事吧。”
“我没有什么事的,”小丁连忙道,“魏大哥说,他不在的时候,让我千万好好照顾你。他还说,那晚要不是你挡住天罗红莲,我们全都会没命的。”
他看着沈燕澜,认认真真地道:“像你这样舍己救人的大英雄、大豪杰,是我们丐帮最最钦佩的了。”
沈燕澜被他夸得几乎不自在起来,他那时可未曾想过要舍己救人,说到底,不过是一时心急,忘了自己身上有伤罢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方才说魏大哥不在此处,他又去了哪里?”
“魏大哥那夜原本去追偷袭之人,可惜那人身法太快,他没能追上,只捡到一只红色小筒,正是发射天罗红莲的器物。他拿到这件东西,几乎可以确信对方是唐门中人,当下便气愤不过,拿着证物,要去唐家堡讨要说法。”
“唐家堡?”沈燕澜吃了一惊,“他独自前去那里,岂不十分危险?”
“我们也觉得很是不妥,可魏大哥一意孤行,我们也拦不住他……”小丁讷讷地道,“大伙本要与他一起,可那时候你伤势沉重,羽道长又匆匆离去,狄公子也负伤在身。我们兄弟总不能丢下你们不管,所以……只能眼睁睁看魏大哥去了……”
听他这样说,沈燕澜不免又陷入沉思,只觉这一路上发生种种,既似唐门所为,又不似唐门所为,扑朔迷离,极为蹊跷。
小丁见他蹙眉不语,赶忙又宽慰道:“成都分舵的兄弟们前日便赶往唐家堡,他们很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想来很快就能将秦长老和魏大哥的消息传回来了。”
沈燕澜忽然抬起眼睛:“成都分舵就在蜀中,难道这里的丐帮弟子竟从未听说过魔剑子的消息么?”
小丁愣了愣,轻轻摇头:“这里的兄弟们对魔剑子的事一无所知,我倒是向他们提起过唐大唐二,想着或许能从这二人身上探听出魔剑子的踪影。可是那两人的身形相貌都没有特殊之处,除了是对孪生子,我也说不出别的特征来。”他说到这,苦恼地皱起眉头,“唉,要是有张画像就好了,可惜我不会画画……”
沈燕澜听到这里,忽然低低“嗤”了一声:“是了,我怎么忘了还有这法子,”他伸手拍了拍小丁肩膀,“快,取纸笔来。”
小丁一愣:“怎么,难道你会画画?”
沈燕澜微微一笑:“会画画很奇怪么?你师父我的本事还多着呢。”
小丁离去后不到片刻,房门便又被人推开,沈燕澜还有些奇怪这少年的动作怎会这样快,却见进来的身影修长飘逸,原来却是符玉。
“师兄。”符玉走入之后,并未急着走近,而是远远地向他垂首行了个门中礼仪,然后低着脸犹豫着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沈燕澜对之前的事还心存芥蒂,一见他进来,方才那点笑容立刻凝固在了脸上,态度也不如从前那样亲切自然,只淡淡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符玉怔怔抬起头来,像是想要走近两步,却又生生站住,小心翼翼地道:“可否让我听听师兄的脉息?”
他这一抬脸,沈燕澜才发现对方双眼红肿,像是难过得彻夜未睡,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也极其晦暗,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你过来吧。”
符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忙走到沈燕澜榻边,而后迟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按沈燕澜的脉门。谁知沈燕澜却一抬手,将符玉手腕握住,拉着他坐到身边,声音很低地道:“我脉息已乱,撑不了太久,不如趁现在,我将扶光剑法的剑诀背诵给你,你先自己练习,待羽阳回来……再与他练过。”
符玉目光一滞:“师兄真的要把扶光剑法教给我?”
“魏泰平去了唐家堡,此事你应该也知道,”沈燕澜低低道,“如今魔剑子的事还没有着落,丐帮和唐门倘若再起冲突,武林中局势便会更乱。眼下正是用得上扶光剑法的时候,我却……”
他说到这里,又沉默许久:“说到底,是我自己不济,遭人暗算,功力尽毁。羽阳之前训斥我,我还当他看我不惯,故意找茬,现在想来,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他抬起手,在符玉肩上拍了拍,苦笑道,“你肯替我补这个缺,自然极好。只是修了这门剑法之后,千万别跟我一样,随随便便就着了别人的道,知道么?”
符玉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师兄放心,我定不敢大意。”
“扶光剑法分作两仪之象,一位负阴,二为抱阳。负阴者所习剑法大多化用自天山剑法,抱阳者所习剑法则是来源于逍遥派剑法。逍遥派剑法本有九路,各有四种变化,算来共有三十六路之多,其中用入扶光剑法的只有半数,待我一一传授给你。”
符玉毕恭毕敬地垂下头:“悉听师兄指教。”
沈燕澜凝神想了片刻,才缓缓念道:“天生百骸,后通九窍,而后六藏,一受其形,心与之然,人之生也,其我独芒。”
这句念出之后,符玉赶忙跟着背诵了一遍。他虽天资聪慧,然而这剑诀极其奥妙,只这一句他便不能全然领会,只好将不懂之处一一向沈燕澜求教。沈燕澜答他之时却有些神思飘忽,毕竟这套剑诀他习得已有十年,此刻念出,倒像是要将它从自己身上彻底剥除一般,让他心内都隐隐作痛起来。
待符玉将这第一句记下之后,又忽而抬头问道:“不知负阴者的剑诀又是什么,扶光剑法需二人配合,我若对羽道长的剑法一无所知,又如何与他配合呢?”
这话倒是把沈燕澜问住了,他思来想去,才发现自己根本从未注意过羽阳的那份剑诀是什么内容。他们出剑时从不会知会对方,却总能自然而然地使出与对方配合的剑招,那是培养了十年的默契,绝非旁人能够明白。
一想到这里,沈燕澜心情愈发沉郁,低低道:“你们多练习几次,自然能够明白。”
符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见羽道长性子孤冷,似乎不是耐性好的人,不知练剑时会不会嫌我蠢笨……”
对于他的担忧,沈燕澜只低低苦笑一声,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羽阳性子孤冷,看着便不好相处,然而他们练剑时,羽阳却可算是耐性极佳。记得从前修习扶光剑法,因那招“素月流天”太过精妙,他怎么也掌控不好,练了小半月,还是毫无长进,最后甚至险些失手伤了羽阳。羽阳虽躲闪及时,未曾见血,他那道袍的肩膀处却被沈燕澜用断云割破,撕开好大一处裂口。沈燕澜惭愧至极,为表歉意,只好请羽阳将外袍脱下,想要亲手缝补好之后再还给对方。羽阳倒没有怪罪之色,一言不发地将那破道袍递给他便走了。可沈燕澜又哪里会做什么针线活,回房研究许久,终是想不出缝补之法,只好暂时把那道袍摊在床边,搁得年深日久,最后连自己都忘了要归还的事。
那件道袍后来去了何处?沈燕澜怔怔回想,却觉得记忆中一片空荡,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听符玉又在他耳旁问道:“师兄,不知剑诀的第二句是什么?”
“第二句……”沈燕澜喃喃重复,散乱的神思却收不回来,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体内那散乱的真气忽而又暴动起来,在他经脉中胡乱冲撞。
就在他视线都渐渐昏暗之时,手腕脉门似是被人握住,只听符玉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兄!没有玄雪丹压制,这真气涌动的时间变得更短了,先前还有十二时辰,现在只隔了六个时辰,倘若再不散功……”
“我将剑诀交给你,便是决定要自行散功了……”沈燕澜知道他要劝什么,吃力地打断他道,“你先出去……”
符玉连连摇头,神色十分紧张:“散功最是凶险,我要留下来为师兄护法。”
沈燕澜见他不肯离去,也无可奈何,强忍着周身的剧痛,低头去扯身上的衣结。然而他此刻手指都几近痉挛,竟连解开衣结的力气都没有了。
符玉看了他两眼,终是忍不住,上前道:“我来吧。”
他知道散功之时,全身真气都会顷刻外涌,沈燕澜先前受了烈云刃,体内真气更是炙热无比,倘若这些真气没有立刻发散,只怕伤势会更重,甚至有性命之忧,自是不能将衣衫穿得这样严整。他低下头,也不看沈燕澜面色如何,只极快地将他衣衫解开。
沈燕澜正陷在煎熬般的痛楚中,全无气力,待得胸腹一凉,他忽而觉得有些难堪,气喘吁吁地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符玉却置若罔闻,揽着他肩膀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而后用衣袖小心地将他唇角血迹擦去:“我陪着师兄。”
沈燕澜还要再说什么,却觉体内真气躁动至极,似乎转眼就要将他经脉生生扯断,只好闭起双目,凝神运气。就在他要将周身功力尽数散去之时,只听屋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而后传来小丁激动的声音:“师父,你看谁来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那人一闪身便进入屋内,待看清榻上衣衫不整的沈燕澜和符玉之后,那人神色瞬间便是一冷,如同笼了一层冰霜。
沈燕澜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心中遽然震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屋外又传来一声低笑:“怎么两月功夫,我竟多了个徒孙出来?”
沈燕澜听见这个声音,精神猛然便是一振,失声喊道:“师父!”
只见一个天青色衣衫的人影飘然而至,外间骄阳似火,那人却像株青莲似的,带着几缕淡然荷香,身姿缥缈,如同谪仙。
小丁看得呆了,不自觉张大嘴巴,谁料下一刻便被来人捏住下巴,左右瞧了一瞧,轻轻咂舌道:“这小乞丐容貌太过寻常,看着也不聪明,连点师门礼仪都不懂,徒儿为何收了他?”
沈燕澜对自家师父的脾性十分了解,知道他向来不分轻重缓急,就算自己在这边重伤吐血,他也更在意自己的徒孙长得够不够漂亮,脑袋够不够聪明。当下只好叹了口气,向小丁道:“还不快叫人,这是你师祖。”
小丁只好结结巴巴地喊道:“师……师祖。”他生怕又被人说不知礼节,想了想,又转头看向符玉,喊了声,“师叔。”
最后才想起屋内只漏了一人还没喊,便又看向沉默不语的羽阳:“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