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记》北佚

20、第 20 章

　　等的傅堂好容易从屋里踏出门来，黎祥已经在院子里等到两眼放空了。
　　然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祥总觉得傅堂的脸比进屋之前要更生硬几分的模样。眼珠心虚的来回转了数番，却是很快将其抛诸脑后急急迎了上去，
　　“这下可是戊时了，你也该教我怎么刻梅枝糕了罢。”
　　傅堂黝黑的眼瞳映出青年忽然拘谨的面色，眉眼间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迈向小灶房的脚步沉稳有力，傅堂忽然发问一句，
　　“蘋果削的怎么样。”
　　连忙跟在身后的黎祥满腹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直至踏进小灶房才含含糊糊挠着脑袋道，
　　“那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功夫，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梅枝糕刻出来，削蘋果什么的还是放到以后再说罢，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傅堂对黎祥的回答不予置评，只是系上围裙，仔细将袖口挽及腕上，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浸入水中反复洗过，再拿帕子细致的将每一处拭干。
　　一套动作慢条斯理的做下来，立在一旁的黎祥已经不由得滚动几番喉结。
　　这般不说话，是对他刚刚的话不满意的意思？
　　黎祥正想再补救两句，却听傅堂忽然道，
　　“梅枝糕的馅料在哪里。”
　　黎祥连忙端出个瓷盆，里面盛了足足半盆红染的胭脂梅泥，足可见黎祥今日要学个子丑寅卯出来的决心。
　　“你平时怎么刻。”
　　傅堂并不急着上来就指点黎祥一番，只是示意他先雕一朵红梅。
　　黎祥喉结上下滚了滚，顶着傅堂凝视而来的眼神，上前两步握起一把尖头小刀，握一把红泥在掌心细刻起来。
　　然梅瓣才出一圈，将将刻到内层两瓣时，便已有那承受不住的显了裂纹，很快蔓延而至整朵红梅。
　　黎祥讪讪的连头也不敢抬。
　　傅堂挑起一点在指尖捏揉搓捻几番，似是在确认馅泥的质地。
　　少顷，傅堂攥鸡蛋大的一团在掌心搓圆成球，握起一把尖头小刀对准，只见拨挑勾撇，斜划纵切，连一盏茶功夫也没有，就见一朵胭脂红梅绽放掌上，里外梅瓣层叠交掩，梅蕊含羞带怯一吐芳妍，隐隐似还能窥见其里纹络浅浅。
　　好快！
　　而且半点都不似在他执刀时东掉一瓣西缺一角成的零落残梅。
　　候在一旁的黎祥眼中霎时光芒大盛。
　　虽然他做点心的年头不算短，可真正有师傅指点的也就是先前黎老汉在世时的那三五年。之后虽然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冲劲儿闷头琢磨，哪里能比得上有师傅提点来的进益大。
　　还是傅堂这样颇有两把刷子的师傅。
　　“你是怎么做到的？！”
　　黎祥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
　　孰料傅堂却是放下红梅，转身捡了两个蘋果洗净沥干，又倒出一盘煸炒过的花生摆在他的面前，
　　“切蘋果和切花生，你选哪一个。”
　　甚、甚么？
　　虽然同傅堂相处时日不算短，可黎祥仍然时常反应不过来傅堂突如其来的一句。
　　“不是要刻梅枝糕么？”
　　黎祥怔怔的挠了挠脸。
　　傅堂却只是重复一遍。
　　“蘋果和花生，你选一样切。”
　　黎祥仍旧摸不着头脑，凑上去急急道，
　　“离苒夏会没有一个月了，不是该赶紧把梅枝糕刻出来能挂的上梅枝才是么？切蘋果切花生跟梅枝糕有什么关系？”
　　傅堂眉眼不动，
　　“手上功夫不稳雕甚么点心。你在灶台前近十年，基础却打得一塌糊涂，不练基本功就想刻梅枝糕，你是太小瞧你爹的方子，还是太高估你自己的手艺。”
　　一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黎祥只觉面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可却不得不承认傅堂说的没错。
　　看着面前的蘋果和花生仁，黎祥的脸僵的厉害。
　　也就是说，他必须得从蘋果和花生里面选一样切了？
　　“ 可是……”
　　薄切蘋果难度太大，就是他最仔细的时候也不曾切成傅堂那个水平，比之还要小上数十倍的花生仁就更不用说。
　　黎祥咽了咽口水濡湿濡湿干燥的咽喉，想着至少让傅堂至少能先从再基础一点的教起，毕竟他确实在刀工方面没甚么自信。
　　傅堂黝黑的眼瞳映出黎祥讪笑的模样，视线却是直直看进他的眼底，
　　“你不是耍了花招要我来教你，现在却是要打退堂鼓么。离苒夏会只有不到一个月，你打算花多少时间来练基本功？又打算剩多少时间来刻梅枝糕？”
　　额际顿时渗出冷汗沿着眉角蜿蜒流下，黎祥游弋的眼神蓦地定住，一口白牙紧咬，
　　“我晓得了，就从蘋果开始罢。”
　　……
　　虽然有心想睡个回笼觉直到夕阳西下，可这里到底不是傅堂的住所，绛霜只好在屋里百无聊赖的踱来踱去，打量一番这间不大的屋子。
　　说傅堂是愣子，可不曾想还是个精干人。瞧瞧这一尘不染的，就是他在馆里住的房间，也不曾有这般干净。
　　那还都是小厮打扫的，他半根手指头也不曾动过。
　　绛霜讪讪的倒在床板上，卷了被子叹息连连。
　　还想着至少帮他收拾收拾房间，好歹显得自己有点用处。没想到他唯一勉勉强强能做的活儿，也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傅堂又不是甚么富家老爷能毫不吃力的白养一个人，照这样下去，只怕他很快就得被赶出家门了。
　　想到这岔的绛霜蓦地坐起身来。
　　好不容易有个避身之处，有点心吃还有人照顾，哪里还能再叫他回去过原来风餐露宿的日子。
　　可是，能作甚么呐？
　　为难的绛霜咬住指甲，却是想到腹中辘辘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真是！
　　绛霜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肚子。
　　早上才吃了不少，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傅堂适时在门外敲了两敲，
　　“绛霜，午饭好了，我们去吃午饭罢。”
　　午饭！
　　绛霜顿时双眼放光的从床板上跳下地来，颠颠的跑了几步殷勤将门打开，还附赠来人一个粲然笑容，
　　“你回来啦！上午怎么样？做活儿辛苦么？”
　　一进门便蓦然撞上青年艳丽的笑靥，傅堂耳根子热了热，生硬的面上却是没显出来几分，只是嗓音平和徐缓，
　　“没甚么辛苦，都是做惯了的事情，而且我也很喜欢做。”
　　绛霜适时弯了眉眼，
　　“真好，我也想有一样喜欢做的事，这样待在屋子里也就有事做了。”
　　闻言，傅堂眉头皱起，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很无聊么？下午我没有活儿要干，咱们午觉醒来就去找牙郎，今天便把行李搬过去罢。”
　　行李！
　　蓦然记起傅堂走之前交代了甚么的绛霜唇边的笑微僵，闻言连连点头道，
　　“好啊，午觉起来收拾收拾行李，等到日头小些了正好出门去。”
　　傅堂不疑有他，更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而不曾注意绛霜的不自在。
　　绛霜才为遮掩了自己偷懒的事实庆幸一番，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知何时忽然穿过自己的指缝，绛霜惊得低头瞧去，却是见那手已经同自己的握在了一处。
　　这男人！
　　绛霜猛地抬头看向傅堂，却见后者的面上一副平静。
　　绛霜眼角不由得挑高几分。
　　这也未免太过老手，哪里有他以为的纯情。该不会真是他看走眼了，这人只是个想不掏银子白拐人的？
　　“那个……”
　　绛霜将手抽回来，对面上显出不解之色的傅堂干笑道，
　　“不是要去吃午饭？是同东家一起吃罢，让他们瞧见了可不好。”
　　傅堂更是皱眉，
　　“为什么？”
　　“为什么——”
　　绛霜被噎个正着，一时也不知男人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咱们在别人面前牵手是要被指点的。”
　　傅堂眉头紧锁，
　　“为什么会被指点，街上也有很多夫妻在牵手，还有抱在一起的我也见过。”
　　得，他算是明白了，这人是真的少根筋。
　　绛霜无奈扶额，
　　“因为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私下里也就算了，光明正大可是不符大安立法的。”
　　“可是，我们在交往，不是么？”
　　也许是错觉，又或许是眼花，反正应当不是事实——
　　绛霜竟然在傅堂生硬刻板的脸上瞧见了委屈之色。
　　“呃，这个——”
　　绛霜为难的挠了挠发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同傅堂讲清楚。可是照刚刚的对话，估计傅堂只会接着问为什么大安朝要设这样的礼法罢。
　　知难而退的绛霜连忙打着哈哈推傅堂出门，
　　“不是说要吃午饭么？让东家等太久可不好，咱们快过去罢。”
　　被推着的傅堂不得不顺着力道向外走出几分，仍想着绛霜适才的话，却是突然和小灶房里出来的黎祥撞个正着。
　　“这是……”
　　耷拉着眼皮的黎祥一抬眼便瞧见绛霜，仍沉浸在蘋果里的神思立时清醒过来，一双眼饶有意味的在这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的确是个美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可傅堂一时犯浑倒也能说得通了。
　　只是这样一副好相貌，做小倌还真不知该说是可惜还是适才。
　　黎祥又打量绛霜一眼。
　　察觉到黎祥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一遍，绛霜推在傅堂腰上的手若无其事的收回身后，浅浅笑着对黎祥行了个礼，
　　“东家。”
　　便垂手立在傅堂身后默不作声，只面上展露三分笑意，似对黎祥眼中之意毫无所觉。
　　傅堂也注意到黎祥的眼神，侧身将人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对黎祥颔首道，
　　“我们下午就去找牙郎看屋子，不会耽搁太久。”
　　黎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大步走在前面，
　　“哪里就催的这么紧，我又不是那容不得人的。快走罢，我娘已经在等我们用午饭了。”
　　傅堂回头看绛霜，却见后者一副天真笑靥，见他看来还不解的眉眼微抬，
　　“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
　　没看出绛霜似有不快，傅堂这才放下心，只是复又伸出手穿过绛霜的指缝间与其相握，轻柔却有力度，
　　“走罢。”
　　绛霜一愣，忍不住看着二人相牵在一起的手，掌心手背传来阵阵温度甚至带了几分灼热。
　　面上挂着的笑靥不知为何垂落几分，绛霜抽了抽手，这次却是没能抽动，看向不撒手的傅堂顿时多了无奈之色，就像在看一个执拗的孩子，
　　“被你东家看见，你可是要吃挂落的。”
　　“不会的，”
　　傅堂却是莫名笃定，
　　“因为我们在交往。”
　　绛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了傅堂一会儿，见后者全然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绛霜只好耸了耸肩，回握住傅堂的手向前走去，
　　“希望你东家别被吓到才好。”
　　艳丽的眉眼间却不知为何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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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漏一章，抱歉抱歉ORZ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