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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归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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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月不负众望,春老爷喜极而泣。偌大的春府像是迎来了曙光,但又在脸上罩了顶面具阻挡乍然的金光。俗话说三分颜色就开染缸,春老爷扮起黑脸像模像样,春夫人憋屈,硬是装作白脸好生慰藉柳千枝,免不了眉角抽搐,显得眼神时善时恶。
絮絮叨叨半天,柳千枝终于听了个明白,原来春老爷有事相求,却放不下面子,想来让春夫人做和事佬,明眼人都知道这俩高堂葫芦里卖药。可柳千枝不这么想,反而感谢他们再次的接纳,即使是利用说不定有机会碰见春晓。
“柳千枝,你再听我说话吗?”春老爷就差拎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副傻里傻气的呆样,又不好打击他,到时不合作,太子问起人来自己该如何交差呀。
柳千枝回神后啊了半天。春老爷叹声连连,头脑直晃:
“瞧你这身衣服,哎哟...有股酸味呢...。”春老爷突的向后一跳,好像怕沾染他身上的臭味,嫌弃似的捏起鼻子。柳千枝略显尴尬的举起衣袖在鼻间嗅着,可能他也闻出点异味,遂僵着嘴脸干笑。
春夫人忙不迭的回嘴:“洗个澡,换件衣裳不就行了。”春老爷立刻接上:
“还有那胡渣!”春夫人抢过去回答:“是、是、是。”边说边招来身旁的丫鬟带他下去。柳千枝顿了顿,虽然想问春晓在哪,可春夫人一股脑的催促,一半话给她遮了音,另一半话只听见他在喊哪。
春夫人不耐烦的向他喊:“别哪、哪的叫,小翠会带你去澡堂!”语刚落,春夫人扭头给相公一个胜利的微笑,春老爷抽抽嘴角算是回应了。
突然想到什么,春老爷停下踱步:“春丫头人在哪?”春夫人坐在椅子上抚了抚鬓发:
“在屋里蹲着,咋了?想女儿了?”春老爷冰着一张脸,他是好久没去见自己的女儿了,过的怎样心里有数,反正饿不死,不过柳千枝一回来,她怎一个动静都没呢?
“我说,住在一个屋檐下,哪会想不想的。或者你是怨恨我把春晓打成那副样儿,暗地里给我抱‘冰块’?我情非所以,体谅下我的感受,行否?我的娘子大人。”春老爷哽着脖子,垮着肩道。
春夫人笑呵呵的微启两片唇,举手投足间有着大雅之姿:“原来你还记着我出闺前的名号——冰山美人呐,相公,今晚上吃生鱼片如何?听说师傅从东边的大海来的,拿手活是海鲜,沾着酱吃别有一番风味。”
春老爷环抱两臂,不知是冻的还是做出一家之主的风范:“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说完,急着向外跑,嘴里轻声咕哝:
“还冰山美人呢......我瞧就一霸王花...。”后头春夫人跟了上来,满脸笑容的说:
“相公,你一个人碎念些啥?”春老爷直挺挺的朝前走,没敢应话。
木桶澡洗得全身热腾,头发未擦干柳千枝便通红着脸,着布鞋冲出屋门,身后的丫鬟大惊,高亢叫道:
“三姑爷!你那头发还没擦完,衣服的扣......。”柳千枝披着湿发,拉紧前襟垂头快走。俨然别人洗完一身轻何故他如此匆忙,归结于柳千枝自己的癖好,长这么大,头次见女性换水又是按摩的,他老大不愿意,觉得自己给看光了。固然他已不是干净的身子,每回洗澡换水都有男童伺候。性格的扭捏大多来自之前倌馆的大票男人。男人与男人,该有的他全有,何来有羞赫之感。
所以他自从入赘,洗澡便不假手于人,通常手脚麻利,趁热快洗也不用麻烦他人。低头走路原本是预察前方是否有障碍物,谁知看到了前面的一双绣花鞋,两只脚便不听使唤,一头往上撞去。
好似知道撞倒的人是谁,柳千枝抱着她在原地踉跄了几步。随后稳住,低头看着怀中人。果然足下传来一阵刺痛,柳千枝识时务的放开手,一脸深情的凝视着踩他脚的小美人。
远远跑上来的丫鬟气喘吁吁:“三、三姑爷...刮...挂胡...胡子。”柳千枝霁颜,接过她手上的剃刀,偏过头对踩他脚的美人沉声问:
“我们到一边聊,我有话跟你说。”推搡着美人的后背,显然她不肯私下与柳千枝攀谈。柳千枝一脸畜生无害的扭头:
“对了,姐姐,麻烦打盆清水和拿块普通皂角,我在花亭里剃胡。”那丫鬟吱唔着也不好反对,看着半推半就的三小姐,她只好转身去忙柳千枝交代的事。
花亭里,两两相持。热脸贴冷脸,柳千枝毫不在乎对方嫌恶的瞪着他。他晃了晃手中的剃刀,春晓举步向后移去。柳千枝皆上前抬步,春晓再朝后退了一寸,退到无路便挨上石桌,柳千枝更是贴上身,春晓放声想大喊,一只热掌覆了上来,并且那把剃刀塞进春晓的手里,半饷,手掌才悄然从嘴边滑落,而上方的眸子倏地退缩,像是受了伤害。
春晓定睛,胸口起伏不定。莫不是处在微妙的境地,她心跳何来加剧。本欲在后院散步,知晓柳千枝已在正堂听候。她不愿见他,自然不会去前院里游晃。
倒头来还是被此人吓了一跳,一股湿气环抱,水滴在他剧烈的动作下顺着发尾落在她的脸上,春晓以为哪个不长眼的落水鬼非礼她,一抬头,心不由得缩了缩。放大的脸上依然白皙,只不过下巴多了许胡渣,显得有些憔悴却又增添了些沉稳的气质。
难以名状的怒气徒然烧了起来,想也未想,先下手为强,春晓猛得踩上柳千枝的脚背,让他放尊重点。效应不怎么理想,在大力的推使下,她被迫进了花亭,目光则是盯着他手里的剃刀,思索着面前之人的企图。
世事难料,俩人不仅对换了身份,春晓捏着剃刀柄,呆呆的见他落寞的神色,好像自己是逞凶的恶徒或是逼迫某人,非杀不可且和自己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他站在痴恋,忧伤的悲景来博取他人的恻隐与垂怜。
直到丫鬟把水奉上,俩人一动不动的对望,仿佛时间禁止。旁若无外人在杵,柳千枝移开眼,转身弯腰。春晓耳边嘈杂的响起水花飞溅的“哗啦”。
手中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春晓清冽的眸子锁在光线上暗想:如果没这人,是不是就不会搅乱一池春水,自己也就不会有所期待?
“春晓......。”浑厚的嗓音打断她的疑问。柳千枝端坐在石椅上,鼻下有一团白色沫子。春晓眨了眨眼睛,胸中郁闷这人的厚脸皮,他非但不看她脸色,一脸无辜的催促自己给他刮胡,春晓着实惹毛了,冷光一闪,迸发出恶毒的目光。
“兹、兹兹。”虽有心想把他解决,春晓始终硬不起心肠,细听着青渣刮落的声音,绷着一张脸,手中毫不含糊的轻刮。
突然间柳千枝吹着沫子说道:“那日晚,你因何失约?”春晓手腕一抖,下巴右下角的白沫浸渐红色,柳千枝吃痛的拧起眉,在她呈现怔忡的当口,柳千枝用白布拭去那块沫子,布瞬时留下了殷红。柳千枝倒也不气默默的把布丢进盆里,出声唤道:
“继续......。”春晓抖着刀刃慢慢接近柳千枝的另边下巴,眼睛却是被那道划痕引去了注意力,心中纷乱,难道他不害怕她再来一刀么?就在贴进柳千枝的脸,握刀的手被他钳住,一惊慌,春晓抽出刀柄,随之飞溅出血珠。春晓睁大瞳仁,把剃刀甩扔在一角,蹲身蜷缩,柳千枝赶紧单膝跪在地上抱住她。
春晓害怕的反复碎念:“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回来......。”柳千枝鼓足了劲抱紧她,而他另一只受伤的手任其血流漂杵,耳边温柔细语,像是在安抚春晓涣散的集中力。
“春晓我喜欢你,我爱你。”迟来的告白使春晓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奢望终于实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太晚了,春晓一字一句的低吼:
“骗子!你的话全是假的!”柳千枝一懵,他注视着春晓的脸蛋,一双熊熊烈火的眸子是怒是怨,她大力的挣开他的束缚,甩袖离去。柳千枝已然被不相信的眸光如遭电击。
曾经追随他的目光温柔不再,竟换上他所陌生的怨恨。怎会如此,他垂目盯着手上的一片血,忽然感到掌心火辣辣的疼,心反而越来越冷。
翌日,柳千枝随着春老爷进宫晋见太子。然而无心欣赏宫廷的华美,他垂头恭敬的跟在一位公公的后头,身旁的春老爷小声的询问他的脸色。因为看起来苍白无光,显得弱不禁风。柳千枝只是扬起一抹淡笑,袖口里的手又往里缩去,不细瞧,手掌缠在绷带下的骨节泛白,像是失了血色。
赐阳殿前,公公首先通报,接着唤他们进去。春老爷一把掐着柳千枝受伤的手,示意跪下。柳千枝咬紧牙关,拜伏在大理石上忍着痛楚。太子一句平身,俩人再次起身。
声音悦耳,柳千枝忍不住抬起头仰望他的尊荣。春老爷上前一步作揖:
“太子殿下,此人便是我家三婿。恕小人冒昧,太子为何特意召见于他?”柳千枝旋即低下头,惶恐的不知所措。
太子放下手中的卷宗,抽出一旁的锦盒打开后放到柳千枝的鼻前:“这是你画的美人瓶吗?”柳千枝抖了两下,回答道:
“正是小人......。”空气宛如凝固,蓦地发出大笑:
“太好了!太好了!”柳千枝不明,遂抬起头,春老爷唯恐着柳千枝犯大忌,立刻跪下身,头埋在双臂中:
“太子殿,小人惶恐,小婿年龄尚小不分清楚,如冒犯殿下,小人给您赔不是。”柳千枝以为是自己闯祸,马上两腿一跪鸵鸟状。太子殿笑声嘠止,托起俩人一臂:
“你们太过紧张,本太子不过是问问。”春老爷纠起脸皮,与柳千枝狐疑的对视。太子挪起一只瓶子,拔了塞在俩人鼻下左右摇晃。春老爷纳闷:
“太子殿,这香味是......。”太子塞上木盖畅言道:
“美人识香才是美人瓶,本太子用洋人的香水注入瓶子,闲来在身上抹一点代替香袋,不用则盖上盖子得以保存。这美人瓶在本太子的手中发挥了名副其实的作用,你觉得此方法如何?”春老爷一愣,柳千枝乍然拍起手来,吓的春老爷腿肚又是一软,这合乎礼仪,柳千枝一拍即好,殿中最忌“喧哗”,春老爷拨开他的手,一脸灿笑:
“太子英明!太子聪慧!”太子仿若听惯了赞许,两只眼只盯着柳千枝,其他充耳不闻。春老爷闻景,自动闭上了嘴。太子转身整理桌案,接着一排美人瓶依高低排序罗列一行。每一件上的美人表情不同,顿时让柳千枝与春老爷惊讶的张开嘴,犹如能塞进一个鸡蛋。太子亲和的招招手,俩人走过去依次观赏。这些全部由柳千枝绘制而成,简直是记忆犹新,遂不由得展开笑容。太子忍俊不禁背着手说:
“我可收集了好些日子呢!话说钱公子曾也送我过美人瓶,几乎不能与这里的相比。想必春老爷认识钱家的大公子吧。”春老爷收起惊讶的表情,疑惑的回是。太子噗嗤一笑,想起钱禄的绿脸,他乐的肠子打结。
“可惜美人瓶仿制的太多,一度打票水。好在本太子抢了先机,现在在这里的货全成了断货。称不上贵,到是做的新颖精致,娇小可人,春老爷的退堂鼓打的太早了,觉得网还得撒些时候。”春老爷抿唇不语,自我反省起来。当时不是被钱禄那小子气的,怎会看走眼,少了条钱路,现在那批存货正在仓库里趟着,糟心。
“太子殿,您要是想要,我库存里还有其中一系列截然不同的!小人就当是送太子的见面礼。”反正滞留过了商期不如做个人情送给太子。
闻言,太子星眸闪烁,笑逐颜开:“那真是谢过春老爷。当然,我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首先宫里的碗器全由春家经手,不过时差赶得紧,不知春老爷有意接否?”春老爷心中盘算,老脸则佯装敬重,心里头定是乐滋滋的准备回府报喜。一年到头,几万万两黄金,赚翻了过去,亦稳着音调答应。柳千枝欣喜万分,感谢的眸光投注在太子身上。
话题一转,太子起意让柳千枝抚琴,听闻钱公子推荐,甚是起了兴趣。柳千枝一概推脱,春老爷忙黑着一张脸,心里头攒着金条也顾不得柳千枝愿意不愿意,柳千枝只好无奈答应。
下人送上七弦古琴,琴体为伏羲式,上面刻着朵朵梅花,古韵十足。柳千枝伸出两指拨弄,音色透彻,余声袅袅。当另一只受伤的手架在银弦上,太子猛然喊停,问起原有,春老爷莫名,表情一派关切。
太子凝神:“你们该不会欺辱他吧。”
春老爷大叫:“怎么可能!”太子严厉的瞅着春老爷,迸射的冷光像在警告他,要是说谎,刚才的事全当没做算。春老爷拿眼给柳千枝使眼色。柳千枝会意,解释道:
“太子爱民如子,柳千枝在此拜谢。小人的伤无碍,非春府任何人所为。”太子蹙眉,有点不相信:
“听外人道也,你曾被春老爷赶出府?乃真有其事本太子为你做主!”春老爷一惊,在太子身后挥起前臂。不耻钱禄拿丑事摸黑春府,唯恐搞内乱钻空子。
柳千枝急急回道:“误传,春老爷派小人去盐州出差,方一回来便于他进宫,由此传话者居心叵测,望太子殿斟酌。”太子嘟唇,半信半疑:“是吗?”
柳千枝又加了一句:“是的,太子殿。你且听一曲《梅说》。”感激已于在心。清官难断家务事,柳千枝不想一时的误会搞得春府鸡犬不宁。他受的伤是为了春晓,介于春老爷是她爹,自当好好相处。
春老爷随着乐声思虑,本打着利用完就赶他走,现下有小人嚼舌,他也不好自打巴掌,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柳千枝冷汗涔涔,背后的衣裳贴着背叫人无法舒心。指间拨弦的力度牵累着未好的伤口震开口子。好在他的拿手活是弹琴,对琴的热爱耗于一生,即使身有不变,始终劲足力弹好每一曲。
曲毕,殿中人还未挣脱出春日里的梅花,似香似梦。秋天的凉意即刻打消,拢聚了温情与知音的互动。太子托起柳千枝受伤的手,谛视着修长的骨节。春老爷胸口一突一突的撞击着,好似看到了不该看的玩意,清喉咳了咳,柳千枝不好意思的抽回手,太子眸色流转,几欲想把名琴梅花断送给柳千枝。无功不受赂,柳千枝的情操值得太子重新审视,看来传言并非属实。
待俩人出了宫,柳千枝直奔春晓的门外站着,灼灼的目光透过紧闭的门,像在透视春晓。春晓翻了个身,连晚膳一并在屋中解决。
半夜,柳千枝拎着一壶酒在楼梯口品酒望月,房中的春晓偷偷的从窗缝里窥探,甚觉柳千枝与自己初识的感觉变得模糊,是她所不熟悉的,喟叹自己又关心起这负心人,不免对自己生起了闷气。
久久,春晓注视着柳千枝的背影,仿佛窥觑成了一种宽慰,一种寄托,上瘾般的无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