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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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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黎记的时候,正正好撞上从学堂下学回来的黎显。
看见和傅堂走在一处的绛霜,黎显面上虽然不显心思,却到底只是淡淡颔首便算打过招呼。对着傅堂却是眉头微攒,
“傅大哥回来了。”
绛霜立时便将黎显对自己的不喜摸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更是连笑意也收起,落在傅堂身后两步安安分分的做一只不会讲话的花瓶。
“回来了。”
傅堂停下脚步对黎显颔首回应,
“我来收拾行李,这就要搬出去住了。”
“是么。”
黎显只是眉眼淡淡,
“那傅大哥下一份工可找好了?”
傅堂亦是神色平静,只有一旁的绛霜似是瞧见他眼中有落寞之色一闪而过。
“直到苒夏会前,我都还会待在黎记。”
黎显眉头顿时攒起,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站在一处的傅堂和绛霜,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盘桓一时,末了却只是抬步离开,
“既然是大哥决定了的事情,就照大哥的意思来罢。”
这个书生似乎……
绛霜抬眼看着黎显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听得傅堂的声音在院里响起,小灶房里的黎祥手上刀锋一顿,抬眼视线掠过案上一排七倒八歪的果片,很快复又垂下首去,一寸一寸的转着手中红皮蘋果,缓而慢的划出几片。
冬季里攒下来的蘋果所剩不多,只怕支撑不到明天。接下来换梨试试罢。
傅堂是个极为利落的人。绛霜才站在床边不知哪边睡头哪边睡脚的时候,傅堂已经三下五除二将床褥抖展铺好在床板上,连枕头被子也一并安置妥当了。
绛霜提着扫帚干笑几声,
“那我来扫地好了。”
傅堂转身瞧见笑的心虚的绛霜,却是极为认真的颔首,
“那就麻烦你了,行李的收拾也得拜托你才行。”
绛霜自然连连作应。
瞧了眼窗外天色,傅堂继续道,
“我先去收拾灶台,煮点粥熬上好吃饭。”
说着,傅堂生硬的脸上似是有羞涩一闪而过,
“我不会做饭,主食得去买来吃了。”
绛霜笑眯眯的看着傅堂面上的尴尬,毫不介意道,
“没关系,我也不会做饭。既然要买的话,包子怎么样?”
傅堂当即颔首应下,
“你想吃什么馅?”
一双狐狸眼弯弯如月,
“我想吃猪肉白菜的,还想吃香菇瘦肉的。”
闻言,傅堂却是微微一怔,随即眉眼忽地温柔下来。
握着扫帚的绛霜抬眼粲然而笑,
“那天吃到过的,你买哪样我都想吃。”
“好。”
傅堂认真回以一笑。
虽然天边尚有余晖,余庆镇上的百姓已然陆陆续续用过晚饭,在院子里坐着消食一会儿便要回屋歇息。
绛霜却是看着要出门的傅堂面有不解,
“这个时辰了还要去黎记么?”
傅堂仔细将钥匙收好在怀里,闻言颔首,
“我和东家有点事要做,回来估计不会早。碗筷放在那里就好了,我明早起来洗,你困了去睡就好了。”
既有正事要做,察言观色的绛霜自然不纠不缠,还附赠一个体贴笑意,
“我晓得了。”
将人送出门,绛霜绷直的脊背才松懈下来,勾人的眉眼也木楞几分。
夕阳余晖从窗间倾洒而入,桌上的碗筷也跟着沾染上橙黄之色。
绛霜神思怔忡的倚在门边,许久后长叹一声。
不管他在馆里或不在,不管他出来多久,不管他是不是被主人家带回来做那档子事儿的,这副奴颜卑膝,摇尾乞怜的模样都已深深刻进骨子里了么。
一股寒意蓦地顺着脊背窜上神府清明,蔓延而至四肢百骸,绛霜不由得打个激灵。
想那么多作甚。不用交换条件就有饭吃,有床睡,主人家还对自己千依百顺,他还有甚么可不满意的。
虽然这么想,绛霜却还是站直身子上前收拾了碗筷,舀了盆水准备洗碗。虽然挽了袖子穿了围裙也很是无所适从了一番,绛霜到底还是一咬牙伸了手进冷水里握着碗沿擦洗起来。
至少,得让自己在这个家里有点用处才行。
……
傅堂进小灶房的时候,案台上已经点起了一盏油灯。
黎祥正坐在案前垂手握刀,单手把着个红皮蘋果缓缓的转着,任刀锋坎坎坷坷的划进芯去。
“这里不能动。”
凝神看了一会儿的傅堂蓦然出声,专心致志的黎祥却并未被吓到。
傅堂又不曾刻意隐藏脚步声,他怎能不晓得灶房里多了个大活人。
被傅堂指点过的手腕顿时定在原地,只剩五指控制着蘋果的转向。
并不是甚么难事,然而在配合刀锋斜划入里时就显得尤为困难。刀锋一时着力不稳,竟擦着果皮而出。
啧——
黎祥眉头皱的更紧。他一人在灶房里练的时候也就罢了,这会儿傅堂就在他身前瞧着,他竟还犯这种失误。
不抬头也能想到傅堂脸上必然依旧一片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他会出这样的差错是正常的一般。
可恶!
他可不是初进灶房的毛头小子!今天练到这里,也多少有了进步。
一口白牙紧咬,黎祥愈发握紧了手中果环转起来。然却适得其反,正叫傅堂皱了眉喝道,
“握太紧了。”
被喝声蓦然惊回神来的黎祥动作顿时一僵,愣愣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傅堂。
傅堂的半张脸隐在暗色里,一双黑瞳却是在烛火的映衬下灼灼发光,
“蘋果握这么紧,怎么让蘋果随心所欲的转到你想要的角度。刀握这么紧,光想着要划破阻力,却得不偿失的失了对刀的控制力,你要怎么让刀面顺着你的想法轻巧精准的将这么一大块果肉片成薄片。”
“可是轻了,切不进去……”
黎祥被训得神思都怔愣几分,哪里还记得要同傅堂暗中角力,只是坦诚将想法尽数告与。
“你以为让你切蘋果是要让你练什么?”
傅堂的脸绷得紧紧,
“力度,速度,控制力,哪一个都是目标。如果你非要舍弃一个,该被抛弃的也是力度。你施的力度越大,对刀对蘋果的把控力就越低。梅枝糕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以为你为什么总是刻到第二层梅瓣就刻不下去?”
黎祥嘴唇翕动几番,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傅堂仍旧眉头紧皱,
“你练了一整天,我还当你多少该有点心得与进益,现在看来却是空耗时间,你在灶台前十年却只有这点水平,实在是让我没想到。”
一字一句都像是刮骨钢刀,恨恨的刮在黎祥脸上而不留情面。
他多想站起身来大声反驳傅堂一句,然而身形却僵硬在板凳上动弹不得。
因为傅堂所言,的确没错。
见黎祥垂着头,神色隐在暗色里窥不见半点,傅堂眉头攒紧几分,转身洗净手握了刀,坐在黎祥身侧,
“闷头做白工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虽然我可以解释原理给你听,却不如你自己揣摩领悟。我放慢动作做给你看,你若是有了感悟,自己去做就是。”
说着,傅堂指尖一转,蘋果便顺着力道在掌心缓缓打起圈来。右手握着把尖头小刀轻倚在果皮上,随着蘋果转过半圈去,已然成了翩跹的薄片。
顶着满脸火辣的黎祥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虽是恨不得就这么低着头把今晚熬过去算了,然刀面与果皮相互摩擦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尤为清晰,不受控制的钻进他的耳中。
你要拿多少时间来练基本功。
男人平静似含失望的嗓音尤似再度响起,黎祥咬了咬牙,忽地猛然抬起头来,视线却是只在男人手腕以下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什么时候起,他竟对这个长工有了这般的敬畏。
耳边的摩擦声仍在继续,黎祥连忙摒弃杂念,睁大着眼紧紧盯着傅堂的手一眨不眨。明明傅堂已然是放慢了动作,在黎祥看来却仍然是刀光掠影。
可恶!
黎祥一时眼更瞪大几分,恨不得将傅堂的一举一动都死死刻在脑子里。
余光瞥及黎祥紧绷的面容,傅堂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手上的动作就又放慢几重。
一个蘋果、两个蘋果、三个蘋果。蘋果用完了,便是去了皮的花生仁。
一颗、两颗、三颗……
明明比蘋果小得多,夜色也较之前昏暗了许多,黎祥却似乎渐渐的能清楚看见傅堂是如何将刀片斜划而入,如何拨挑撇按片出薄片。
恍惚间,黎祥几乎都要以为现在握着刀的不是傅堂,而是他的手。
横挑纵撇,在分毫回旋范围内游刃有余,极尽舒展却从不曾碰触界限分毫。
傅堂不知重复了多久,黎祥也不知看了多久。直至油灯的光都晦暗下来,傅堂才收了手,
“时间不早了,回屋早点休息,明天再继续。”
“可是……”
蓦然被打断的黎祥着急起来,他才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些甚么。
傅堂皱起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然平展而开,
“去睡觉罢。没有好的身体,如何能长久琢磨技艺。今天领悟到的,睡前再反复几遍,明天落实就是了。”
眼见傅堂已经洗了手收拾灶台,黎祥只好打消念头,
“我晓得了。”
只是将傅堂送出大门落下门闩,黎祥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转身复又踏进小灶房。
明天。
明天一定要让傅堂看见他的进益。
踏着夜色回家,有月光相伴本也不寂寞。只是眼前浮现出青年灿笑得模样,傅堂还是加快了脚步返归。
轻手轻脚落好门锁,傅堂先到灶房简单洗漱一番。
凭空而现的火焰却是先照亮了灶台上摞好的碗筷。
碗沿边虽然还残留着粥皮,傅堂却是不知为何眉眼柔化下来。
小心翼翼掀开被褥上床,才想跨过外侧的青年进里面去,孰料本以为睡熟了的青年却是半睁了惺忪的睡眼,从外侧的被褥滚进里侧的被子,还口齿不清的拍了拍枕头道,
“被子给你暖好了,快睡罢。”
傅堂才想回复,青年却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盖在身上的薄被还残留着身侧人的温度,傅堂侧躺过身,在黑暗里凝视着青年的方向,不知何时安恬睡去。
夜色里,月光从窗边倾洒而进,隐约能映照出睡在床上的人影,眉眼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