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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重生 ...

  •   薛思清醒过后,看着身处少年时的卧室,熟悉的床幔,屋内陈设,无一不是薛思这些年午夜梦回的场景。薛思抬手看了看自己白皙手指,不复在流放时劳作的粗糙黧黑,照了照铜镜,镜里的面容的确是年轻时的容颜。

      薛思仍旧不敢相信,打开房门,门前是假山与回廊,假山尽头是一汪泉水。侍婢看见薛思,欢喜道:“大公子,你可醒了。自从你落了水,长公主殿下可是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婢子这就去禀告长公主。”

      薛思忆起来,自己十六岁时确实落了一次水,母亲很是担忧,这名婢女名唤梅香。自从出了事之后,梅香也不知流落何处,如今见了梅香,薛思才确信:自己是确实遭遇时光倒流的奇境。

      “等等。”薛思出言唤道

      梅香问:“大公子请吩咐。”

      “现在,是哪一年?”薛思迟疑着开口。他的声音清冽动人,不复流放时的嘶哑难听。

      “大公子如今病糊涂了,连今年是哪一年都忘了。今年是元光二年。”梅香见薛思没有别的吩咐,行了一礼,赶紧去回禀长公主。

      元光二年,是他遇见严崧的那一年。

      薛思不禁神情恍惚,伫立沉思:这一年,他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劫难。

      长公主见到自己心爱的长子站在秋风中发呆,急忙握着了薛思的手,道:“我的儿,病了才好,何苦来在寒风里站着。”又呵斥身旁服侍的人,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薛思看见母亲仍旧年轻的脸庞,荣光焕发,想起前一世她为了自己操碎了心,哭瞎了双眼,离世的时候自己甚至不能看望一眼,怔怔地堕下泪来,嘴里唤了一声道:“娘。”

      长公主觉得奇怪,她这个儿子被她养得一向自持,轻易不曾落泪,不知今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哭了。

      二人回到屋中,“娘。”薛思伏在长公主怀里,哭了起来。

      长公主连声安慰。又问:“怎么了?我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薛思抬起头,说:“儿子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他仍是少年面庞,眼神却尽是沉重的悲哀。

      长公主这个儿子,孩童时甚是有些乖觉的想头,便和杞人忧天的蠢货一般,本以为大了会好些,谁知道竟然没有什么不同。薛思在长公主眼中只是个孩童,长公主以为他梦魇了,宽慰了好一会儿,看着他睡下了才离开。

      因为薛思落了水,养了许久的病才见好。一屋子的下人忙着开药,收拾,煎药等,却静悄悄地不敢打扰。

      薛思之前只是强打着精神,如今终于相信自己的确是回到了过去,精神松懈下来,才觉得困乏,昏昏睡去。

      第二日,薛思清晨便醒了,屋外静悄悄地,服侍的人众多,如今有条不紊地为薛思安排一应事宜。如今他病了,准备的事也少。且现在时辰还早,前几日这个时候,薛思还没有清醒,如今薛思动也不动,自然没人知道他醒了。

      薛思望着床幔,静静地想:长公主府甚是好宾客,如今宾客如初,好不热闹。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本该富贵无忧地过完一生,为什么会到前一世悲惨的地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严崧,因为自己的天真,因为天意?

      薛思在看见长公主的那一瞬间流了泪,此时,却流不出眼泪来,他在流放之地已经流过太多的眼泪。他一改忧郁低迷的情绪,重新振作起来:既然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绝不能重蹈覆辙,牵累爹娘!

      薛思起床梳洗之后,拒绝婢子读书、骑马射箭、会见宾客的建议,自己一个人在院内走动。

      院内有假山喷泉,还有流水潺潺。薛思一边在花园踱步,一边思索:上天给与自己第二次生命,有何用意?

      薛思行至水边,看见水中照影,的确是青葱少年。可惜经历过这二十三年的流放生涯的折磨,自己内心深处却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位青葱少年。薛思不知作何感想,望着碧绿澄澈的水发呆,越看越觉得这水吸引着跳下去,不多时神情恍惚,一头栽了下去。

      仆人惊呼:“不好了,公子落水了。”把长公主吓出一身冷汗。

      薛思接连落水,除了责怪身边的人照顾不周,也恐怕有冲撞了什么鬼神的意思。薛思被从水中救起之后,长公主乃是有信仰的妇人,思量着要请得道高人来府中禳解一二。

      薛思心中郁结,想着前世的一幕幕,难以忘怀,戾气十足,也有心去相熟的寺院问一问得道高僧的意思,向长公主告罪一声,休憩了一两天,便往城外的大相国寺去。

      因为之前薛思想起从前事,忍不住大笑,笑完又哭,被人视为癫狂。长公主之子言行失常的谣言便在京城中传开来,连远在深宫的萧琛都有所耳闻。听说长公主之子疯了,莫名哭,莫名笑,还一不小心掉进水里。给救了回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即便从死亡线上垂死挣扎回来,薛思仍然想不通。来到寺庙,在斗室见了方丈,双手合一,恳求道:“求大师渡我。”

      方丈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德高望重,深谙佛法,薛思年少时有疑难,曾数次问过方丈,对方丈十分信任。

      方丈问:“薛施主,你有什么疑难?”

      薛思问:“方丈相信起死回生吗?”

      方丈说:“方外之事,佛经记载,也是有的。”方丈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他见多识广,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见薛思这么问,没有说“没有”的道理。

      薛思又问:“方丈怎么看?”

      方丈回答:“起死回生之人,岂是等闲可以遇见的?”

      薛思知道如果教人知道自己起死回生的经历,恐怕会被当做妖孽处置。方丈是有大智慧之人,是以不敢多说,怕被看破,只是说:“弟子心中疑惑。”

      方丈见这位贵人眉宇间郁郁之色浓重,不知道富贵人家的少年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继续问:“施主疑惑什么?”

      薛思又问:“世上有天命吗?”

      方丈回答:“世有轮回,有因果。”

      如果重来一次,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这句话哽在喉中,薛思却问不出来,脸上现出痛苦神色。

      方丈见薛思欲言又止,心中愈发疑惑。

      这时,一名小沙弥向方丈告罪一声:“皇子殿下来了。说是来接薛施主归家。”

      “人只能自渡,无法渡人。”方丈提醒薛思:“施主是一个人来的,却不是一个人回去的。”薛思恍惚从窗外望去,茂盛的梧桐树下有人在等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他的皇子表弟,萧琛。

      萧琛今年十四岁,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生母为大理公主,最受皇帝宠爱,死于难产。仅留下一对龙凤胎,萧琛的妹妹封号明月,相貌与萧琛神似,性情却相佐,如今在须弥山学法。

      萧琛身着一件玄色长袍,身量不高,面容在茂盛的树木下看不清楚。

      薛思离开斗室,推开门,面向萧琛走来。

      萧琛看见薛思,笑了,说道:“四郎哥哥,我去了长公主府,姑姑说你来了这里,特意来接你回去。”

      “阿琛。”薛思看见萧琛,也笑了,唤了一声。

      萧琛容貌俊朗,面容肖父,与当今圣上长得有几分相似。身着锦绣长袍,头戴玉冠,脚上着了一双靴子,一只手撑在树上,一只手放在身后,见到薛思,眼中崩出光彩来。

      原来萧琛因为生母是皇帝最爱的缘故,自幼受到皇后、太子的嫉妒,皇帝也有心无力,保护不好自己最爱的孩子,于是萧琛便多由长公主照顾。萧琛在长公主府呆的日子,比在皇宫还多。一来二去,便与薛思相熟。二人可以说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亲厚,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几年大了,才多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不怎么来长公主府,是以这一段时间,听闻薛思落水,萧琛只是心里着急,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萧琛说:“四郎哥哥,你来寺庙见这些大和尚做什么?”

      薛思是长公主第一个孩子,在薛家却排行第四,所以萧琛唤他“四郎。”

      萧琛仍是少年模样,薛思看着他,眼中却涌出泪花来。上一世,自从他含冤被流放之后,除了长公主,就是萧琛最为惦记他,为他奔走二十三年,不惜忤逆皇帝,甚至顾不上娶妻生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西北称王,听闻自己的死讯之后甚至起兵,最后兵败自杀。可以说,科场舞弊案不仅毁了自己,长公主府,还有萧琛。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你将一生浪费在我身上,这是为什么?薛思眼中含泪,此时,却不能去问萧琛还未发生的事。

      萧琛不懂薛思在想什么,只是看见薛思默不作声,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四郎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薛思说:“没什么,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回去吧。”

      “嗯,我们回去。”萧琛应道。

      这时候并未下雪,薛思与萧琛坐上了来时的马车,薛思为萧琛铺好坐垫,又试一试茶杯里的茶是否温热,顺手拂拭萧琛靴子上的尘土。

      萧琛伸手拦住薛思,问:“四郎哥哥,若是皇姑知道了,可不舍得你做这些。”

      薛思一笑:“这些年,我照顾你习惯了,也不知道你在宫中如何?那可是个不知冷暖的地方,如今你在我跟前,能看着一天是一天。”

      萧琛说:“你对我总是这样好。”

      薛思摇摇头,心想:“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萧琛问:“我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听闻你前些日子,落了水,可有好些了?我在宫中急得不行,只是不能出来。”

      “没什么。将养一些日子就好了。”薛思问,“你在宫中可好?可有被人为难?”

      萧琛的日子并不好过,皇帝的宠爱其实将他置于众矢之的,是皇后、太子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也还好。我不抢了太子哥哥的风头,他也寻不出由头来找我麻烦。我如今在上书房念书,得到了父皇的几句夸赞,就是师傅说的太难了,有些我还听不懂。”萧琛回答。

      “是什么?”薛思问。二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大,却一人习文,一人习武。薛思身体孱弱,不宜舞刀弄枪,是以一直跟着师傅读书。萧琛却是以后要做将军的,功课却一直落下。

      萧琛说:“师傅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我不明白定静安虑得是怎么回事?”

      薛思将自己的心得讲了讲,心里又笑:知道这么多圣贤道理,我又过得如何?

      萧琛一知半解,仍旧说:“这是多少年前老头子想出来的陈腐道理,我可想不明白。”

      薛思微微一笑,道:“你不信,也没什么的,有句诗叫做,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两人说说笑笑,讲了一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长公主府。萧琛先跳下马车,又为薛思搭了把手,二人站在长公主府门前,薛思道:“走,与我一起去见见母亲。”

      “不了,不了。我刚才已经去见过皇姑了,这会子就不进去了,待会儿还要回宫完成师傅布置的功课。”萧琛摆手道,“说来也怪,我今日收到了拜帖,说是这个月有一场名士贵勋的宴会,请了这科参加考试的举子,四郎哥哥,你去不去?”

      宴会?薛思记起来,就是在这场宴会遇见了身为寒门学子的严崧,与严崧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恨不能为他死,这才有的以后的事。算起来,这一场宴会就是一切的开端。

      薛思觉得手脚冰冷,似乎感受到了宁安的寒冷,他说话间连牙齿也在颤抖,好半天才吐出一个“不”字。

      萧琛哪里知道薛思的想头,听见薛思说不去,心里却很疑惑,问道:“怎么了?我原本以为你必去的,年前你说要参加春闱,文人相会,不是你最喜欢的?”

      薛思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摆摆手。

      萧琛见状,问:“怎么了?”见薛思不愿意说话,只得道,“定是上次落水着凉了还没有好,快回府歇着。”

      薛思回到府上,还未及见到长公主,却在院中先遇见一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见薛思,便喝住他,问:“你去哪里了?”

      薛思一礼,道:“回将军的话,我去大相国寺为母亲祈福。”

      原来,这男子是长公主自薛驸马死后改嫁的丈夫,他的继父,姓秦,世袭的将军爵位。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心胸狭窄,自然是不喜欢薛思的。如今见了薛思,训斥了几句便走了。

      薛思见到长公主,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薛思问:“我今日见到了阿琛表弟,娘今日进宫,看表弟过得可好?”

      长公主沉吟道:“身在皇家,多有不得已处,当年琛皇子的生母,大理的和亲公主刚到中原的时候,皇兄是多么地欣喜若狂。美人却遭人嫉恨,生下琛皇子和明月公主就香消玉殒,之后琛皇子就一直是皇后、太子的眼中钉。如今他在宫中,好歹是有皇兄照看的,我儿不用太担心。”

      话虽如此,薛思却无可奈何,说:“可惜我不能对阿琛有一丁点的帮助。”

      “你们自幼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长公主说,“明日我们入宫去给太后请安。你自然能见到琛儿。”

      薛思疑惑道:“是有什么事?莫非是明月公主回来了?”

      “不,不是为的这个,是琛皇子和你提起的明月?她刚从须弥山回来。” 长公主说,“是太后想你了。”

      薛思回答:“儿子明白了。”

      长公主看着薛思俊朗的容颜,有所感慨:“转眼,我儿都这么大了。”

      “母亲永远不老。”这时候,薛思并不知道,太后召见他,是为了相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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