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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师尊,弟子近日对一个毁了容貌的乞丐一见倾心,且无法自控,时刻想着他,连做梦都梦到他。分明对那乞丐一无所知,却容不得任何人说他的不是。此事过于怪异,弟子怀疑有邪魅控我灵识。师尊可知:世间可有控人灵识的邪魅?”
      章有道兄妹三人的师尊墨绳真人,是道门的掌教。章有道自六岁入道门修习,十六岁方才返家。对师尊的敬畏之情甚至比爹娘还要深厚。每每心有疑惑,也唯有师尊的教诲使他信服。
      听闻此等奇事,墨绳真人道:“灵识或可控,但人之爱恨却是超然于灵识之外,无受控之理。”
      章有道道:“可弟子确实无端对一乞丐倾心。近日深受此事困扰,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师尊指点。”
      墨绳真人沉思一阵,缓缓道:“世间奇闻异事,必有缘由。所谓爱恨无端,非真正无端,只是牵绊隐秘,缘由未明罢了。”
      “牵绊缘由?”章有道恍然大悟,拜道:“多谢师尊,弟子明白了。”

      曲家暴毙那一夜,正是自己与大哥出生之日。曲家暴毙因白鹿角而起,而曲无弦的那根白鹿角只防止自己一人靠近他。若说与曲无弦命有牵绊、爱有缘由,大约与那根白鹿角有关。
      章有道又去到曲家故宅,让小厮抢走曲无弦的白鹿角,扔得老远。
      每一次,只要曲无弦的白鹿角被抢走,他都惊慌无措,活活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这次也不例外。曲无弦见到这一帮人,蹭蹭往墙角躲去,躲无可躲,只好蜷成一团,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野猫。
      只是,这日章有道有备而来,仿制了一根与那白鹿角一模一样的赝品,塞给曲无弦。
      果然,这傻乎乎的曲无弦十分好骗。他慌忙将假的白鹿角揣进怀里,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有白鹿角傍身的曲无弦有了底气,不再害怕周围的人。他理了理衣摆,自墙角走出,横卧在地上一张竹席上。
      那衣服破破烂烂的,整不整理有什么区别!章有道腹谤道。
      “喏,给你的,小傻子——”章有道自小厮手中捧过一套白锦的服饰,给到曲无弦。
      曲无弦却皱了皱眉头,反倒以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章有道。他在竹席上转了个身,拿屁股怼着章有道一干人等。屁股上还有只绿头苍蝇嗡嗡在飞。
      那场景甚是滑稽,随身的小厮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章有道吃了瘪,却也不恼。他将那套白锦服饰轻放在竹席边上,就地摆下一坛酒,几盘小菜,又摆好青瓷的杯盏、白玉的碗筷,款款斟满酒,对着地上的屁股道:“小傻子,饿了吧,要不要尝尝我章家大厨的手艺?”
      曲无弦闻到饭菜的香味,猛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的一盘烧鸡。猝不及防地,他拎了那只烧鸡大口啃食起来。像是怕被人抢走般,他又跑到方才那墙角,蜷在那里低头撕咬。那些玲珑的杯盏碗筷,珍馐美味,跟曲无弦隔了五尺距离。远远看去,倒像是在供奉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泥巴塑像。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章有道柔声道。
      曲无弦却并不理他,烧鸡囫囵吞枣咽了一大半,方才想起章有道似的,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只一眼,视线又匆匆挪开。
      那一眼没有逃脱章有道的视线,那人,终于肯直视自己了!
      章有道情难自抑,他抓了曲无弦的手臂道:“原来你喜欢吃烧鸡,我明日再带给你。”
      曲无弦身子微微一颤,又蜷起身子朝墙角蹭去。章有道慌忙收了手:“抱歉,我没有恶意,你别怕我……”
      此时,只听得一阵盈盈笑语:“二哥不是声称万物皆有灵,食灵物而居乃人道之恶,如今怎肯残害山鸡了?”

      章有道回头一看,是小妹章砚青。
      “砚青,你来得正好。二哥问你:那日你与曲公子待在一起,他可有说什么话,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章砚青低头道:“二哥,我跟你说实话吧。那日,我非是被狐妖施了寐术晕倒在这儿,而是自己来的。我早发现这人身上有一股很强的邪祟之气,疑他是什么妖物,便尾随他来了这里,装作昏睡以便靠近此人、细细观察。我观察了他一晚上,这人没说一句话,只呼呼大睡。后来我算看明白了:那股邪祟之气不在他身上,而来源于他视作宝贝的那根白鹿角。”
      章有道道:“那根白鹿角只与我一人作对,好像不允许我靠近此人似的,的确怪异。可惜,我也看不出它到底有什么蹊跷。寐魅剑遇到它,是没有动静的。今天我让人抢来了那根宝贝,正好拿回去好好看看。”
      “好啦,二哥,先别顾这些,赶紧回家吧。外面流言四起,都在聊章家二公子爱上个乞丐的异事。爹爹怒不可遏,等着审问你呢。”
      “什么?”章有道扭过头去,不屑道:“老头子当年对曲无弦不管不顾,如今倒管得挺宽……”

      章家的老爷怀常,年忙于医馆事务,对儿女之事极少过问。此番,章家二公子爱上乞丐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章怀再也忍不住,在家摆了高堂,召集起妻妾儿女,如县令审案般审讯起自己这二儿子。
      “有道,最近都在传言你爱上一个乞丐,整日跑去曲家旧宅跟乞丐幽会。你讲讲,怎么回事?”
      “爹,你可知那乞丐是谁?他是当年的曲家小少爷曲无弦。”章有道辩道。
      章怀怒道:“荒唐!无弦少爷早不在淮泽,怎可能是他!是,即便他又回来了,你又怎知你见到的那乞丐就是无弦少爷?曲家出事时你方才出生,你可从未见过他的样子!”章怀也不知怎就怒火难抑。他虽尚未到天命之年,须发却已泛了些白。此番吼过几句便咳嗽不止。他花白的胡须颤抖着,像无端沾上一把苦盐。旁边的侍妾赶紧递上白瓷的茶杯,章怀大口咽下些茶水。
      “我肯定,就是他。他胸前还塞着白鹿角!”
      听到“白鹿角”,章怀的手一阵颤抖,白瓷的茶杯砰砰摔碎在地。
      “老爷,没事吧老爷……”一干人慌忙拥上去,对着章怀又是捋背又是捏手,直叫他消消气。章有道的孪生哥哥章非道站在一旁,蹭了蹭章有道的衣角,小声劝说道:“二弟,少说几句吧!”
      章有道却是不管不顾,一把攘开章非道,走到章怀跟前嚷道:“爹,曲越溪是您的师父,当年师父惨死,其独子年幼失怙,您为何不收留他?如今听闻曲无弦尚在人世,您不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却胆战心惊!难不成,曲越溪一家暴毙便是您从中作梗?”
      “你——”只听“啪”的一声,章怀一巴掌扇到章有道脸上。
      “你存心气死我不是!”章怀气急败坏。
      章有道却是冷笑一声,淡淡道:“爹,这一巴掌,你憋了很多年了吧?”
      “有道——”章非道过来拉开他,章有道却甩开他的手,愤然转身,将厅堂大门推得嘎吱作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初秋时节,风中泛着微微凉意。章有道走在路上,忽有些悔恨难当。
      该死!又没控制住自己这臭脾气!怎又对大哥这般无礼!
      章有道与大哥章非道是孪生兄弟,可是二人相貌却完全不一样。章有道生来明艳照人,是万一挑一的美男子。据说,京城有一位画师,惯以画美人闻名。当他偶然来到淮泽,见到章有道的模样,惊为天人,就此封笔再不作画。问其原因,他说从前视美为百态,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和而不同,各具其美。可当他见到章有道的样子,深觉百态皆美只因未见美之极致。一旦领略这极致的模样,从此脑子的美都是那同一张脸,同一类风情,再无其他。万般无奈,只得封笔。
      章有道之貌,可见一斑。
      然而,这孪生哥哥章非道却是相貌平平。二人虽五官有几分相似,其勾勒出的模样却是千差万别。非但如此,论才学、武艺、修为……章非道都差出章有道一大截。对此,还惹出街坊上不少传言,说章有道不是章怀的儿子。
      传言毕竟是传言,章怀也没有在意过,反而对这个堪称完美的二儿子自是偏爱有加。自打他出生,便觉得他是道义的化身,因此取名为章有道,而唤大儿子为章非道。
      章非道从小看出父亲偏爱弟弟,心中自是委屈。小时候,还哭着嚷着要换名字。章怀解释道:“非道并非是无道。道,非道,亦非无道。道可道,非常道……”总之,弯弯拐拐一大堆,解释着爹爹同样器重你,你的名字比你弟的更高深莫测。章非道毕竟小孩子,虽听得似懂非懂,也就此作罢。
      然而,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忽然有一天,章怀像是想明白一件事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和夫人都是寻常人家,生出章非道这样的儿子才是理所应当。而这二儿子,怎么看都不对劲。
      从前那些不入耳的传言便变得格外刺耳了。
      于是,章怀渐渐跟章非道更加亲近。他时常训斥章非道,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怨念,极力想让他赶上章有道。
      “你看看你,一篇《论道》背了三天也记不住,你弟三个时辰便倒背如流!”
      “你这套剑法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跟你弟比试,三招都扛不住。”
      ……
      章有道无意间撞上过几回,每每听到这些话,心头别扭。父亲提到自己时那语气,简直像是在谈及别家的孩子。

      一日,章有道又听到父亲训斥大哥。
      “枸杞虽为赤色,却是性凉,有清热之效;白芍虽毒,却有解毒之功。要判断这药的功效,需得熟记药典,断不可凭臆断揣测……”
      章有道一惊:父亲竟然背着自己,传授大哥医药之术。
      自己虽对行医并无兴趣,从未想过要某天要承继父亲的医道,但看着父亲背着自己传授大哥衣钵,心头却是不快。于是,章有道推门而入,对章非道道:“大哥,闲来无事,小弟想跟你论论道。”
      论道,是道门的每日晚课。论道之时,师兄弟们齐聚一堂,各自陈诉自己当日做了哪些符合道义之事,或是对“道”之一字有些什么别致的见解。若对某件事情或书中某些章义难以拿捏,则道门弟子们各抒己见,围绕“道”进行辩论。
      章有道与章非道兄弟于六岁入道门修习,十六岁返家,论道十年,可谓已轻车熟路。章有道能言善辩,章非道总论不过他。听闻章有道要论道,章非道有些做贼心虚般的惶恐。
      “二弟,你——你想论什么?”
      “老子有云:众人皆光辉自炫,唯独我迷迷糊糊;众人皆严厉苛刻,唯独我淳厚宽宏;世人皆精明灵巧,唯独我愚昧而笨拙。我不同于众人,只因我得到了‘道’。如此看来,大哥自然比我更易得道。可是,为何爹爹总对我疏于管教,却对大哥教导有方。不怕我差大哥远矣?”
      这话,分明就是拐着弯说章非道迷糊愚笨,章怀听后勃然大怒:“有道!怎么跟你大哥说话!”
      章有道冷笑一声:“爹爹送我们兄弟俩六岁入道门,我以为是盼着我俩早日悟道。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也许爹爹觉得有一个儿子悟道即可。至于另一个,道法自然吧!”说罢,衣袖一挥,扬长而去。
      听得身后一阵长叹,也不知是爹爹还是大哥。
      那次,以及记得清记不清的若干次,都是这般,章有道转身便悔:把对爹爹的怨气发泄在大哥的身上,对他着实不公。可自己骄矜惯了,从来低不得头。哪怕心里愧疚,也不曾跟大哥说过什么道歉的话。
      这毛病也是大哥惯出来的。大哥章非道虽不及自己聪颖,但待人沉着温润,大度知理,有君子之风。无论谁说些什么不入耳的话,他听过便忘,从不计较。外人皆言:章家这二位公子,老二胜在才貌,而老大胜在风度。
      不知怎的,今日想到从前这些事情,章有道却有些惭愧。
      分明是孪生兄弟,大哥并不真的比自己年长,却时时背着章家老大的枷锁,听着些处处不如人的闲言碎语,还被自己这混账弟弟使脸色,大哥也着实不容易。
      章有道暗想:待回去后,给大哥道个歉吧。

      只是,方才提到白鹿角,爹爹脸都青了,这反应好生奇怪。莫非,当年曲家的命案,真跟与爹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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