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王子是怎样黑化的》肆忆

12、第 12 章

　　拍卖会还没有正式开始，琳琅满目的珠宝展厅里，三五成群的人小声议论着今天拍卖会的重头戏，那是一条紫水晶项链，它摆在大厅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纯白色石膏制成的肩颈模型上铺着一层黑色天鹅绒绸布，颗颗粒粒水晶蜿蜒其上，仿若夜幕中闪烁的银河，氤氲着浪漫的紫色迷雾。

　　有人在细细评估珠宝，却也有人来意并不在此。

　　珠宝是珠宝拍卖会上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无论聚会披着如何冠冕堂皇的外衣，它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两个字——社交，在王都名利场中八面玲珑的南茜夫人深谙此理。

　　南茜夫人和贵族们寒暄时，一直在观察周围的陌生面孔，很快，角落里的少女吸引了她的注意，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是蜷缩的手指和抿紧的嘴唇暴露了少女的生涩和不安。

　　少女身段高挑，黑发碧眸，美的惊人。

　　结合王都这两天的流言，不难猜到她的身份。

　　此时艾莉娜正站在角落里暗暗懊悔，这里没有熟悉的人，她也没钱买这些珠宝，她不该来的。

　　“这对耳坠很配你。”

　　来人打断了艾莉娜烦乱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去，是一位面容姣好，体态丰腴，衣着华丽的的贵夫人，即使在美人云集的王都，她的气质依然很特别，像一朵熟透了的红玫瑰，每一片花瓣边缘的红色都深得发紫，散发着仿佛被露水浸泡的烂掉的脂粉气味。

　　这种联想让艾莉娜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

　　她刚才都没怎么注意这个耳坠，这时低头细看，小巧的鸢尾耳钉下坠着小指大小的皇家蓝宝石，适不适合自己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她能买的起的。

　　况且，鸢尾的纹饰象征着王室，并非寻常贵族可以佩戴。

　　在这样极妍媚态又成熟优雅的夫人面前，艾莉娜是做不出对同龄小姐的睥睨之色的，但她又不愿承认自己囊中羞涩，更不愿坦白自己与伊万其实并无关联，只好假模假样地恭维一番，“我倒觉得这颜色对我来说有些过于大气了，也许更适合您。”

　　对方轻轻一笑，颇有深意，“你错了，从来只有珠宝装点美人，没有拿美人来配珠宝的。”

　　这话险些把艾莉娜绕晕，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反驳道，“按照您的说法岂不是只要足够美貌便可以胡乱穿戴了？我倒觉得若是这宝石人人都适合，只能说明它不够名贵罢了。”

　　女人摇了摇头，琉璃一般的眼里通透无比，“宝石有何珍贵？若无人追捧，和路边野花野草旁的石子也没什么分别。”

　　艾莉娜沉默，这位夫人大概是个极其富有的贵族。

　　女人并未强求艾莉娜认同，反而轻巧了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自我介绍起来，“南茜·奥古斯特，你可以叫我南茜夫人。”

　　南茜夫人，是王都社交圈讨论度极高的人，就连艾莉娜对她都略有耳闻，因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性情风流，关于她的传闻极多，且大多都是负面的，难辨真假。

　　她出身于宫廷贵族，家族虽无封地，却世代管理王宫内务，是国王近侍，但南茜身份尴尬，据传她是前宫廷总管与女仆偷情意外诞生的，未出嫁前连姓氏都没有继承。

　　贵族之间偷情不足为奇，但若是有非婚生子女诞生却是莫大的耻辱。

　　但她却嫁给了富有的奥古斯特伯爵，奥古斯特伯爵意外去世后，她因为没有子女，无法继承封号，只继承了丈夫三分之一的遗产，但也是十分富有了。

　　她私生活混乱，有传言说连国王都是她的情夫，但王后却与她来往密切，那传言有几分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艾莉娜此时十分尴尬，怪不得她刚才就觉得对方声音耳熟，她一时没对上号，这会听到南茜夫人的名号便反应过来，那天在花园偷情的女人就是她。

　　她有些别扭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我叫艾莉娜·罗曼诺。”

　　任谁在听过对方那种事后都不可能表情自然。

　　可能是习惯了年轻女性异样的目光，南茜夫人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只是惊讶地笑了笑，“原来你就是艾莉娜呀，比我想象之中还漂亮，也难怪小王子钟情于你。”

　　艾莉娜下意识想反驳其实这都是误会，但是犹豫片刻，只说了句：“谢谢，我觉得夫人比我美多了。”

　　南茜夫人的男伴站在不远处和其他贵族交谈，竟也是出人意料的高大英俊，南茜夫人走过去后，男人对她温柔一笑，二人相携对视，竟还有几分般配。

　　她感觉有些怪异，偷情的人并不像她想象中的形容猥琐，反倒优雅又体面。

　　她想起克拉拉姑妈的丈夫——那个矮胖的阿尔斯特伯爵，二人站一块的样子是那么滑稽，便觉得眼前的场景有几分荒诞。

　　艾莉娜扫了一圈周围，发现几乎都是男女结伴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些成双结对的人里有多少是有婚约的夫妻，有多少是偷情的男女。

　　她依然无法理解贵族那莫名其妙的道德标准。

　　拍卖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大厅里数量不多的座位依然没有坐满，和她想象中一样，起拍价高的令人咂舌，南茜夫人的男伴却频频出价，拍下了好几样首饰，拍卖会的侍者称呼他“曼图亚公爵”。

　　她撇了撇嘴，这就是贵族云集的王都，公爵遍地都是。

　　到那件皇家蓝耳坠时，也许是因为起拍价不低，也许是因为鸢尾饰品的敏感性，拍的人寥寥无几，最后南茜夫人拍下了那个耳坠。

　　随着一件件珠宝拍卖的结束，很快便到了那条压轴的紫水晶项链，侍者在台上介绍这条项链的出处：“这条项链是洛泰尔一世送给情妇的礼物，名为阿斯加德之心，阿斯加德是众神的乐园，黄金作柱，宝石铺地，取此名字意取世间万物之荣华富贵。此条项链起拍价为五千金币！”

　　艾莉娜倒吸一口凉气，五千金币！一个金币可兑十个银币，一个银币可兑十个铜币，两个铜币就可以买一天的黑面包了。

　　“五千五！”

　　“六千！”

　　“六千一！”

　　“六千五！”

　　明显千金对有封地的贵族来说并不算天价，众人喊价声依旧此起彼伏，或许是受气氛感染，喊价很快破了八千，八千后出价的人便寥寥无几了。

　　艾莉娜遥遥望着拍卖会中央的水晶项链。

　　她坐在烛火昏暗的会场边缘，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之下，有些嫉妒的盯着灯光下一张张喊价的面孔。

　　为什么人与人的出身相差如此之多？

　　“一万金币！”

　　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此时后来入场竞拍，一开口便知财大气粗，“一万金币！”

　　侍者的语气有些变了调，“奥利维亚·克伦泽，一万金币！还有人想拍吗！”

　　艾莉娜认得她。

　　是之前在茶会上坐在佩姬身旁的少女，她今天依然身着一袭紫色长裙，消瘦的薄肩挺得笔直，栗色长发低低的拢起，碎发散落在颊边，苍白的脸庞上是一双明亮的黑眸，但细看之下那黑眸似乎泛着紫罗兰的色泽，只是颜色过深看起来便如同黑色一样。

　　这紫水晶项链倒是与她十分契合。

　　身旁骤然打下一道阴影，艾莉娜抬头看去，少年身形高挑，柔顺的黑发一看没有打理，有些长的鬓角随意的别在耳后，露出弧度美好的下颌，逆着光，她一时辨不清对方的神情。

　　伊万应该是刚刚从后门入场的，此时众人都关注着中央的展台，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他兀自坐在她身旁的位置，语意不明：“我看洛泰尔一世未必有多宠爱他的情妇。”

　　“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多不学无术？阿斯加德最后也随着众神的陨落而倾覆了。”

　　虽然心里有些反感伊万三番五次看不起她，但……她忍了忍，令起了个话头：“你知道王都最近在传我和你什么？”

　　少年白皙的耳尖悄悄红了，“传什么？”

　　艾莉娜却没注意到，她在看台上的项链：“他们说，我和你……”

　　话未说尽，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暧昧。

　　伊万咳了一声：“这些贵族就是太闲了。”

　　“我看也是，只是你和席琳毕竟有婚约，这么传不太好吧，我们也该避避嫌。”

　　“不是，我和她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婚约只是很多年前父王和杜兰公爵口头上约定过，根本不作数。”伊万急急的解释，好像生怕她误会什么，“你不知道，我的情况特殊，除了你……”

　　“除了我什么？”艾莉娜转过头，似乎从这句话中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没什么。”伊万垂头，表情有些落寞。

　　见他不说，艾莉娜倍感烦躁，但也不想追问，好像她多在意似的。

　　珠宝展台上，因为三次出价都无人竞价，奥利维亚如愿以偿地拍下了紫水晶项链。

　　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贵族们陆续起身往场外走，有看到他们的贵族也没有过来打扰，只是远远地向伊万行了礼。

　　艾莉娜迟迟未动，伊万也没有起身。

　　良久，艾莉娜呼出一口气，起身道：“你根本没必要和我解释这些，走吧。”

　　伊万捏紧了拳头，一言未发的跟在她身旁。

　　展厅里的人已经散光了。

　　走出大门，方才见沉沉夜幕，今夜无星，月亮挂的又高又远，模糊的只剩一点轮廓，时不时有猫头鹰在枝头发出咕咕的声音。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行至一段，终于看到自家马车帘上的船锚刺绣，玛丽在车头和那个口吃的车夫聊天。

　　艾莉娜开口：“我回去了。”

　　伊万怔了一瞬，回道：“好。”

　　艾莉娜看了眼四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她回头看他：“你怎么过来的？”

　　他绕到一侧的马厩，牵了匹马出来，利索地翻身上马，“这离王宫不远，我骑马就行了。”

　　艾莉娜这才注意到他的着装，原本她是以为他今日穿的款式简单，此时细看才发现他穿的竟不是晚礼服，也不是正式的骑装，穿的十分随意，在如此讲究穿着的贵族之间，他这样可以说是十分不体面了。

　　她垂头，提起厚重的礼服裙摆，在玛丽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你和这个车夫关系好像很好。”

　　玛丽有些紧张，“没有，小姐若是不喜欢我就不和他说话了。”

　　艾莉娜看了一眼她，掀起车帘，问前方的车夫：“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像吓了一跳，勒紧马绳，吃了一鼻子灰，战战兢兢：“尊、尊敬的三、小姐，我、我叫汤姆·怀特，与、与您一样、家里排、排第三……”

　　“行了。”艾莉娜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放下了车帘。

　　“小姐，怎么了？”玛丽小心翼翼的问。

　　“等会回去你就和总管说，以后我出门他负责接送我，不用再找新车夫了。”

　　王都的府邸里只有三个马夫，一个是勃宁勒带来的，一个是府邸里的仆人，只有这个汤姆是新聘的，管家一直不满意他口吃，但他毕竟是本地人，对这道路熟悉，也算年轻力壮，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管家本打算找到新的车夫就辞退他。

　　只是艾莉娜这么一说，管家自然就不用再麻烦了。

　　玛丽十分欣喜，掀起车帘：“还不谢谢小姐！”

　　“谢谢小姐！”汤姆大声说着，便扬起马鞭继续行路。

　　车轮缓缓滚过鹅卵石路面，玛丽见艾莉娜闭上了眼，似乎想歇息一会儿，便让开座位，方便她躺着，起身去前头和汤姆小声交谈起来。

　　然而艾莉娜只是闭上了眼，并没有躺卧，即便四下无人，习惯使然，脊背依然挺的笔直。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伊万的时候。

　　那个巷子里的小酒馆里几乎都是平民，他穿的十分朴素，戴着巨大的兜帽，坐在角落里，十分低调，但他那笔挺的坐姿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平民白日里要劳作，生计早已压弯了他们的脊背，又没那么多有的没的规矩，哪有晚上去酒馆消遣还坐的那么端正的？

　　他大概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她微微勾起唇角。

　　估计今天也是从哪个巷子里出来的。

　　只是穿成这样出现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么？

　　伊万也不是有意穿成这样的，彼时他刚从外面回到自己寝殿，都准备沐浴休息了，随手看了看今天的拜帖，翻到其中一封时顿了顿。

　　信上小字注明‘艾莉娜小姐已经接受邀请，’王宫内没有秘密，想来大家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他看了眼时间，来不及了，就算现在过去估计那边也已经散了。

　　况且……珠宝拍卖会，她总是出席什么茶会、珠宝拍卖会之类的场合，她的喜好可真是……

　　这种聚会对他来说只有无趣二字，他平日是绝不会去的，

　　但是因为最近都没有宴会，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她了。

　　短暂的挣扎过后，他去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出来，待上了马，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看到信件，只好快马加鞭，幸好德伦家族隶属宫廷，商会离王宫并不远。

　　展厅之内，烛火通明，珠光宝气迷人眼，形色各异的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排好行列的脚凳上，他却一眼看到角落里的少女。

　　当她抬头看来时，幽幽绿眸里满是他的身影。

　　恍惚之间，给了他一种错觉，她和他一样，已经等彼此很久了。

　　醒过神来，他自嘲的笑了笑，真实世界的绿眸里一片虚无，他不过是自作多情地照了一面镜子，在她的眼里看到自己丢盔弃甲的狼狈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