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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横刀 ...

  •   秦敬得知与大理和亲定下的消息,第二天便进宫,以探望长姐的名义,进了东宫侧殿,一进门,张口便问:“阿姊,听说与大理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下,消息属实吗?定下的哪位公主?”

      秦瑟自从有孕之后,便居住在东宫侧殿,听说太子异常重视这一胎,皇帝皇后也赐下无数补品,侧殿众人无不欢欣鼓舞,静候小皇孙的出生,就连秦大将军与秦敬父子,也承蒙恩典,多次进宫与秦瑟闲聊,让东宫侧妃得享天伦。至于秦瑟生母早逝,如今位子上的嫡母长公主殿下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只是碍于情面,送过几次补品,递过几句贴心的话与秦瑟。秦瑟与后母一向不睦,对此也不放在心上。

      “少爷来了。”出声的是秦瑟的贴身侍女,名唤琳琅的。琳琅小秦瑟两岁,与秦敬同岁,家生子,作为陪嫁进的东宫,如今是秦瑟在宫中第一得力的人。

      琳琅见到秦敬,替秦瑟欢喜无限,为秦敬准备坐具,又扶着秦瑟在另一端坐了,忙着吩咐下人将进贡的贡茶捡少爷平日里爱喝的端上来。秦瑟见琳琅殷勤到位,打趣道:“你这小蹄子,见到他,倒是比我还欢喜。早知如此,便不带你进宫,配给这傻小子才是正经。”秦瑟知道秦敬心急火燎,但是恼他不会说话,来见自家姐妹,开口就是别人,故意说些闲话,看他着急。

      “小姐胡说什么呢。”琳琅跟着秦瑟这么多年,对姐弟两的脾性一清二楚,知道秦瑟是在拿自己与秦敬怄气。可是她毕竟是个丫鬟,不好在主子之间插话,是以规规矩矩地在秦瑟座位后为自家小姐摇扇子。

      秦瑟口无遮拦,内心说不定多么生气。秦敬不想搭理长姐,又对琳琅无意。心想:那是姐姐的陪嫁,他要是对姐姐的陪嫁动了心思,那还是人吗?更何况,他心里只有一人。秦敬拉长了脸,见秦瑟明显不想搭理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再问一遍,说什么都会被打趣。秦瑟自己心里烦,一时不愿意理睬自己的蠢弟弟。最后还是秦敬起了话头,说:“阿姊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些话也能说出来打趣人,怎么对得起琳琅服侍你这么多年的用心。”

      琳琅听了这样体己的话,一时红了眼眶,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脸。

      秦瑟瞅见琳琅的可怜模样,又见自家弟弟为了一个侍女当面让自己难堪,越发难过,心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还只知道说话戳我的心窝子。可是她的教养,教她冲自己的人发不出脾气,只得自己生闷气。

      秦敬看到秦瑟被自己气到了,一时心里过意不去,在心里骂自己:你个没出息的,明明发誓要保护阿姊周全,结果自己倒说了蠢话惹她生气。只得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秦敬见秦瑟不生气了,才问:“阿姊,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吧,到底定下的谁?我自从听了消息,连饭也没吃,立马就进宫了,就是希望从你这儿得个准信。就连你也拿我开涮,我成什么人了?”

      秦瑟好笑:“定下谁?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不是二公主,就是三公主。再不济还有宗室的女儿。皇家的公主的婚事,关你什么事?你打探这个干什么?”

      秦敬被秦瑟这一长段的问话蒙住了,只愣愣地问:“是谁?”

      真是没救了。秦瑟看见秦敬傻乎乎的模样,两眼无光,一时心里又是痛,又是恨。脱口而出:“明月。封号明月的那位公主。”

      秦敬一下子站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板凳,喃喃道:“不行,这不行。”说罢转身便要跑,却被秦瑟喝住了“回来。”

      秦敬回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姐姐,道:“这不行,她会死的。”

      “胡说。”秦瑟见他闹得要死要活不像话,道,“你回来。”

      秦敬乖乖的坐下,只是明显魂不守舍。还是琳琅为他重新准备好坐具和茶具。琳琅在秦府这么久,可从来没有见过秦敬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样子,少爷看上了一位麻烦缠身的姑娘。

      秦瑟看自己弟弟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道:“怎么了?不就是和个亲,自古和亲的公主少了,见着谁要死要活了?只有她金贵。皇帝舍不得女儿,就选宗室之女,敢情宗室之女就没人疼没人爱没人舍不得。真是当了婊……”秦瑟是名门淑媛,气急了才骂几句脏话,可是她的教养,到底让她把这话咽了下去。

      秦敬还是浑浑噩噩,嘴里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她受不了。”“她会死的。”

      秦瑟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也是疯魔了,自古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不嫁人的死了连块墓地都没有,只能葬在路边。她身为公主,被百姓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多年,需要她为国献身的时候就退缩,早干嘛去了?享受公主的尊贵与荣光,轮到承担责任的时候就要死了。还有你,你这幅死人样做给谁看呢?人家是皇家的公主,自有她的命数。我问你,你有什么立场替她伤心,替她难过?”

      “我……”秦敬本来想表明心意,不意刚刚出口说了一个字,便被秦瑟截住了,听见秦瑟说,“你下去。”秦敬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她说的是琳琅。

      “是。”琳琅福了福身,离开时还小心带上了门,对门外的宫女太监门吩咐,侧妃与兄弟说话,不许打扰。

      琳琅站在门外,心里却十分平静。她心里很明白,她只是奴婢,生死不由自主。可是她身后的主子们又如何,锦衣玉食,镶金佩玉,还不是一样,命运对所有人公平。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在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中苦苦煎熬。琳琅仰望碧蓝无垠的天空,心中叹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门内,秦敬承认:“自从梅林一见,我便不能忘记她。若是她过得好,配了什么长公主之子,伯爵侯府的世子,镇守边关的将军,外戚家的纨绔,或者状元郎,翰林学士,我也认了。毕竟皇家的公主,不是寻常人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可是和亲,背国离乡,远去千里,语言不通。南蛮穷乡恶水,气候湿热,人人擅长蛊术。她一个弱女子,在异国他乡可怎么办?”

      秦瑟冷哼一声,见秦敬说得动情,反问道:“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大理这么糟的话,大理和亲来的公主怎么说?她的生母宸妃,还是大理和亲来的呢!照你这么说,好像从大理嫁到中原便该感恩戴德,因为中原物资丰富,南蛮舞物资稀缺。可是人家不,人家可是半点儿也不稀罕中原的皇帝,没奈何生下两个孩子便撒手人寰,留下中原皇帝对她思念不已,就连皇后和太子都越过去了。”

      秦敬反问:“你说什么?”萧琛与明月公主的生母,宸妃,是后宫一个忌讳。有传言说皇帝爱极了宸妃,恨不得跳进棺材里陪她。又有人说皇帝对宸妃不过了了,宸妃生前不得宠,只是死后为了两国和睦才得了宸妃的封号。

      秦瑟刚才说的,明显是出自皇后的怨言,不辨真伪。可是人类最真诚的语言的一部分,便是怨言,也许能从这怨言中测出一二真相也未可知。

      秦瑟面上颇不自在。她脱口便说了后宫一二十年的秘辛,还是怨妇口中所出,不辨真假。亏她平日里自诩名门淑媛,如今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说出了妄语,还说给自家弟弟听,真是在宫内待得太久,久到与那些宫中怨妇同化。秦瑟坚定了自己不再胡乱说话的决心。

      秦敬追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明月公主的生母,宸妃娘娘。可是,我听闻陛下与宸妃娘娘两情相悦,情好甚笃,与民间恩爱夫妻一般无二。宸妃在的时候宠冠后宫,所以如今陛下才特别器重二殿下,二殿下才有与太子抗衡的权势。”

      “你懂得什么?连恩爱夫妻都用上了。我朝礼教森严,妻妾、嫡庶之别有如天堑,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哪里能和嫡妻相比?庶子岂能和嫡子相提并论?宸妃封号好听,又是大理王的妹妹,贵为公主。可是到了中原,不过是个妾室,有幸生了个儿子,难道还能继承正统不成?你个蠢货,你看二殿下现在如何得意,其实不过于君父有用,等他没用了,还不如一个奴才呢。”秦瑟说完,紧皱眉头,用手摸了摸肚皮。她肚子里这个皇家从上到下如何金贵,说的好听是长皇孙,却也是庶出。这么一想,眼角便要流泪,只是在自家兄弟面前,流泪好像认输,她绝不认输。

      秦敬看长姐要哭了,连忙劝道:“阿姊,你别哭了,是弟弟不会说话,给你赔不是了。”

      秦瑟破涕为笑,道:“有你什么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谓,宁为富人妾,勿为穷人妻。能嫁入东宫,又得了这个孩子,是极好的,别人求也求不来。太子妃不知道恨得我牙痒痒,又羡慕嫉妒我。我只求富贵,又在这里矫情什么?”

      秦敬沉默了很久,才说:“太子对你不好。”

      秦瑟自从进了宫,得宠有孕,人人艳羡,在秦家人面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后悔的话,流过一滴眼泪。可是如今即便是瞎了眼的人也能看得出,太子对秦瑟怎样。秦瑟望着弟弟,说:“如今你也大了,也该懂事了。换个人,对我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还没有如此权势。君父看重二皇子,太子心急火燎,急需一个皇孙巩固他的位子。我有这个孩子,他不敢对我不好。”

      秦敬听见秦瑟继续说,“只要这是一个男孩,就是皇帝要的皇孙,我便算在这宫中站稳了脚跟。再图以后。”秦瑟摸着肚子,说的“再图将来”四个字的时候,眼神幽暗,是出阁前从未见过的狠心。

      至于秦瑟遥想的将来,路人皆知。秦敬看着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姐姐,问:“这是父亲希望的吧?是他想要攀龙附凤,想要荣华富贵,才将你送至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秦瑟看到秦敬近乎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是笑了,道:“我的傻弟弟,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总是不明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父亲想要的,只是刚好和我想要的一样而已。”

      秦瑟站了起来,秦敬连忙过去搀扶,秦瑟走了几步,自顾自地说:“自古女子卑贱,只能通过嫁人找到的位置,只能是妻妾或者母亲。独居的女儿只能堕入下九流。道姑、尼姑、虔婆、媒婆之类的。这是所有女人的命运,不分贵贱。你看皇帝的女儿又怎么样?贵为公主,还不是皇帝想要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心心念念的明月公主还是好的,至少大理世子年轻。前朝的解忧公主可是嫁给了乌孙祖孙三代,按照汉人从一而终的规矩,她不得羞愤自尽?可是国家需要她,所以她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秦瑟笑眯眯地,可是秦敬看她的笑容,很是碍眼,听见她继续说:“女人眼前只有婚姻一条路,所以有些女人,或者说所有女人,眼里便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夫婿的疼爱,夫君的真心宠爱。心?这世间哪有这种东西。世人狼心狗肺,虚情假意,充满了谎言、欺骗、出卖与背叛。这世间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明白了,不想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太子妃对太子倒是真心,可是太子是怎么对待太子妃的?父亲对长公主是真心,可是长公主是怎么对待他的?娘亲对父亲掏心掏肺,能阻止父亲迎娶皇帝的公主吗?”

      “太子姬妾众多,嘘寒问暖,柔情蜜意都是做惯了的。太子妃小性善妒,我偏要大度贤惠,太子便时常到我的院子来。这其中谁用心真,谁别有用心又有谁在意?更何况,假装和真的一样,寻常人分辨不出。太子不是痴情人,我也不是,我们各取所需,何乐不为?我不想要我得不到的东西。”秦瑟说至最后,面色渐渐平和,“更何况我有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我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出生。”秦敬突然说。

      秦瑟大怒:“你说什么?”这个孩子是我所有的指望。

      “儿子是工具,女儿是商品。”秦敬道,“我以为我们过着这样的生活,你不会想要你的孩子过上和你一样的生活。”

      “他怎么会和我一样?”秦瑟反驳道,“他是长皇孙,会受尽疼爱,怎么会像我?”

      “不说这个了。”秦敬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我不想你过上这样的日子,我只想在民间为你寻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人口简单,关系不复杂,对方是个有能力、有家底的翩翩公子,过上寻常生活,举案齐眉。姐夫若是敢对你不好,需得问过我的拳头。你嫁给太子,太子对你不好,难道我要去打国之储君吗?”

      秦瑟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家弟弟就像看着几岁的儿童,道:“既然如此,你有我的前车之鉴,就不要招惹皇家。皇家的公主是天上的月亮,看看就好了,就不要想着要摘下来了。即使摘下来又怎么样,你看我们父亲,过得如何。尚主的名声说着好听,其实是怎样自己知道。如今你年岁大了,也该安排通房丫头。我和父亲都会帮你相看,京城中有哪家的闺秀合适,到时候送画像给你挑选,保准挑个天仙出来。你尽快成个家,心就定了。”

      秦敬恍若不闻,秦瑟看见自家弟弟痴痴傻傻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是何苦,听闻人家明月公主,正眼也没有瞧过你一眼。”

      秦敬:“可是,我为了她,愿意去摘天上的月亮。”

      秦瑟痴痴地笑了起来,道:“怎么没有人这么对我?也罢,我不拦着你犯傻,拦也拦不住。只是你行事之前,好歹想一想你七老八十的父亲,还有你身怀六甲的姐姐。”

      秦敬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秦瑟本来是说气话,谁知道秦敬这幅模样,像极了有所打算。秦瑟又怕秦敬去做傻事,问道:“你还真准备做什么?抢亲?”

      秦敬没有出声,可是谁也不知道沉默的少年会做出什么事。

      秦瑟也是要疯,碰到这样的弟弟:“你疯了?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抢?送嫁的可是太子!”

      送嫁的是太子。

      谁知秦敬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要见过明月公主才知道要怎么做。既然是姐夫送嫁,你帮我在姐夫面前美言几句?”

      这些疯话,秦敬说来竟然中规中矩,秦瑟一时一口气喘不过来,秦敬连忙高声叫道:“来人,来人,侧妃不好了。”

      秦敬见左右几个团团围住了秦瑟,小心调养,知道她不会有什么事,于是隔得远远地说:“阿姊,我走了,就不在这儿惹你生气了。你自己多保重。”

      秦瑟被气到了:“你回来。回来。”可是她自己肚子不争气,一着急便扯着疼,支起的身子栽倒下去。

      闹得厉害了,身边的嬷嬷也劝道:“娘娘不可动气,让少爷先走也好。”

      秦敬回望了秦瑟几眼,走至门边,正好碰见琳琅去取物件回来,被叫住:“少爷,无论你心上的人是谁,你的心,你心爱的姑娘会知道的。”

      秦敬终于扯出今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认真地回答:“借你吉言,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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