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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重逢 ...

  •   经过早晨的闹剧,薛思回到书房习字作画打坐。薛思自诩是个才子,以文人雅事怡养性情。他的字与画都不错。所用的文房四宝都是名贵之物,也习惯了用好东西。薛思用小毫勾了欧体的大字,又仔细临了一遍碑帖拓本,写完以后右手手腕剧痛,吩咐书童拿了热毛巾敷手。

      一般来说,习字能使人沉静,可是他今天早上写了一副字,却写得心不平气不和。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习字时手腕过度用力,写完手痛不说,还使得心更乱了,难怪佛经上说心魔难以降服。他有心魔,今天早晨旁观了秦氏与长公主的争吵,又激发了他的心魔。

      薛思脑海里一直想着秦大将军早上口不择言怒骂的那一句“贱人”,长公主的婚姻如此艰难,却无法合离。他作为儿子,眼睁睁地看着继父动手打人,却没有办法。较起真来,薛思对秦大将军打骂自己老婆,是没有办法的。不说律法对家务事无有判决和定案,即便有,像秦大将军这种权臣,律法拿他没有办法,宗人府唯皇帝马首是瞻,同样毫无办法。心魔如此,也难怪薛思今天习字时右手差点握断了毛笔。

      薛思心想:他这个儿子还真是毫无用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辱骂责打。薛思越想越气,只想寻个办法让继父停下来。怎样才能让他停下来?秦大将军正值盛年,又是习武从军之人,薛思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个连杀鸡都不敢提刀的懦弱文人。长公主有这样一个儿子,所以才不能保护她。

      小厮将上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又把墨磨好,将狼毫笔沾满墨汁放在墨盘上,搁笔架上零零散散挂着几只薛思平日里常用的大豪小豪,大楷小楷。薛思的习惯是每日习字,每日作画。

      原来自从薛思重生之后,他放弃科举,又怕意外牵涉到严崧的丑事。为了避人,他连房门也不出,镇日里读书习字,只待把今年的春闱混过去。只要他不参加科举,想必严崧即便想要栽赃嫁祸,也没有办法。

      薛思拿起毛笔,往宣纸上点了点墨滴,中国的水墨画有两类分支,一为工笔,二为写意。薛思嫌弃工笔画太细,细致到毫厘,可是写意画他画出来的又没有多少意在里面。画的工笔画又结构不准,歪歪扭扭的。

      薛思握着笔打型,慢慢画了一个墨色睡莲的轮廓。又添了几笔树叶与花骨朵。

      不着急,慢慢来。薛思心想。

      秦大将军并非良配,长公主忍受到如今,是无奈之举。可是法律之外还有人伦,必然是有办法的。他今年会遇到严崧,有一大劫,牢狱之灾与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当务之急是保住自身,等劫难过去,再徐徐图之。长公主有个儿子,比没有要好。

      若是在前世,秦大将军偌大权势,又孔武有力,薛思是不敢招惹的。而且薛思认为这是母亲与继父之间的私事,他作为儿子辈,不好管。如今他重活一世,本质上是一个亡命赌徒,怎么会将仁义道德礼仪框架放在心上。而且他一腔子愤懑无处发泄,正是想拿人练手的时日。

      今日约了萧琛去大相国寺看梅花。薛思想到这个表弟不禁笑了起来,表弟对他太好了。他虽然足不出户,但是萧琛的约还是要赴的。

      有希望是人间最好的事,薛思一边作画,一边等待,等待来人。

      萧琛进府时,薛思正在画画,萧琛坐在太师椅上等薛思画完,称赞道:“这副画不错,你画得越来越好了。”一手拿着未干的画啧啧称赞。

      薛思画的是山水图,与《富春山居图》有些类似,都是一方山水,画得好的,能从用笔上看出画家对山水的热爱与依恋之情。

      薛思心里有数,这幅画是不值得如此啧啧称赞的,萧琛要称赞,那是他爱屋及乌。且他又能识得什么好画?于是珉着嘴笑了说:“莫不是专门说好话哄我开心?”话虽如此,萧琛来后,薛思的确心情好了许多,大概萧琛的那种一心一意对你的热情感染到了薛思。

      萧琛听不出打趣,还以为薛思妄自菲薄,急忙道:“是真的,我虽然没看过什么好画,也看不懂,但是你这副的确画得好,不信,你拿去山谷坊估价。”

      山谷坊是京城出了名的文墨之地,一些不得意的文人墨客写了字,作了画,都在这里买卖估价。前朝亡国之君的字画乃是大家之作,就是从山谷坊流出来的。薛思见山谷坊都被搬了出来,不好再欺负老实人,道:“知道了,你说是就是。”

      两人嬉闹了几句,结伴来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出了名的是讲经的大和尚和后山梅林。每一年梅花盛开以后,都会发出拜帖请各位皇亲国戚前来赏梅,乃是京城一盛事。文人墨客也多多留下诗句称赞梅花的高洁,虽然高洁是人类强加给梅花的属性。

      明月公主及其他女眷早已从另一条山路上山,自有旁的人招待。薛思走了几步,问:“大理使者求亲的事情怎样,说起来,大理世子与你是两姨兄弟,可有拜会拜会。那大理世子,看起来是个人物。”

      萧琛笑道:“你别是看他生的好,自己想要去见一见?”

      薛思不意萧琛扯到段逸的容貌上去,连忙摆摆手,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过。”不过段逸的确生得一副好相貌。

      萧琛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薛思,想说什么话语,却被笑意打断,说不出来话,想必是想到了什么小时候的乐事。好一会儿,才说:“那一位大理世子,暂且还无缘拜会。你若是想见,就由我想个由头为你引荐引荐。”

      薛思连忙摆手,道:“可别,人家是大理的世子,要见面,也是中原的皇子才配得上,我去上赶着什么热闹?”

      萧琛但笑不语,薛思是知道他的,他一定是在暗地里谋划三人的碰面了。这人就是如此,想要做什么,是不听旁人劝的。

      两人走着走着,走至梅林深处,听见有一青年男子的声音在问:“不知姑娘姓名?”一边连连作揖。

      萧琛驻足停了一会儿,道:“这是哪家后生,看上了哪家的女眷了。”

      萧琛要上前看个热闹,薛思本不想管,又担心男子孟浪,唐突了哪家的闺阁小姐,与他一同上前。谁知走近了几步,听见了一个女声怒喝:“滚!”声音清冽,不似凡间人。

      萧琛听到这个声音,勃然变色,赶着上前,见到这红衣少女站在树下躲避这男子,脸上有些薄怒与难耐,见到萧琛,叫了一声“哥哥”,脸色才缓解过来,果然是明月公主。

      萧琛连忙护住明月公主萧隐,萧隐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此人无礼。”萧琛捋起衣袖打算干架。薛思一看那浪荡轻薄子是谁,这一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原来是今日早晨家中争吵的秦敬,谁能想到他早上刚吵了架,上午便来大相国寺赏花,乃至于唐突美人?

      萧琛已经怒不可抑,喝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好教你知道厉害。”秦敬还傻愣愣地呆在那里,目瞪口呆。

      薛思见状连忙拉住萧琛,道:“这是我弟弟,二皇子殿下息怒。”又对秦敬说,“这是二皇子殿下,还不来见过礼?”

      秦敬却几乎像是傻了一般,喃喃自语道:“你是皇子,她是你妹妹,那她岂不是公主?公主,我怎么会看上公主?”

      萧琛脸色铁青,听见薛思这么打岔,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东宫督卫。”长公主嫁与秦大将军,秦大将军的儿子,名义上是长公主的儿子,与薛思可不正是兄弟?

      薛思见萧琛气头过了,说:“秦家兄弟还小,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明月公主大人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计较。我在这里先陪个不是,今日天气好,姊妹心情也舒畅,要是见了血,多不吉利。”赶紧给秦敬使眼色让他赶紧跑。

      萧隐性情古怪,此刻只说了一句,“哥哥,不要杀人。”她身穿红色的衫子,性情倨傲,脸上只有不耐烦,就是对着自己的兄长,也不耐烦。这位公主一看便离温柔贤淑的美德相差甚远。不知道此刻相遇,对秦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薛思记起来,前世他因为要赴严崧的宴会,拒绝了大相国寺这边的邀请。听闻秦敬就是在这一天梅林中遇见明月公主萧隐,对她一见钟情,才有之后的祸事。今生他接受萧琛的邀约,反而碰巧碰上了两人梅林遇仙这个桥段。

      前世没有听说萧琛当场抓住秦敬将其殴打成重伤,看来是没有遇上。可是这一次,两人当场遇上,若不是薛思,秦敬有可能被打成重伤。

      薛思心想:有什么不一样了。前世与今生。薛思感慨太多,就连秦敬什么时候溜走的也没有注意,更加不会注意的是秦敬在走之前夸口说了什么大话。

      萧琛看在薛思的面子上没有当场动手,不过他护妹心切,之后会私下里做什么还不知道呢。萧琛走上前两步,去了凶神恶煞的脸色,问:“明月,你怎么样,没有被吓到吧?”萧琛对着自家妹妹,多称呼封号。

      萧隐面对关切的长兄,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个登徒子罢了,看他那小身段,真动起手来,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我不过怜惜他性命,不想多与他交涉罢了。”萧隐对着自家兄长说话,隐隐有一些少女天真浪漫的样子,不再像秦敬眼中冷冰冰的美艳仙子。

      薛思回想起来,萧琛这个妹妹明月公主,自幼送到须弥山学艺,听说剑法了得,等闲不是其对手。

      萧琛憨憨地笑了,道:“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只是苍蝇凑上来怪恶心人的。”

      萧隐哈哈大笑,打趣道:“哥哥,你说话太刻薄了,亏做妹妹的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

      两人笑过了,萧隐向薛思见礼,道:“四郎哥哥。”薛思虽是独子,在族中行四,是以明月公主跟着萧琛一起喊薛思“四郎哥哥”。

      薛思微微一笑,今日萧隐可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说:“明月公主好久不见,越发出落得标致。”

      萧隐看一看薛思,又看一看萧琛,道:“四郎哥哥会说话,不像哥哥你,都不夸我。”她言语间十分欢快,看来是对薛思赞她美貌很高兴,雀跃得像个小孩子。

      两人说说笑笑将明月公主送回女眷的队伍,原来明月性情不合群,想要一个人来梅林看梅花,才会遇见登徒子。

      两人将明月送至女眷当中,萧琛才松了一口气道:“明月大了,我需得注意注意。”

      薛思说:“你是一位好兄长。”萧琛对待萧隐,的确处处小心翼翼。

      萧琛看了薛思一眼,道:“你也是一位好兄长。”薛思维护秦敬,在萧琛眼里,可是大大的不该。可是两人的确是名义上的兄弟。

      薛思低下头,颇有一些不好意思,不为别的,只为秦敬的确该打。他和明月公主一样,担心出人命。听见萧琛说道:“你也别这幅样子,我知道他是你兄弟,一个府里一起长大的。”

      薛思心中熨帖,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走来。那群人见到萧琛,惊道:“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在这里。”纷纷过来打招呼。

      薛思定睛一看,竟然是严崧与徐泾等人,大惊,想要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严崧上前走了几步,见到萧琛行了一个礼,道:“二皇子也在。”萧琛对他也极为礼数周全。

      薛思本来是想不到的,前世萧琛对严崧很不待见,说他出身寒门,行事不择手段,不是正人君子,不愿意结交,可是此刻看来,两人竟然交情还可以。

      萧琛见薛思不识,介绍道:“这是上次我在宴会上认识的才子,严崧,严唯中。四郎,你该认识认识,你不是最喜欢结交文人墨客?”

      薛思如遭雷劈。

      薛思决定放弃科举,就是不愿意与严崧等人结交,避免被卷入科举舞弊案。前世的今天严崧本来是徐泾等人在一起,没有与萧琛相遇于大相国寺。可是,今天几人竟然相遇,借着萧琛,严崧竟然想要来结交他?薛思心中万分惊骇,不由自主地想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能躲避的宿命?

      严崧对着薛思殷勤地笑道:“早就听说二皇子提过薛家的郎君最是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前世严崧在薛思面前是自命清高的寒门学子的人设,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

      薛思瞟了严崧一眼,只见严崧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袍子,袍子上已经有许多补丁,但是浆洗得十分整洁清爽。严崧此时就像一颗青松一样站着笔直,寡淡的五官中,别有神采。

      可是薛思看着这张脸要做噩梦。这张脸是他噩梦的来源。这个人害他在宁安流放二十三年,含冤受屈而死。害得他家破人亡,客死他乡。深恩负尽,与亲友生离死别。

      萧琛接着说:“是了,孤与严兄相识于宴会之上,为严兄的才华与品德倾倒,所谓一见如故,倾盖如故,正想着给四郎引荐。”萧琛待严崧的模样,像是对待招揽的谋士,一改在薛思面前闲散的模样。可是前世,萧琛分明看不上严崧作为自己的谋士。

      萧琛没有听见薛思多么欢欣鼓舞地应对严崧,一看,薛思已经皱起眉头,一脸不适的模样,问道:“怎么了?四郎,可是身体不适?”连忙拉着薛思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

      薛思不愿意像个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头晕,可是他现在实在是脑子不够用了。一切和他的预想不一样,和前世不一样。他要抓狂,要疯了。

      他想要躲避严崧,结果严崧通过萧琛的面引荐到他面前,时间地点人物都不一样,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不一样代表着历史可以被改变,又代表着历史不能被改变。

      《南华经》有言:万物方生方死。万物是活着的,同时也是死了的。可是那太玄妙,不是他一个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但是既然他已经重生,那便意味着他已经不是一般普通人了。

      薛思头痛欲裂,一手扶额,一边轻声对萧琛说:“阿琛,我身体不适,先回去。”装作一副病弱的样子,其实懒得和严崧见礼。严崧看他是皇亲国戚,不好觉得无礼,反而毕恭毕敬。

      薛思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回去,既然萧琛想要招揽这一群门生,便让他留下来应对。岂知萧琛向严崧等人一一告罪,要送薛思回去。严崧几人本来是打算攀龙附凤,又哪里会怪罪龙凤有事暂时攀不上?

      薛思回府之后只推说失眠,一个人在院子里台阶上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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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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