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记》北佚

23、第 23 章

　　绛霜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已经整齐叠起收在床尾。隔壁的灶房里传来叮叮当当切菜的声音，不想也知道是傅堂无疑。
　　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多日露宿街头的疲乏似都在这一个懒腰里消失殆尽。
　　真是，怎么这两个晚上，都睡得这么安心。
　　感慨完一番，绛霜趿了鞋子下地，换好衣裳收拾铺盖好去灶房帮忙。昨日起得晚就不说了，总不能日日睡懒觉让主人家伺候自己。
　　想的倒是挺有着落，卷裤脚袖口时却是忍不住咂舌。
　　他还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算是高个头了，不想还比傅堂低这么一截儿。身量上的差距就更不用提，傅堂穿来正好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空落落跟套了个麻袋似的，光卷起多余的一截儿就要一会儿功夫。
　　饶是绛霜不走这挂也不由得暗自发酸。
　　等绛霜到灶房时，傅堂正将做好的点心上笼架火。回首瞧见踏进门来的绛霜，掀开另一口灶上烧热的水，
　　“先洗漱罢，饭就快好了。”
　　绛霜勾起笑靥接过水盆，撩起水时却仍是忍不住偷偷觑几眼灶台前的男人。
　　虽是一身短打却也收得利落，袖口挽及腕处，握着把尖头小刀将白菜切丝，虽瞧不见正面不知刀工如何，可只听那落在案上规律而整齐的笃笃之声，就能得知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再瞧那精瘦身量，立在案边切个菜而已，竟也很有仪度。
　　低头打量一眼自己单薄的身材，绛霜忽地撩起捧水拍在脸上。
　　看什么看，早点洗漱完去帮忙。
　　今日的早饭是素味白粥，蘋果内馅可丽饼，以及醋拌白菜丝。
　　傅堂的得意之作自然是最中央的可丽饼。
　　烘烤至酥黄的饼皮约莫有半指厚，被折叠而成扇形也不妨碍窥得其间橙黄晶莹的蘋果酱。或许是担心色泽单调，其间又点缀些许红色，瞧一眼便觉食指大动。
　　还未曾入口，点心的香气已然翩跹入鼻尖，甜蜜的滋味顿时消去身上所有的防备与紧绷，令人不由得舒服眯起眼来，仿若置身于秋日果林，暖风迎面拂来。
　　虽然傅堂报的食单绛霜听得不是很懂，但只凭所见所闻，也能看出来眼前是甜咸冷热俱全，按理来说算是一顿丰盛早饭了。
　　只是——
　　绛霜看着面前摆盘精致的早食眨了眨眼，再看看对面依旧一脸镇定的傅堂，不知为何唇角一时竟是忍不住的上翘。
　　“怎么了？”
　　傅堂一脸正经，瞳孔中映出憋笑的绛霜模样。
　　夹着白菜的筷子跟着主人抖了半天，将白菜尽数抖进了粥碗，绛霜放下筷子缓了缓笑意，却是什么都没说低头将白菜捞着吃尽。
　　明明看着切菜的架势那般有模有样，怎得吃到嘴中这股滋味就如此……估计和他的手艺不相上下罢。
　　注意到绛霜的小动作，傅堂生硬的脸上顿时更加僵硬，竟难得的瞥开了眼似乎不敢瞧绛霜表情似的，
　　“我是照着黎婶子教我的法子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味道会这么大相径庭。这两天……这两天先去外头买点先成的小菜吃好了，等我手艺精进些再做给你吃。”
　　绛霜弯了眉眼，
　　“不用，我又不是甚么精贵人，哪儿就精贵的要顿顿去买着吃。白菜丝虽然欠佳，这饼倒是好吃的很，你已经这么擅长做点心了，在别处不擅长也是没法儿的事，没必要强行苛求自己。”
　　傅堂反倒是听得更垂眼几分，
　　“可是也没有拿点心当正餐的道理，我总得练下手才行。”
　　“没事儿！我可以琢磨着做。”
　　却是绛霜言笑晏晏的接过话头去，
　　“反正我白日在家里没甚么事可做，正好学着做做饭，顺便连洗碗收拾甚么的也交给我好了。”
　　放在以前绛霜自然嫌弃这些是女人家做的活儿不愿动手，可傅堂这个养他的人都做了，他也没得推辞之理。
　　本以为能见到这愣子感动的模样，孰料傅堂竟是放下了粥碗，眉头微攒，
　　“昨天的碗和锅都还残留着饭迹，你如果要洗，就先拿抹布仔细抹过两遍，再涮洗两遍，最后用干净抹布拭干摆好。冷水洗伤手又难洗，烧点热水用罢。”
　　——恩？
　　眉眼弯弯的绛霜一时以为自己耳边现了幻听。
　　傅堂刚刚说甚么？
　　说他洗的碗筷不干净，还顺带交待给他洗涮的标准？
　　言笑晏晏的绛霜顿时只觉一股火辣辣的热度从脖颈直冲头顶，连面上的笑也尴尬几分。
　　“对、对不住，我平时也不怎么做这些，所以……”
　　素来能言善辩的绛霜有朝一日竟也会像这样吞吞吐吐词不成句，连绛霜自己都不曾想到。然在遇见傅堂后却是屡屡被噎个正着，这正是天道好轮回么。
　　“不要紧。”
　　却是傅堂复又开口，眉间的皱褶不知何时已然平展，唇角漾起几许柔和的弧度。
　　“我知道你没做过，你有帮忙我也是心有感激。做不好，慢慢学就是了。我在做饭上也是门外汉，做出这样的白菜我也感到十分汗颜，你也不嫌弃。”
　　不知想到什么，傅堂捏了捏拳，抬起眼来看着绛霜就是一脸正经，
　　“我会尽快学会做饭的，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不、不用这么较真。”
　　绛霜连忙摆了摆手，然傅堂已然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看着对面的男人，面上的笑不知何时泛起几分温柔之意。少顷，绛霜忽地展颜粲然，
　　“好，那我们就一起努力罢。”
　　日子如水而逝，平淡却安稳得令人不敢相信。
　　绛霜身上终于养了二两肉，气色亦红润许多。傅堂跟着黎婆子学了几日做饭，虽然做出来成品仍欠缺火候，但总算有所进益。
　　至于黎祥，则是主动找上了傅堂。
　　“我做到了。”
　　青年立在案边，左手五指微拢扣住红果，右手持刀轻倚在果皮上。只见手腕一挑，指尖上的蘋果便徐徐转起，其间刀光疾掠余残影。
　　待到蘋果转过一圈安稳停在手里，置于素瓷盘上松开手指，明明完整的红果却是蓦然如春风拂掠绽然而开。红皮黄瓤，映衬着素白瓷盘，真仿若一朵怒放而来的花。
　　“如何？”
　　黎祥一双眼紧紧盯着傅堂的神情，想要从其间窥得对自己多日苦练而来的功夫予以何等评价。
　　傅堂的面上却只是一如既往的生硬。拈起一片蘋果在眼前仔细打量，末了送入口中细细嚼过一番，终于微微颔首，
　　“虽然果片厚度差了些，刀也却了些稳劲，撇的时候动作不够利落干脆，但十余日内能做到如此地步，勉强能够得上合格，”
　　傅堂的话一如既往不留情面，黎祥提了半天的心却是终于松了下来。
　　傅堂素来以自己为标准将他人作比评定，能得他一句勉强，说明他多日苦工总算是不曾白费。
　　只是……和他之间的差距还有那么远么。
　　欢欣的情绪才将将升起到心口，收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攥成拳打消自己的得意。基本功先放一边，接下来就该是——
　　黎祥迫不及待抬起眼来，
　　“你该教我怎么刻梅枝糕了罢。”
　　傅堂却是又将盛着花生仁的罐子放在黎祥面前，
　　“先把这个能切薄片再说。”
　　“为什么？！”
　　黎祥不可置信的瞪着傅堂，
　　“我不是已经能把蘋果薄切成片了么，为何还要我练基本功？！离苒夏会只有不到半月了，你何时才教我刻梅枝糕？！这样下去赶不上怎么办！”
　　被劈头盖脸的质问了一番，傅堂生硬的面上却是不曾眉头皱起，反出乎意料的露出几分赞赏之意，
　　“看来你不再有想让我出面苒夏会的想法。”
　　脸红脖子粗的黎祥顿时怔愣原地。
　　傅堂，说什么？
　　还不待黎祥反应过来，傅堂又绷紧了神色道，
　　“听说玉凌梅枝糕栩栩如生，甚至较真梅更胜三分，想必同真正的梅花是一般模样。但你先前刻给我看的，有三指大小。”
　　“是……”
　　黎祥呆呆的回应。
　　“那么，你将花生仁薄切如蘋果之时，就是你能刻出名副其实的梅枝糕之日。”
　　傅堂言罢，指了指瓷罐示意黎祥开始。
　　是这样……么？
　　适才蓦然而起的满腹火气早已不知何时泄的一干二净，黎祥拧眉看着傅堂所指之处的瓷罐。
　　只要能把花生仁像蘋果一样薄切，他就能刻出黎记招牌，真正的梅枝糕……么。
　　像是受了蛊惑，一双手不由得伸向瓷罐。浓眉下的大眼里燃起了猎猎火焰。
　　只要能刻出梅枝糕，切个花生仁算什么。
　　眼见黎祥已经垂首沉浸入刀工，傅堂眼中闪过满意。从和好的梅馅里揪一团红泥，握起小刀正打算也练一番雕工，黎婆子慌张的声音却是忽地从前院传来，
　　“阿祥，傅小子，快来，快来！”
　　甚么？！
　　埋首的两人俱都惊得抬起头来，相视一眼便急急向前铺跑去，
　　“出什么事儿了？！”
　　“婶子，怎么了？”
　　赶来的两人甫进院子，便瞧见黎婆子正站在前铺帘子处急急往这边儿赶，如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黎祥的衣角，却是又急又喘，半晌也蹦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婶子，别着急，慢慢说。”
　　傅堂沉声安抚。
　　“我来讲罢。”
　　帘子却是忽地被掀起，其后走出个娉婷人影来，面容姣好，眉眼蒙愁，不是刘嫂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