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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修) ...

  •   成人礼在春天结束时举办,留给艾莉娜学习贵族文化的时间不多了。她的课程也越来越紧,然而相比于雪莉和米兰达从小长期接受的教育而言,她学的内容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因为学的速度太快,根本吸收不了,几乎是竹篮打水,边装边漏。

      母亲很担忧她能否应付成人礼,以及成人礼后长达几个月的社交季,藉时所有未婚的贵族都会集中在王都,艾莉娜至少也需要掌握基本的社交规则,才不至于闹笑话。

      艾莉娜是不在意这些的,学习和阅读都很无聊,绘画和弹琴很枯燥,她肢体不协调舞步踩不到节拍上,所谓的艺术之美她完全体会不到,她和贵族也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比起这些无趣的事,她更愿意想象她穿着新礼服戴着闪耀的冠冕在王都惊艳四座的场景。

      虽然这种想法会让她有背叛了父亲一样的负罪感。

      但先背叛的人是母亲,不是吗。

      此刻,母亲正叮嘱她认真学习云云,别到了王都让人笑话。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听母亲唠叨。

      看着她不当回事的样子,母亲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艾莉娜,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知道知道。”她不耐烦地扭过头,想赶紧结束这折磨人的谈话。

      艾莉娜从前很尊敬母亲,然而当母亲决定来勃宁勒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内卡那么小,外面的世界这么大,父母不再是她的英雄,他们如此平凡,如此渺小,因为父亲的去世,她对父亲的回忆不断加工润色,最后保留的记忆依然美好。而母亲,她甚至不愿再对她做什么评价。

      安娜·罗曼诺,她已经丢弃了她丈夫的姓氏,如今她是普瓦图伯爵夫人,她与在内卡的母亲的形象大相径庭,她让艾莉娜感觉越来越陌生。

      我可不会忘记父亲的姓氏,她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想。

      安娜当然能感觉到女儿态度的变化,此时女儿不留情面的鄙夷和不耐让安娜感到出离愤怒,她一遍遍在心里劝诫自己不要和女儿置气,她只是年龄小不懂事,她不能理解她是正常的,可安娜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点艾莉娜倒是与她一模一样,愤怒的情绪一旦涌上来,就必须有个爆发的出口。

      安娜皱眉冷哼,“你大可以继续这样不以为然,但是倘若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如果你出了丑,嫁不出去,没有人会养你!你是想像我一样嫁给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吗?还是想让你弟弟步入你爸的后尘?”

      艾莉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闭嘴,不许你这样说我爸!”

      少女与安娜如出一辙的绿眸里迅速涌上泪水,她倔强地用手擦干,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安娜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艾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艾莉娜打断了母亲未说完的话,声音有些颤抖:“别叫我艾儿!你才是虚荣又做作的女人!你勾引贵族、贪图富贵,不负责任,你有什么资格贬低父亲!”

      玛丽在门外隐隐能听见一点争吵的声音,心里便有些焦急,旁边夫人的女仆却老神在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夫人的女仆地位崇高,是普瓦图的女管家,她不能在管家面前露怯,便也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

      听到小姐的哭声时,她已经有进去劝劝的冲动了,幸好小姐此时正好哭着跑出来,她赶紧和管家打了个招呼,便追了上去。

      女管家推门而入时,安娜正坐在天鹅绒包裹的长椅上,皮肤上的细纹并不明显,岁月似乎格外眷顾这个美丽的女人,可她空洞的眼神使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你有子女吗?”安娜突兀地开口,她的脖子向女管家的方向扭动,视线却直直地盯着羊毛地毯。

      女管家并不作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夫人,园丁请您去花园检验他修剪的是否得体。”

      她的姿态十分恭敬,说到得体两个字时状似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安娜回过神,视线转回她身上,“走吧。”

      花园里是春天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繁花的尽头有高高的石墙围住,头顶的晴空万里无云,并不炙热的明日高高地挂着,安娜却感觉这烈日仿佛在炙烤着花园里娇嫩的花朵,绝望的花蕊伴随着花瓣烧焦的气息发出刺耳的尖叫,但它永远也走不出这高墙,也无人听闻它的求救。她灵魂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就此遗失在这个高大华丽的囚牢之中,而她太过浅薄,还不明白那部分之于她的意义。

      艾莉娜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少女眼睛红红的,显然大哭过一场,“玛丽,我真的恨她!我恨她!”

      “她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就把我带到陌生的地方,我每天枯燥的学习,学不会就要挨打,所有贵族都看不起我,他们把我当一个随意交换的货物,这一切,就为了嫁一个比父亲“高贵”的贵族!”

      “她凭什么说父亲不好,她有什么资格?她背叛了父亲!他那么爱她!她却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玛丽拍了拍艾莉娜的后背,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说,“我的父亲是个农民,我有一个哥哥,三个妹妹。”

      艾莉娜红着眼看着镜子里的玛丽,静静的听她说话。

      “一个家里五张要吃饭的嘴,面包根本不够分,”玛丽苦笑了一下,“哥哥吃饱了,剩下的我和妹妹分着吃,每天都饿肚子。”

      “我八岁那年,下了好久好久的雨,淹了家里的地,那年的收成很差,我和妹妹都快饿死了,母亲却又怀孕了,实在不能再多一张嘴了,领主大人出钱帮我母亲堕了胎,但母亲的身体却垮了。”

      “于是我被父母卖掉了,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仆人,而是以奴隶的形式。”玛丽的语气很平静,“毕竟没人会雇一个八岁的小孩做仆人。”

      艾莉娜有些惊讶,她从前听说过有关奴隶的传闻,奴隶与仆人不同,他们并不是人,主人甚至可以随意处死奴隶,这是合法的。

      可是在她的认知中,奴隶不应该是这样的……应当在一种似人非人的生物……而玛丽却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她有些迷惑了,她不能想象玛丽被伯爵轻飘飘的处死——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而这却是合理的,没有人会质疑这一切。

      “但我不怨他们,”玛丽打断了她的思考,继续陈述着,“如果不卖掉我,妹妹们都要被饿死,她们还那么小……哥哥又需要继承土地,所以只有我最合适。”

      “我的家人都很爱我,但是他们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了。”说到爱这个字时,玛丽的眼里仿佛有光芒闪烁,“卖掉我之后,他们终于熬过了那年的冬天,而我现在过的也很好,有富足的食物,温暖的房间,体面的衣服。”

      “家人之间并不存在背叛,只有爱和付出。夫人一定有她的考量,您和夫人的矛盾在家人的羁绊面前是微不足道的。”玛丽坚定地看着她。

      艾莉娜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不赞同玛丽的想法,她甚至认为玛丽的想法简直蠢的无可救药,但她不得不承认,玛丽身上流露出的那种美妙的光辉,简直叫她想起身对这个奴隶脱帽鞠躬,可玛丽的愚蠢却也叫她有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让她对玛丽的愚蠢生出那么一点怜悯之意来,无论如何,在这种种复杂情绪的冲击之下,她怨怼的情绪被玛丽春风一般的话语安抚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启程前往王都的那天很快就到来了,直到启程的前一天艾莉娜才获得空闲时间好收拾行李。贵族在成人礼后便再也不用学习了,得知马上要摆脱枯燥的课程,艾莉娜简直想用她磕磕绊绊的舞步跳上一段,或者演奏一首高亢的奏鸣曲。

      巧的是最后一堂课与第一堂课一样,都是温蒂小姐的课。

      米兰达和雪莉与她一同学习。奇怪的是温蒂小姐并没有教她们什么。

      “我要分别对你们提出一个议题。”她从椅子上颇为费力地站起身,臀部的肥肉也跟着颤动,“希望你们能认真思考再回答。”

      她并不说这道题答错了会有什么惩罚,答对了会有什么奖赏,艾莉娜一时有些忐忑。

      “米兰达,领主的意义是什么?”

      米兰达有些迷惑,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简单,“善待领地的平民如同自己的子女,公平公正的调度资源,发挥拥有技艺的人的最大价值,严惩所有犯法者。”

      “这是领主的责任和义务,并非领主本身的意义。”温蒂小姐摇了摇头。

      米兰达没想明白这文字游戏的区别,“领主的责任不就是领主的意义吗?”

      温蒂小姐并不纠结,而是换了个方向,“倘若你妹妹犯了法,你会怎么做?”

      米兰达愣住,下意识看了一眼雪莉,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温蒂小姐又问:“倘若遇到饥荒年,仓库里的食物不能支撑所有平民的伙食,一定会有人饿死,你会怎么分配仓库里的食物?”

      米兰达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怎么,艾莉娜想起了玛丽,她有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解是什么。

      温蒂小姐继续问:“如果维京人入侵,城堡里所有的骑士都死光了,你要么做维京人的俘虏,要么自杀,你会怎么选择?”

      “我宁愿自杀!”米兰达有些不满,这个问题光是提出就让她感到被冒犯,因为这个问题答案简单的根本不需要思考,所有尚有尊严的贵族都会选择体面的死去。

      温蒂小姐笑了笑,“如果你有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需要照顾呢?”

      米兰达只思考了片刻,便答:“我的子女会带着贵族的荣耀与我一同光荣赴死。”

      真是愚蠢又自大,艾莉娜在一旁听着感觉十分不适,当俘虏起码还活着,死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况且一个不懂人事的孩子,凭什么就由他的父母来决定他的生死了呢?

      她与贵族的想法永远不在一个平面上。

      贵族真是闲的无聊,这些问题有意义吗?不外乎就是让人陷入两难的抉择,看着她们陷入困境纠结犹豫却得不到答案的样子,很有成就感?

      温蒂小姐并没有评价米兰达的答案,也没有试图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雪莉和米兰达同样的问题。

      雪莉用严谨的措辞组成了复杂的长句子,阐述领主的意义。

      艾莉娜听着有些费劲,雪莉讲的太抽象了,但是这个答案似乎更贴近统治的本质与核心,而不是更浅层的手段,其中大概提及了维护王国的稳定和社会运作的秩序之类的。

      后面她们的对话越来越复杂艰深,她懒得听了。她趴在桌子上,想着成人礼的行李得叮嘱玛丽额外要带的她自己的一些小东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是被温蒂小姐推醒的。

      温蒂颇为嫌恶地看着艾莉娜嘴角的口水,因为少女过于美丽的缘故,即便是这样邋遢的怪相也不显一丝丑态。

      可惜充其量只是个花瓶。

      最近太累了,艾莉娜被推醒之后还有点发懵,她回想着之前准备好的关于领主意义的答案。

      但温蒂小姐并没有问她问题,只说了四个字便走了。

      “朽木难雕。”

      米兰达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艾莉娜看着温蒂小姐胖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感到无比难堪。她想问凭什么,却觉得自己如果问出口就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她早就应该走的,回去床上睡觉或者随便做什么,总之就是不应该来这,任这个丑陋肥胖嫁不出去的女人羞辱她。在这些小姐的眼里她仿佛一个一文不值的低劣笑话,不知道她们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也许她们就是嫉妒她的美貌,挤兑她能满足她们罪恶的嫉妒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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