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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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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燕澜谈起旧事,不免又忆起从前在天山时的种种情形,只觉当时懵懂无知,现在回想起来,竟全然是另种滋味,一时心头茫然,不知是喜是悲。就在他怔忪之时,面前忽而投下一道黑影,却是符玉倾过身来,将灯光挡住了一半。
他面庞隐在暗色中,看不清神色如何,只垂了头,贴到沈燕澜颈项间浅浅嗅了嗅,缓缓道:“怪不得先前一靠近师兄,便闻见这股奇异香气,沁人心脾,原来是师兄贴身收着玄雪丹的缘故。”
沈燕澜只觉他鼻息间的热气拂在自己颈上,不由微觉不妥,仰身让开些许,又故作无事般笑了笑:“是么?我只在拿到这丹药初时几天闻到过它的香气,后来许是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香。”
符玉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凝眸在他脸上注视许久,而后才恍然一笑。
沈燕澜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很有些奇怪,下意识抬起手向自己脸上摸去:“怎么,是不是我内伤太重,所以脸色不大好看?”
符玉见他在脸上胡乱摸索,忍不住也伸了手去,却在将要碰到对方时生生停住,低声道:“师兄什么时候都很好看,”他目光生了根似的定在沈燕澜眼角,又道,“尤其是这颗痣……生得最好看。”
若说因容貌出众受人称赞,沈燕澜自小到大已不知听了多少回,简直恨不得耳朵生茧,毕竟这么些年,也只有羽阳对他那张脸视若无物。所以他听符玉赞他好看,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只在听到最后时,忍不住嗤笑一声:“一颗痣而已,又有什么特别了?”
符玉也随着他一笑,同时伸出手,在他那颗泪痣处轻轻摩挲:“师兄难道不知,现下江南女子最时兴的妆容,便是以胭脂点缀眼角,称作‘胭脂泪’,只这一笔,便能平添几分风流多情,”他一面说,一面向沈燕澜凑近,喃喃道,“可依我看,旁人再怎样刻意装扮,却也比不上师兄万分之一的风姿。”
沈燕澜原本就因内伤之故元气受损,靠在床头甚是无力,却不料这素日乖巧的师弟好像越来越没规矩,不但伸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还连身逼近,简直像要将他压在身下一般。他有些疑心自己是受了调戏,自然不肯吃亏,故意扬起唇微微一笑:“说起风姿,师弟倒也不差,不然当年我也不会把你错认成师妹,还想着要娶过门当媳妇呢。”
他没想到的是,符玉听了这句调侃,非但没露出羞恼之色,反而露出个春暖花开般的笑容:“那如今,师兄还想娶我过门么?”
沈燕澜呛了一下:“咳……师弟不要说笑了……”
符玉的样子却不像是玩笑,他低下头,极近地望向沈燕澜:“师兄难道介意我是男子?可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喜欢师兄,这些年从未变过……”
沈燕澜蓦然听他说出这番话,一时惊讶万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符玉倾身过来,却是向自己唇上吻来。他赶忙偏过头,那吻便落在他侧脸上,他又惊又怒,一手便要将符玉推开,沉声喝道:“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然而他现下并无什么气力,这一掌推在符玉胸前轻飘飘的,毫无震慑之力。符玉径直将他那只手握住,低低笑了一笑:“师兄何必害羞,那夜在张氏山庄,我亲你时……你明明没有睡着,为何要故作不知?”
他话音未落,沈燕澜耳中已“嗡”地一声轰鸣起:“你说什么?”
符玉笑得成竹在胸一般:“那时师兄的心跳声大得我都听见了,难道师兄还不肯认么?”他顿了顿,凑过来,又在沈燕澜耳旁低低私语了几句。可是他所说的话,沈燕澜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他心绪已然乱到极处,一颗心仿佛从沸水中被提到了冰水之中,到最后心内只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地道:原来不是羽阳,居然不是羽阳……
符玉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沈燕澜脸上血色逐渐褪尽,像是死人般的惨白,不由慌了:“师兄,你……你怎么了?”
沈燕澜“啪”地将他扶在自己肩头的手打开,这一下因急怒攻心,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几分内力,而后丹田内那股虚火便猛地窜了上来,激得他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符玉见他吐血,一下也变了脸色,慌乱地喊道:“师兄……”
沈燕澜双眼紧闭,睫毛颤动不休,气息微弱,口气却是严厉异常:“滚出去!”
符玉察觉他是动了真怒,慌忙起身,而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床边:“师兄,你别生气,是我误会你心意,我……我再不敢了!”
他连连赔礼,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然而沈燕澜哪里能听得进去。他从方才得知那夜的人并非羽阳之后,便觉先前那一腔欢喜都变作了泡影,再忆起那两日自己的百般情思,更觉得荒谬无稽,可笑之极,最后竟情不自禁嘶声低笑起来。谁知刚笑两声,浑身气脉便是一震,而后丹田内静伏多时的真气又忽而疯狂窜动起来,简直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一般。
沈燕澜知道这是体内真气有再次决堤之势,一旦真气泄尽,无论散功与否,他这身功力都将不复存在。若在几日前,他定还会再挣扎一番,可现下心如死灰,竟已不把自己的功力放在心上。
还是符玉见他浑身颤抖不休,暗觉不好,大着胆子抓住沈燕澜脉门一握,而后立刻大惊失色:“师兄,快……快服玄雪丹!”说着,便要去取沈燕澜怀中装着的玄雪丹。
沈燕澜已疼得弓起身来,却还竭力按住玉瓶,哑声道:“一颗玄雪丹只有一日之效,我真气外泄已是定局,何必浪费……”
符玉又惊又急,连声道:“能缓一日是一日,师兄怎能让我看着你这样受苦?”
沈燕澜额头上全是冷汗,仍是执拗地捂着那玉瓶:“你不必管我,这颗玄雪丹我说什么也不会吃的。”
“只是一颗玄雪丹而已,”符玉气急之下,几乎要喊出来,“留着又有什么用!”
沈燕澜似是想笑,然而极痛之中,笑意却挤不出来,只低不可闻地道:“一颗……也是念想……”这句说完,他忽而想起从前聂清濯抚着腰间那老铜酒罐时的神色,一时恍然,像是瞬间明白了很多事,却又觉得已然毫无意义。
他此番真气动荡持续了许久,等到周身痛楚渐渐消散,他慢慢恢复意识,这才察觉这么长时间,符玉竟是一直跪在床边望着他,双眼中满是泪水。
“师兄……”符玉声音有些嘶哑,却又心有顾忌,一根指头也不敢碰他,神色悲凄地道,“你好些了么?”
饶是沈燕澜先前心中有气,现在看他这样做小伏低的可怜模样,也难以再说什么重话,轻声道:“我没事。”
“师兄……”符玉用力咬了咬下唇,“是我不好,惹你生气,求师兄原谅我这次。”
沈燕澜听他又提起先前的事,只觉既头疼又疲惫,生硬地道:“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符玉神色黯了一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对师兄只有同门之谊,绝不敢再妄动他念,请师兄放心。”
沈燕澜这才面色稍缓:“你起来吧,我是你师兄,又不是长辈,何必要跪着?”
符玉却没有动,他默然许久,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似的:“有件事,我想求师兄答允。”
沈燕澜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十分防备地道:“什么事?”
“我想请师兄把扶光剑法的剑谱教给我。”
沈燕澜吃了一惊:“什么?”
“师兄,”符玉眼眶含泪,很痛心地喊了他一声,“你这些时日被这真气折磨得几乎只剩一口气,却还迟迟不肯散功,不就是为了保住扶光剑法么?可现下看来,你真气泄出大半,功力已然难保,不如将剑诀交给我,我来替师兄补上扶光剑法的缺。这样既不辜负羽道长,也可以让师兄不再受苦,岂不很好?”
沈燕澜呆在那里,他自然知道符玉说的很有道理。他失去功力几乎已成定局,符玉虽未修习过扶光剑法,可内功与自己同出一路,又有逍遥派剑法的根基,这位师弟为人又机敏,短时间内将剑法学会想来也非难事,只是……只是要他这样简单地将修习了十年的剑法交付他人,他总觉得心中不甘。
符玉见他拧眉不语,又低低道:“我知道魔剑子那帮人对扶光剑法很是忌惮,所以费尽心思,屡屡构害师兄。这些时日,我见师兄一路伤重,心里实在万分难过……”他说到这里,又用那灼热的目光向沈燕澜看来,“我不愿见师兄一直身处险境,所以,既然他们定要针对修习扶光剑法之人,倒不如让我替师兄担下这一切。”
符玉容色动人,说话时神色又极其诚挚,让沈燕澜也在心中暗自动摇,简直不知要拿这个情真意切的小师弟如何是好。他闭上眼睛沉默许久,才道:“让我想想。”
沈燕澜真气流失,内伤又重,精神自是不大好,没多久便沉沉睡去。等到他再醒来时,外间已然天光大亮,床头坐在的身影却已不是符玉,而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小丁。
小丁一看见他醒了,立刻跳起身:“你等着!”
沈燕澜还在迷蒙,就见那孩子飞奔着跑出去,不到片刻又捧着个碗快步跑了回来。
“我本来想烤几只田鸡给你吃的,可魏大哥说你受了伤,要少吃那些东西,我只好煮了一些粥,”小丁一面说,一面将粥喂到了他唇边,“你尝尝?”
沈燕澜还未尝到,便觉香味扑鼻,可他却迟迟没有张口,只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我先前还说要教你一套掌法,好报偿你做的好饭,现下可能要食言了。”
小丁愣愣地看着他。
“我如今真气几乎泄尽,散功便在这一两日,以后大约是武功尽失,形同废人,所以……无法再教你武功了。”
小丁眼睛瞪得滚圆,立时便想伸手来安慰他,险些忘了手中还端着一碗滚烫的粥。他忙不迭将粥放到一边,这才对着沈燕澜摆了摆手:“没……没事的,我不用你报答,我是心甘情愿做饭给你吃!”
沈燕澜看这孩子急得脑门上都冒了汗,心里微微好笑,面上却还是装作惆怅神色,低低叹息道:“你虽然不介意,可我往后没机会听你喊我师父,倒也是憾事一桩。”
小丁又是一愣,赶忙道:“我喊就是了,”他虽这么说,可还是手足无措地攥了自己衣角半天,又张了张嘴巴,最后才期期艾艾向沈燕澜喊了一声,“师父……”
沈燕澜再也忍不住,大笑了两声,而后又觉得内息凌乱,这才渐渐止了笑声。
小丁却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调笑自己,还以为沈燕澜是听人喊他师父,心里高兴才这样笑,立刻认真地道:“我不用你教我武功,以后都喊你师父,好不好?”
沈燕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太过穷极无聊,不该逗弄这天真的小少年,正想寻个借口将此事略过,就见小丁又满脸严肃地问道:“我要喊你师父,那……是不是要喊符少侠和羽道长师叔呢?”
沈燕澜被问得措手不及,想了想才道:“喊符玉师叔也就罢了,至于羽阳么……”他心里想说的是,我都差点要喊羽阳师叔,你又凭什么喊他师叔?
一想起羽阳,他心中又是五味杂陈,晃神许久,才无意识嘀咕了一句:“叫什么师叔,还不如叫他师娘。”
小丁懵懂地张大嘴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