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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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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是夜,章怀睡得正香,忽被惨烈的尖叫声惊醒。
      那是砚青的声音!
      “砚青!”章怀奋然起身,夺门而出。只见院里一片打斗的痕迹,砚青正被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所挟持。那乞丐面目全非,他正拿着小刀,朝砚青脸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此时,砚青脸上已是血肉模糊,跟那乞丐一样的不忍卒视。
      宅邸里的仆人小厮们纷纷被惊醒,他们聚成一圈,将章砚青与那乞丐团团围住,却只是两相对峙,无人敢出手。
      章怀见状,周身血脉上涌,一个踉跄险些晕倒。
      “曲无弦,你——放开砚青——”章怀的声音颤抖着,他扯开围着的人群,就要朝那乞丐冲去。仆人小厮们三五成群将其拦住,不敢让他上前犯险。
      见老爷如此,终于有个小厮壮着胆子朝那乞丐扑去。那乞丐左手挟持着章砚青,右手抽出一把脏兮兮的剑,扔向那扑过来的小厮。剑尚未碰触到小厮身体,小厮已然倒地。那乞丐沉着声音道:“一个。”
      “啊——”见那乞丐杀了人,仆人小厮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那乞丐再度抽剑,向逃窜的人群堆里扔去。仆人小厮们齐刷刷倒了一片。
      那乞丐道:“九个。”
      章夫人听见动静,亦出门观望。就在她推开门的刹那,剑锋径直朝章夫人挥来。章夫人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已是倒地不起。乞丐道:“十个。”
      乞丐一边数,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这章家,够不够四十八口人。”乞丐胸前,一根白鹿角熠熠发光。
      当年曲家一夜暴毙的,正是四十八口人。
      章怀已是被吓得没了魂儿。他扑通跪地,朝那乞丐磕头道:“无弦少爷饶命,饶命!当年是我被鬼迷心窍昏了头,可是我真没想过害曲家全家暴毙。我求求你,求求你:要报仇冲着我来,冲着我一个人来!”
      他的头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已是磕出了血印子。
      那乞丐并非曲无弦,而是章有道所扮。为了逼迫爹爹说出曲家暴毙案的真相,他连同砚青演了这出戏。此时,见时机已成熟,章有道跟怀里的砚青交换了个眼色,他咳了咳嗓子,沉声质问道:“章怀,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对着这白鹿角,将你跟曲家的恩怨交代清楚。”
      章怀战战兢兢道:“我交代,我都交代。”

      “二十七年前的秋天,宫廷乐师秦溯一路过淮泽。他得了怪病,只吊着一口气找我医治。秦溯一是当今皇上的御用乐师,治好他的病,大功一件姑且不论,治不好,我怕会惹来祸事。为此,我心头忐忑难安。可是,秦溯一的病情古怪,我着实没有见到过,只好带他去找师父。师父给他开了一副药,说按他的药方煎服,七七四十九天即可痊愈。可我……我因此事得知师父并未将他的衣钵完全传授于我,他有所保留。我心头窝火,想辱一辱师父的神医之名,便在抓药时有意少抓了一味。那一味药,便是——便是——”章怀抬头瞅瞅那乞丐,将头深深埋下,“便是——白鹿角。”
      章怀又解释道:“我无心害那秦溯一,估量着白鹿角不算通俗意义上的药材,我少抓这味药,那秦溯一顶多病情恢复得慢些,七七四十九天没有痊愈,师父的名声受辱,此事也就作罢。熟知——那秦溯一在服了我抓的药后,当夜便气绝身亡了。他亡故之后,左臂忽然出生出一块儿红斑,便是白鹿角的形状。”
      “师父大怒,质问我怎么回事。我不敢承认自己从中作祟,只好骗他说是那秦溯一不肯服药。师父太忙,没有亲自检查秦溯一的尸身,不知红斑之事,也未深究他到底为何身亡。我想着此事或可隐瞒一辈子。可是,就在几日后,师娘诞下一子,便是你,无弦少爷。你的左臂上,竟印着跟秦溯一死时一样的红斑,白鹿角的形状……”
      说到此处,章怀已是老泪纵横。他将头深深贴在地上,泣不成声:“无弦少爷,曲家出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收留你,甚至想着将你当作自己儿子养大。可是我害怕啊,你是曲家唯一的幸存者,又怀抱白鹿角,我怕你是秦溯一转世,找我索命……所以……”
      章怀悔恨交加的样子让章砚青心有不忍,她拿手肘轻轻撞了章有道,示意他该收手了。
      章怀却忽然大笑起来:“这十九年来,我一直因此事辗转难眠。我与人为善,施财布泽,都是为了弥补当年之错。然而,此事一日未了,我一日难安。既然无弦少爷你找我复仇,章怀的命给你便是。只是,曲家暴毙一事确实与我没有关系,请无弦少爷开恩,放过我的家人……”
      章怀讲地声泪俱下,章有道亦是动容,他安慰道:“章怀,念在你是无心之过,现又将实情相告,此事我不再追究。往后,你也不用再日日挂怀此事,我原谅你了。至于你宅中之人,三个时辰后,自会醒来。你女儿脸上之伤,我会替她治好。”说完,章有道拉着砚青,就要飞离章宅。
      可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院门蓦地被人推开。曲无弦大步走进章宅。
      章有道傻了。
      章怀亦是目瞪口呆。他看着这两个乞丐,几乎一样的装束,颇有些真假难辨的滑稽。
      此情此景,章有道本该拉着砚青赶紧飞走,可他的双脚却如同根植于地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曲无弦,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挪走。
      今日的曲无弦,看上去不太一样。
      那人平日里羸弱不堪,痴痴傻傻,今日却能一把推开院门。他虽仍是一副乞丐装束,进来的模样却带着风,干净利落,颇具风韵。他的眼里不再是混沌一片,映着凌厉的光,像一把刀子朝自己直直刺来。
      章有道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曲无弦,虽是个毁了容貌的乞丐,可此时步履轻盈、身姿卓韵,其气质简直堪称风流。
      章砚青急地直戳章有道胳膊,章有道却全然不觉,整个人整双眼全在曲无弦身上。
      “白鹿角,还我。”曲无弦道。
      那是章有道第一次听他说话。他话音低沉,话语却凌厉森严。如就地铺开一张锦瑟,弹着一成不变的宫调。音韵单调,却莫名慑人心魂。
      你果然是会说话的!
      章有道只顾看着那人发呆,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回应他的话。
      曲无弦渐渐走近章有道。在仅隔一丈开外时,章有道头顶的白鹿角如长了翅膀般飞向曲无弦。章有道本能地想要去抓它,自己甫一伸手,已被那白鹿角弹出老远。
      “哎哟——”章有道呼痛。
      当那白鹿角在曲无弦身边时,仿佛设置了什么奇怪的结界,禁止章有道靠近曲无弦。可若将它抢过,远离曲无弦,那结界却若自动解除。因此,章有道才施了道术,将其悬于头顶,已然忘却了结界之事。
      疏忽了!
      章有道一声忽痛,完全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此时,章怀算是看清楚:这曲无弦模样的乞丐竟是章有道假扮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左右找不到可教训章有道的东西,忽见院门角落横着一把半人高的大扫帚。章怀扛起扫帚,朝着章有道一阵乱揍。
      “你小子,出息了啊,不气死我不罢休是吗!”
      章有道自知露了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好认了这一顿打。
      “爹爹——爹爹——”章砚青赶紧上前解围。她嘟着嘴,朝章怀撒娇道:“爹爹,是女儿的错,仗着爹爹宠我,做出这般蠢事让爹爹伤心。您打我吧。”
      章怀对章砚青向来疼爱有加,此番却是气极,听章砚青这番话,再想着自己方才对她的担心,怒火中烧,拿着扫帚朝章砚青一并打去。章砚青哪受过这种痛,哇哇哭出声来。
      章怀终究疼女儿,虽是咬牙切齿难解心头之恨,到底难打第二下。他长叹一声,扔了扫帚,朝曲无弦走去。
      虽然方才的曲无弦是章有道假扮的,但逼得自己吐出心头藏匿多年的秘密,章怀竟有些难以言表的痛快。此时,章怀只想向曲无弦道明真相,将多年的心结了却。
      “无弦少爷!”章怀扑通一声跪倒在曲无弦跟前:“无弦少爷,章怀愧对于你,更愧对与你爹。无弦少爷若是不弃,章怀恳请你来我章家长住。章家人必以贵客之礼待于少爷,保少爷从此衣食无忧。”
      白鹿角被曲无弦紧紧揣在胸口,此时的曲无弦又换回到了往日的模样。他双眼无神,疯疯傻傻,见到章怀此举,如临大敌般拼命摇着头,他一步步退到墙角,拔腿逃出这宅院。
      章有道看在眼里,心头抽搐一般疼痛难耐。
      曲无弦,你不该是这副痴傻的模样。你可知你方才的神韵,是何等风华!
      莫非,是这白鹿角吞噬了曲无弦的灵识?

      “小傻子,你为何要死死抱着那根白鹿角?你知不知道:那白鹿角于你有害?他在吞噬你的灵识?”
      章有道傍在曲无弦的房门口不敢踏入。那日在章家,曲无弦被爹爹惊吓到,章有道不敢再抢他的白鹿角刺激他,便只好隔了距离,坐在门槛上跟他闲聊。
      说是闲聊,不过是章有道对着曲无弦的背影絮絮叨叨。
      “小傻子,爹爹想要补偿你,你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甘做乞丐?你知不知道:那日的你,踏月色来我章家,步履身姿,简直像个谪仙之人……”
      这话说出,章有道脸色微微泛红。说一个乞丐如谪仙,世人看来,傻的怕是自己。
      可是,这的确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从日出坐到黄昏,章有道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从这淮泽县的趣闻轶事,讲到自己兄妹三人在道门修炼的往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就想给那人讲故事。曲无弦却始终背对着章有道,一言不发,却也没有不耐烦地想要离开。章有道觉得:他是在听的。
      “罢了——”待到夕阳西下,章有道方才起身,他揉了揉腿,对曲无弦道:“小傻子,我走了,这几日没办法再来看你,你自己好好待着,别太想我哦。”
      待章有道离开,曲无弦方才转过身来,远远看他一眼,低头啃食起他带的烧鸡来。

      章有道被章怀禁足一个月。
      虽说凭借自己的术法,要强行出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日装作曲无弦的样子逼爹爹吐露真言,的确是做得太过。娘还因为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章有道心有愧疚,决定先安分一阵子。他每日静心修习,强迫自己不受曲无弦所扰。
      可是,要想不受曲无弦所扰,哪有那么容易?
      “二少爷,无弦少爷今日吃了半只烧鸡,喝了两碗米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明日继续送。”
      “二少爷,无弦少爷今日喝了半壶桂花酿,吃了一整只烧鸡,吃完便睡着了。”
      “那破屋子风大,给他添置一床锦被。”
      “二少爷,无弦少爷今日直皱眉头,我料他不想再吃烧鸡了。”
      “那,明日改送烧鹅。”
      “二少爷,无弦少爷今天没有进食,好像并不喜欢烧鹅。”
      “那怎么能行。马上换回烧鸡,再送去!”
      ……
      章有道觉得:自己简直在养猪。
      那猪还不让自己顺毛,真是岂有此理!
      愈是静心修习,愈是悸动难耐。每日每时,心头全惦念着那人。尤其是那日他匆匆闯进章家的样子,化进记忆里,愈发风度翩翩,让人情难自抑。
      当惦念着那人时,章有道心头竟是无比的安然。仿佛积攒了十九年的爱意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而这个宣泄口,他已等待了太久。
      章有道容貌惊人,且才学、修为皆为上乘,章家又是这淮泽县里首屈一指的富商,倾心于章有道的姑娘自然不在少数,上门说媒的一波接着一波。但也说不上什么缘由,章有道一直不愿娶亲,也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所有与爱相关的意识全部冻结在灵魂深处,直到见过曲无弦,才如春风过境,冰雪始解……
      渐渐地,章有道觉得:喜欢那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师父说世事必有缘由,在找到缘由之前,随心随行,肆意而为,何不快哉!至于那些闲言碎语,随他去吧!

      那日,忽有侍者高呼:“大少爷回来了!”
      大哥前几日去河东购置药材,恰好错过了自己逼问爹爹的那场大戏。此时听闻大哥回来,章有道想起那日大哥劝诫自己勿与爹爹顶撞,自己却毫不领情,夺门而出,实在混账。
      “大哥!”章有道迎到门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二弟,怎么了?”章非道问道。
      “大哥,那日,你让我不要顶撞爹爹,我那时气急败坏,没有领你的情,大哥可别放在心上。”
      章非道笑笑:“无妨,那日之事,我早就忘了,二弟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可章有道隐隐觉得:大哥此次回来,神情有异,好像整个人格外疲惫,格外淡漠。
      “大哥舟车疲惫,小弟便不打扰你休息了。”章有道拱手道,默默退回到自己房里。

      当夜,寐魅剑忽然强烈震动起来,闪着一阵黑色的光,忽然,那光变作耀眼的白,又化成缠绵的绯色……若干种色泽争相变换,晃动愈来愈烈,完全不消停。
      平日日遇到鬼魅,寐魅剑虽也闪着某种色泽,可当它使鬼魅睡去后,光芒便自动消散。今日这情景,从来没有遇到过。
      寐魅剑忽而不受控制地朝窗外刺去,刺到大哥的房门之前。
      “什么情况?”章家的仆人小厮见到寐魅剑异动,都纷纷聚集过来,窃窃私语。
      “大哥!”章有道甚是担心章非道,一脚踹开他房间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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