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雪》昭殊

27、庙会

　　过了几日，长公主邀请明月公主来府上做客。萧琛自然是陪着明月的。

　　长公主与明月公主两人是自家姑侄，明月公主自从回宫以后还没有来过长公主府，少不了一番叙旧。长公主拉着明月公主说了几句体己话，问了问她在须弥山的情况。长公主说了一会子话，乏了，让薛思作陪，自己早早地回屋休息。

　　萧琛因为自小养在长公主府的缘故，对长公主府很是相熟。径直吩咐厨房准备自己喜欢的吃食。薛思对待萧琛就像对待自家没有长大的弟弟一样，听之任之，两人之间相处，并没有什么主客的样子。

　　明月公主对长兄有极其深厚的感情，既然萧琛在这里，她也把长公主府当成半个家，对长公主和薛思比自家兄弟姐妹还要亲上几分。

　　薛思冷眼看着，道：“明月妹妹这几年出落成大姑娘了。”明月公主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衫，衬着肤色白皙。她五官标致，气质冷冽，静静地不说话时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明月公主性情十分乖张怪戾，听见这句话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她自幼喜爱习舞，吩咐了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准备跳舞的东西。

　　听见薛思这句话，萧琛倒是十分诧异，转过头轻声问薛思：“怎么……”

　　萧琛似乎从来意识不到他的胞妹长了一副怎样妖孽的脸，因为这张脸又会兴起怎样的风波来。薛思知道萧琛误会了，也是，明月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他是不该说这样令人误会的话。薛思见明月公主没有注意，凑到萧琛身前，小声说道：“你都想什么呢，你看明月都没有误会。”

　　萧琛明白薛思没有对明月有意的意思，刚才那句话只是一时感慨，就像看见美丽的花儿一样，忍不住称赞几句，倒是自己想多了，心里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说：“原来如此，我就说……”

　　萧琛与明月公主是一母所出，明月公主长成这样，萧琛也差不到哪里去。从四岁到十四岁，薛思与萧琛几乎是同行同止。所以萧琛从来没有想过薛思会对明月有意。

　　明月公主的舞台已经搭建起来，正站在舞台上开始跳舞。

　　薛思看着明月公主的舞姿，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发憷，一边和萧琛闲话，问道：“本来今年匈奴那边要派使者过来，听说是他们的二王子带团。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有成行。”

　　明月公主跳了一支不知名的舞，她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舞衣，一双流云纹的水袖，以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漆如点墨的眼睛。那眼神，冷冷的，又似乎隐藏着一团火焰。

　　薛思不懂舞蹈，不能做出精确点评，只能如寻常人一般看出点什么，要说，却说不清楚，只能说是一种感觉。听到薛思这句话，萧琛这几年也接触朝政，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有放在心上，于是说：“是呀，我知道此事。年初使者不能来时给我朝发了国书，父皇还专门问了我意见。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萧琛记得这个场景，对于皇帝突然就此事询问意见，他觉得十分怪异。与外国的邦交是国之大事，他那时不过是一个年少的皇子，照理说是不参与朝政的。而且他自己的精力主要在于怎样在我朝站稳脚跟，对匈奴的王子了解过少，也没有什么看法。皇帝心思深沉，对萧琛的无知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态度，所以至今萧琛都不知道皇帝就此事询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薛思一边看明月公主跳舞，一边说：“听说匈奴的二王子允文允武，是下任可汗的热门人选，又对我朝亲近。这次他来出使我国，本来是为了两国联姻的，不是匈奴的公主嫁过来，就是匈奴的王子迎娶我朝的公主……”

　　萧琛明白过来薛思的意思，有些不可思议，疑惑地问道：“这和明月有什么关系？不是大理就是匈奴，不是世家就是将军之子。这些身份都不意味着对明月来说是个称心如意的驸马。”

　　两国联姻，世人看到的是边疆的安宁，外国人看到的是公主陪嫁的大笔嫁妆，有谁看得到联姻者本人的悲与欢？所以无论是和亲还是世家子弟，萧琛对这些求婚者都不满意。

　　薛思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因为离得近，从来没有发现，像这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向都是英雄倾慕的对象。如果匈奴的二王子出使我国，见到公主殿下，陛下就能明白公主具有什么样的价值。”

　　薛思的话似乎冷冰冰地，却意外地戳中了萧琛的心思。如今皇帝要将明月公主嫁入大理，就是因为对皇帝来说，明月公主的存在没有什么价值。如果两国相争，也许皇帝就能明白女儿的价值，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公主许嫁大理。可是这话虽然是事实，说出来却太过伤人，于是薛思只是点了点，没有说破。萧琛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薛思的言下之意。

　　“这都是没有影儿的事。”萧琛难过地说，“对于陛下来说，公主是可以送给外国的礼物，皇子是平衡朝堂势力的工具。有这样的陛下，我与明月，怎样才能避免悲惨命运？圣人忌讳东宫得势。我是男子，现在年纪还小，不然，我的婚姻也迟早是他可以交换的筹码。”萧琛说起这些伤心事来面色非常平静，似乎已经抗争过无数次，失败过无数次，如今已经没有希望，于是不再抱有希望。薛思看了，不免心疼。

　　萧琛继续说：“他是群臣的陛下，后宫的夫君，东宫的父上。唯一不可奢求的是，他是我与明月的父亲。”

　　虽然萧琛贵为皇子，可是薛思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孩子。“不说这些了。”薛思一边看明月公主跳舞，一边问：“阿琛，你想过以后的事情没有？”

　　萧琛凝视明月公主的舞姿，说：“以后？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给明月挑一个称心的驸马。然后等加冠后去封地。与你比邻而居，娶妻纳妾，教养几个孩子，度过一生。”

　　薛思先笑了起来，道：“娶妻纳妾。你年纪那么小，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见萧琛一副严肃的样子，才说，“我知道，重点是比邻而居。”

　　萧琛同意，又重复了一遍：“比邻而居。”比邻而居，这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好，没有问题，会实现的。”萧琛终于笑了起来。

　　两人说到此时，明月公主的舞也跳完了，从舞台上走下来，径直朝他们两个走来，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问：“你们两个在角落里做什么？”

　　萧琛看向明月公主的眼里有明显的笑意，回答说：“没什么，我们不过说了一会子的话，主要在看你跳舞。”

　　薛思支使下人赶紧将擦汗的毛巾递给明月公主。明月公主结过毛巾，嗤笑一声说：“我的好哥哥，你和薛家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形影不离，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怎么现在还在说。依我看，以你对薛家哥哥的热络劲，薛家哥哥若是个女子，我便做主，求了父皇，让薛家哥哥做了我的嫂子，好让你们日后能够天天说话呢！”明月公主年纪尚小，娇俏可人，她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如今现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明月公主童言无忌，萧琛却知道分寸，不免有几分尴尬，看着薛思，讪讪地说：“你都说些什么呀。”皇室拿他们两个打趣，已经形成传统了，如今薛思听见此类的话，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心里有一个明月公主没有恶意，于是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萧琛年纪小时，生的可爱，薛思见了，以为是哪位公主。如今大了，萧琛生的愈发矫健俊朗，薛思却长成了翩翩佳公子。打趣二人的都是太后长公主等真心为他好的长辈，是以薛思也没有对此等事情做出多大的反应，只能说是一种无奈。萧琛见薛思不在意，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明月公主擦完汗，把毛巾放下，一边又说：“听钦天监说，今夜月色很好，我们可以摆个桌子在庭院里。我去换衣服了，你们继续聊。”萧琛知道明月公主在宫中拘束，不愿意回宫，他心疼妹妹，自然不愿意拂了妹妹的意思，于是看向此间的东道主。

　　薛思哪有不赞成的，于是说：“没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去安排。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今晚正好联床夜话。”细细吩咐了下人今晚赏月的安排。

　　长公主府受人喜爱也有府上正经主人少的缘故。长公主府上就只有长公主和薛思两个正经主子，秦大将军和秦家姐弟住在将军府。长公主又十分溺爱薛思，便是他们在府上胡天胡地，只要薛思喜欢，长公主是不会管的。所以有时候长公主府对薛思等人来说，便如人间净土一般，

　　萧琛也笑了起来，说道：“秉烛夜游。”小的时候，萧琛身体弱，薛思自有一副身为长兄的责任在，两人住在同一个房间，方便照料。所以两个少年做过不少联床夜话，秉烛夜游的傻事。说到此处，两人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三人一边赏月，一边饮酒。薛思不胜酒力，不常饮酒，担心酒醉过后不好收拾，可是经不住萧琛一杯又一杯的劝酒，不多时便醉了。明月公主是女子，也不常饮酒。只喝些果酒。

　　明月公主对着月亮敲桌子，举了杯子，口里吟道：“对影成三人。”

　　萧琛嗤笑道：“想不到你倒是女中豪侠，竟然喜欢李太白的诗句。对了，你和李太白一样疯癫。”

　　明月公主冷笑一声：“哼，要我说，我要是位男子，也不像你这么窝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想着要去封地，做个富贵闲王。”

　　萧琛一向纵容妹妹，此刻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好笑，道：“是，是。殿下威武，哥哥没用，只想你好好的。”

　　明月公主显然喝多了，嘴里不依不饶，道：“东宫也坐不稳他的位子。”

　　萧琛没有接话，他心里清楚：历任东宫的位置，都难以坐稳。

　　明月公主百无聊耐地说：“要是琵琶姐姐在就好了。我和你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聊的？”

　　萧琛只觉得凉风习习，人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身边，一生的好时节，莫过于此。

　　萧琛忙着为明月公主遮风避雨，鲜少到长公主府看望薛思。薛思遣了一个仆从，道：“你派人去严老爷面前跟着，别被他发现。严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报与我知道。”那仆从乖巧离去，晚间回来，便绘声绘色地将严崧今日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薛思听。

　　原来严崧今日在悦来客栈和一群学子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出门。严崧道：“听闻大相国寺的签文最是灵验，眼看考期临近，不如大伙儿去大相国寺求取签文。”于是众人准备出发。严崧落了东西，回房间去取。唐解元、徐泾也在楼下。徐泾和各位学子关系都不错，有说有笑的。，徐泾出手阔绰，许多学子的日常用品是他赠送的，也多次请客吃饭，难怪人缘这么好。

　　不多时，严崧从房间里取东西回来，下楼就说：“久等了，我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一人说，“就等你了，可叫我们好等。”另一人说，“快走吧，再不走就完了。”于是众人便结伴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顺便抽签。

　　眼看考期将至，各位举子自然十分紧张，求神佛保佑高中也是人之常情，孔庙祈福也有人早就去过，又听说大相国寺的签文一向灵验，于是结伴上香。既然大相国寺香火一向繁盛，来往的信众也多，其中就包括丞相千金。严崧这一次出门，正好路遇丞相小姐上香。

　　丞相小姐上香自然有诸多侍卫护送，女眷又格外娇贵些。严崧等人在一众举子间，只遥遥地看见小姐的身影，小姐带了毡帽，从马车下来，看不清楚相貌，从显露出的身段来看，估计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听闻如今的夏丞相家中有一位工于诗书、才貌双绝的大小姐，夏相对她寄予厚望，就连东宫选妃也没有让她参加，只希望能在今年这一届的进士中选出乘龙快婿来。看来传说中的夏小姐，就是这一位了。

　　见到美人，自然心驰神往，于是便有调笑说：“相府千金真是千娇百媚。若是中了这一届的状元，也许丞相大人就将小姐嫁与你也未可知呀。”

　　又有一人说：“哼，就你这一副相貌，就算是中了状元，丞相大人也看不上。”那人说，“你欺人太甚。”

　　两人闹作一团，又有一人居中调停，“好了，好了，没有影子的事，为了这个打起来，伤了情面，值得吗？”举子们毕竟是年轻人，这一打闹，显得活力十足。

　　严崧一副老神神在的模样，似乎不为所动。徐泾好奇道：“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两大快事。相府千金名门之后，又貌若天仙，若是能促成好事，乃是两全其美。严兄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

　　严崧岿然一笑，道：“丞相大人眼高于顶，想必他家的小姐，必然要嫁与天选之人。如今春闱还没有开始，这些人便肖想高中之后被选为东床快婿，这是凑什么热闹呢！”

　　不想严崧如此严肃，徐泾只得肃然一抱拳，道：“严兄高见。”

　　“不切实际的事情，想也没用。”严崧慢慢解释道，“如果你我没有中举，丞相的千金想必正眼瞧我们一眼都不会，想这些子都没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徐泾嘿嘿一笑，不再多说。不多时，相府一干人等便进入寺庙内室，望也望不见了。严崧与薛思本就站在偏僻处，是以他们的谈话也不被众人所知。

　　众人去上香之后便三三两两地去找大和尚抽签。卦摊在一棵大树下，不容易找到。唐解元先抽，是一只下下签。解签的僧人拿了签文，慢慢地说道：“公子这一签是一只下下签。所求难得。正面迎上，一无所获。但是如若通过小道侥幸得中，则会有血光之灾。唯一解厄的办法是潜龙勿用，等待时机。”

　　“胡说！”唐解元满不高兴的喝道。他是为了求取功名而来，照大和尚这么说，中与不中，都不好，不如打道回府，他怎么甘心？

　　徐泾见此，连忙拉住唐解元，道：“稍安勿躁，也许是个江湖骗子也未可知，等我再抽一支，看一看分晓。”那解签的和尚看见徐泾抽的签文和唐解元一模一样，不禁面色沉重。

　　两人面面相觑，见罢，严崧伸手抽了一只签，看也没看，随手交给那人，是一只中下签。那人看了，面露一丝喜色，说：“公子这一卦和前两位公子虽然相差无几，但是却有转圜的余地。这一卦虽然凶险，但是能得贵人相助，之后便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妙呀，妙呀。这种卦象，真是难得一见。”

　　三人算完，那大和尚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因为寺庙的签文，周围的信众求得多一些，又很灵验，为了取悦信众，一向都是上上签。下下签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如今连着三个都抽到中下签，算卦的多少有些信命，如今也不太敢侃侃而谈了。

　　三人求签算卦，都是下下签，不禁觉得十分地晦气，就连来之前的欢声笑语也少了许多。

　　严崧见两人仍旧闷闷地，说：“依我看，求签问卦不过是为了讨一个好彩头，犯不着为了一些胡言乱语搅了好心情。”唐解元、徐泾两人虽然应了，但是情绪仍旧不高。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另一波举子已经从山门内出来，见天色不早，几人虽各怀心思，也一起回悦来客栈。

　　薛思听完仆从的禀告，手中的碧玉手串已经被捏紧，心想：与前世分毫不差，即使没有自己在场，严崧等人也同去了大相国寺求签，就连签文也一模一样，前世他不信命，也就不将签文放在眼里，现在倒是明白无论是是严崧的签文还是自己的，都十分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