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记》北佚

21、第 21 章

　　眼见着傅堂和昨日傍晚来的青年两个手牵着手进了厅堂，黎婆子一时惊得险些连端着的碗都摔落在地。
　　好险一旁的黎祥手疾眼快接了一把，才免了黎婆子再肉疼一番。只是看这两人的神色就不对劲起来，
　　“反正也要搬出去了，还差这一会儿半会儿么。”
　　自觉被瞪的绛霜立时便想把手缩回身后，却在最后关头想起答应了傅堂点儿甚么，于是只是默不作声的挂着笑意，做一只不会讲话的花瓶。
　　孰料绛霜不说话，素来寡言傅堂倒是把他的话一并说了。
　　傅堂握着绛霜的手，看向受惊不小的黎婆子抿了唇线，
　　“婶子，我要和他搬出去住。这两月来承蒙您关照，所以在走之前同您说一声。”
　　先不说这番话的内容把还受惊着的黎婆子又是吓得一惊，光论这番套词，绛霜就忍不住想挠头。
　　这么刻板又客套的话，若不是他能看懂点傅堂的神色，谁能晓得傅堂是真心这般讲的。
　　“甚、甚么？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出去？”
　　黎婆子却并未和绛霜想到一处，只是不知傅堂怎得突然提出这茬儿来，哪里还顾得傅堂和个男人手牵着手进来，顿时慌了起来，
　　“是同阿祥还吵着？你听婶子劝一句，年轻人之间有口角再平常不过了，婶子虽然不知道你俩为了啥僵这么多天，可有啥不能面对面讲出来，非要搬出去住的。你身上又没甚么银两，要住到哪儿去啊？难不成，你找下新活计了？”
　　想到这茬，黎婆子顿时也顾不上傅堂，拉着黎祥到一边儿就讲起了悄悄话，
　　“你咋的就要把傅小子气走，傅小子做活儿细致又认真，哪里还能再找下这么个好伙计去。不然阿祥你就，先服个软？”
　　最后一句话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讲个清楚。
　　傅堂这般云淡风轻的抛下个惊天大雷，却是苦了知情的黎祥。
　　面对亲娘的好声好气，黎祥为难的挠了挠额头，皱鼻眨眼半天才想出个说辞，
　　“我俩没吵了，不信你问傅堂。只是他朋友也要来住，咱家太小住不下，这才要搬出去住的。”
　　“真的？”
　　黎婆子顿时希冀的看向傅堂。
　　傅堂才想开口澄清事实，一旁的绛霜却是先一步眼疾手快的把人拉住，展了笑道，
　　“是这样的，婶子。”
　　傅堂看了看对面挤眉弄眼的黎祥，再看看身边使眼色的绛霜，只好不情不愿的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
　　“是，婶子。”
　　“你不是在别家找下活计要离开咱家罢？你可别骗婶子。”
　　黎婆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傅堂。
　　傅堂立时再说不出原先的话，
　　“没有骗您，婶子。”
　　“那就好，那就好。”
　　黎婆子这才放下心来，后怕的拍拍胸脯。却是又想到什么似的急急对傅堂道，
　　“婶子可不是只想让你在咱家做活儿才这么说的，也是担心你和阿祥吵嘴一时负气离开以后没地方住，你是晓得的罢？”
　　傅堂点头，
　　“我晓得，婶子。”
　　黎婆子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也有心思顾及起坐在傅堂身边的绛霜来，
　　“呦，这后生长得可真俊，是做甚么活计的？也在咱们镇上做工么？是出了什么事儿么？怎得突然来找傅小子了？我还当他在镇上除了我们再没认识的人了呐。”
　　黎婆子只是一时好奇抛出一堆问题，却不自觉一脚一个雷。
　　好不容易端起碗的黎祥顿时又吓得把碗放回桌上，拉着黎婆子劝，
　　“咱跟人家又不熟，你问这么多太失礼了。”
　　“我就是同他拉拉家常，哪里就失礼了？”
　　黎婆子嘟囔几句。
　　绛霜却是展颜爽朗作笑，
　　“不打紧，不打紧，婶子是同我亲近，我晓得呐。我是从京城来的，遇了点事儿没处落脚。没想到傅堂在这边儿，一时慌了头想也不想就过来投奔，叨扰婶子您真是不好意思。来之前听傅堂说您待他当亲儿子疼，是个顶顶好的大善人，我还有些忐忑怕您嫌弃我，不想受您这么多照顾，我这心落到肚子里不说，还要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呐。”
　　“哪有这么严重。”
　　黎婆子被绛霜哄得眉开眼笑，眼角细纹都平添几分，
　　“京城一路过来可是远，你没少受罪罢。你们若是不急着搬出去，今儿晚上让婶子好好给你们做一桌菜，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哪值当婶子为我操这么多心，您有这份心意我就感激不尽了……”
　　黎祥看着同黎婆子侃侃而谈的绛霜，却是担心的瞧一眼傅堂。
　　这人的嘴皮子只怕比刘嫂子还要见鬼说鬼话，傅堂这个木楞子，真能降得住他么？别被这青年骗得人财两空了才是。
　　端着饭碗的傅堂却全然没有黎祥这些忧虑，只是沉默的注视着眉飞色舞的绛霜，时不时给他碗里添筷菜，生硬的脸上一时间仿似竟能瞧出些温柔之色来。
　　被游离在外的黎祥顿时一噎，只得忿忿埋头吃自己的饭。
　　得，他一个外人白操这么些心。
　　……
　　切蘋果也好，切花生仁也罢，都是基本功，傅堂只要示范几遍，再指正一番黎祥握刀转腕的有误之处，便能先功成身退。
　　黎祥继续拧死眉头和蘋果待在灶房里苦大仇深，傅堂却是看准了日头带着绛霜两个人出了门去。
　　固然身上还有当初林家予他的银两，可既然有打算带绛霜离开余庆另寻他处落脚，这笔钱就不能轻易动用。
　　也因此，同牙郎报的租金十分有限，能选的房屋格局果不其然如黎祥所说，仅仅是连在一起的两间房而已。
　　选择范围虽然小了些，房屋尺寸也比以前住过的院子小的太多，可绛霜反倒是挑的更认真细致，
　　“两间都是卧房太浪费了，你既然会做点心，我们就可以选个带灶房的，省了之后自己搭灶台还要另花银子。这处虽然稍贵了点，可是采光和通风都不错，周围也都是街坊邻居，住起来也安心。可是这处只比那处小两拃，采光也还行，一个月能便宜五十文，一年下来就是半贯钱，不算少了，离黎记也只有一刻钟的脚程。”
　　两处各有优劣，选哪处都要有所取舍。绛霜越讲越纠结，最后两道纤长的眉都学傅堂打成了结。
　　傅堂立在一旁仔细听过，已然明晓了绛霜的心头好。修长的指在第一处图纸上点了点，
　　“就这处罢。多的这五十文，我会挣回来的。”
　　牙郎在一旁候了许久已然露出不耐之色，绛霜到底一咬牙，
　　“好，就这处！我也努力去找个活儿做挣钱，跟你一起把这五十文挣回来。”
　　不知被哪句话戳到了心底，傅堂生硬的面上柔化几分，
　　“好。”
　　交过押金和房租，换回来一把略带锈迹的铁钥。绛霜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收好在怀里，再三确认过放妥帖才松了口气，却是转眼又盘算起来，
　　“天色还早，咱们这就把行李搬过来罢。反正也没多少，我把家里收拾一下，晚上咱们就能开火做饭了。虽然被褥甚么的都没有，不过现在天气也热起来了，倒是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买。只是你……”
　　傅堂顺着话尾看来。
　　绛霜满是风情的眉眼褪去几分勾人意味，
　　“你真的要搬出来么？其实我一个人住就行了，虽然用的是你的银子也没脸说甚么。”
　　说着说着绛霜干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又道，
　　“你又给我饭吃，又收留我，现在连房钱也缴了，已经足足够了。虽然我现在还不起，可能将来也还不起，不过你何必再陪着我浪费时日，安安分分在东家做活儿，攒两个银子将来娶媳妇儿多好。”
　　一字一句傅堂都听得认真，虽然听到中间眉头皱起，却仍是耐着性子等绛霜一番话说完。末了，傅堂才抬眼直视绛霜道，
　　“我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并不曾后悔，也不会后悔。你怎么就知道另一个选择更适合我，你并不是我。”
　　绛霜顿时一噎。
　　看来傅堂是心意已决。
　　罢了。
　　绛霜忽地又展颜而笑。
　　就像傅堂说的，留下来也好，和傅堂一起住也好，都是他的选择。将来就算是有什么不如意要后悔，也是将来的事。何况，谁说这样的选择就一定会导致令人后悔的结果。
　　傅堂继续盘算，
　　“被褥还是要有一套才行，春天夜里倒寒，着凉就不好了。我还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买一套的钱总是有的。”
　　说着，傅堂却是不由得羞涩的撇开视线。
　　绛霜立马反应过来，当下便贼笑着凑到傅堂面前嘿嘿笑道，
　　“就这么想跟我睡一个被窝啊。”
　　傅堂耳根子热了热，抬眼直视着绛霜却是满脸正经，
　　“黎祥说要把我屋里那套被褥一并送我，我再买上条被子就是，所以不是咱们两个睡一个被窝，只是睡一张床。咱们才交往一天，我不会胡来的。”
　　呦——
　　绛霜大为惊奇的瞧着傅堂，这愣子居然还晓得甚么叫胡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胡来？”
　　孰料傅堂一张脸愈发正经起来，
　　“结婚以后。”
　　一双狐狸眼顿时瞪圆几分。
　　结婚？是缔结婚姻？这人是真想同他成亲的么？！
　　“大安朝虽然民风开放，可也没得有男人和男人成亲的先例，礼法更是容不得的。”
　　傅堂眉头顿时皱起，似是没想到人生规划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个难题。
　　不过没有一会儿，傅堂就得出了结论，
　　“礼法不容许，你和我，身边的朋友心知肚明，凑成事实婚姻也可以。我会忠诚于婚姻，忠诚于配偶，没有条文承认也不要紧。”
　　他相信傅堂这一刻是认真在说的。
　　长长的眼睫垂了垂，绛霜忽又突然笑的坏心眼。
　　这么一本正经，真想一睹他面红耳赤的模样。
　　于是转了转眼珠道，
　　“那这个事实以后，你要怎么对我胡来？”
　　一表忠心的傅堂果然顿时耳根子烧得通红，黑黝黝的瞳孔左瞧右撇，看看青黛的石砖，瞧瞧半卷的浮云，一番心理建设后最终才把视线落在绛霜身上，
　　“这儿是公众场合，说这些不太合适。我们待会儿回了家再谈罢。”
　　绛霜在一旁强忍笑意，意思是回家就能说了么？
　　这个男人……可真是个宝呐。
　　幽深的小巷里没有人走动，巷口外嘈杂的街市也无人注意这处。
　　绛霜忽然纵身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手臂，笑的恣意而粲然，
　　“那还买什么被褥，咱俩睡一起不就好了。”
　　“可……”
　　傅堂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被绛霜拖着迈出了巷口，繁华喧闹的集市和来往吆喝的百姓顿时嘈杂在眼前。
　　绛霜却已然放开了他退开两步，只一双狐狸眼弯弯如月，
　　“快走罢，我迫不及待的想回家了。”
　　傅堂回首，直直撞进青年的笑靥里，生硬的眉眼也沾染而上阳光的粲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