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始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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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潮汐噬岸，灵气将蔽日的魔物彻底涤荡一清。南方天幕上的裂缝逐渐弥合，最后连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天高云淡，人间重焕，既同周身失力，跌坐在地上。
苍冥山里，那些曾被迷障笼罩的密林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阳光照射进去，驱逐了暗影。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灵脉确实已经修复，终于跳起来高声欢呼。
老修士仍盘坐于地，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老伯，我们成功了！”圆眼弟子兴奋地去晃了晃他。
老修士无声地往后倒去，圆眼弟子一惊，伸指去探他呼吸，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溘然长逝。
弟子们安静下来，将老修士扶正后，单膝跪地向他施礼。
“灵脉已复，老伯，你安心走吧。”圆眼弟子红着眼，与同门将老修士安葬后离开了苍冥山。
铜山之顶，夺目的光消逝，魔物散去，露出天光。闻人杕奔向山顶，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把长刀立在风中，刀身仍旧颤动不止，兀自为它主人的逝去悲鸣。
“素儿……”闻人杕抚上刀柄，努力压抑着哭声。
“宗主！”弟子们悲怆大哭，长跪于地。
魔君庙后，灵楧中了凌霄一掌，退至既同身旁，身上的鬼气在灵力的灼烧下一点点在消散。她咳了两声，对既同道：“既已成事，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我顾不得你了。”
既同微笑：“已经足够了，多谢大人援手。”
灵楧看着他笑了一声：“希望你的计划能行，可别再让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她眨眼消失在原地，凌霄狷狂大笑：“这便逃了？既同，我倒小看你了，竟真的修复了灵脉。不过，如今中原的修士们十中去半，剩下的也大多同你一样元气大伤，你们又要如何阻我呢？你若此时投效，我还可饶你一命。”
既同扶着执心剑勉力站起，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打算，来阻止我修复灵脉，若灵脉无法复原，这些魔物就只有你有能力杀尽，你自然可以凭此统领中原。但你也料到我们会拼尽全力防止你来从中作梗，所以你任由我们去办这件事，灵脉一旦修复，你容貌可恢复，宗门和修士们伤了元气，谁也无法与你抗衡，你依旧可以轻而易举一统。”
凌霄取下面具，半张脸上狰狞可怖的黑色伤疤正在迅速消失，露出原本的俊秀面孔。他笑道：“你既然知道，还是选择这么做？”
“我们没有选择，不修复灵脉，百姓必饱受魔物侵扰之苦。如今灵脉已经修复，他们至少能好好过日子。”既同直视着凌霄，“凌霄，要坐上至尊之位，只靠强力是不长久的。寂云魔君百年前就看清楚了，强大如你和他，也不是没有弱点。你的迷失，他的愚善。所以他才会为自己，也为你制造一个约束，因为天道运转，有一个恒定的规则，就是平衡，谁也无法站在这个规则之外。”
“我也不能？”凌霄不屑不顾。
既同目光坚定：“你也不能。”
“那你就试试看，我到底能是不能。”凌霄长臂一挥，掌中聚起一堵灵力构筑的高墙，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既同。
既同只觉头顶如有千钧之力，一面与那股力抗衡，一面艰难地挪动脚步，终于脚下一点，飞身退至空地边缘。
那股力凝聚成一点，击向既同心口。他将执心剑挡在胸前，一声清冽的脆响，执心剑挡下这一击，剑身震颤不止，既同被震得肩头都发麻，手一松，长剑落在地上，胸口剧痛之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凌霄缓步靠近了他，看着他因伤势不得不跪伏在地上，倨傲地俯视着他：“啧，瞧你一身傲骨，我还以为你的膝盖必定不会打弯呢。这会儿怎么又跪下了？”
他左手一掌劈向魔君庙，在木材的碎裂声中，魔君庙轰然倒塌，露出屋子里那尊数十年未曾改变的寂云塑像。
“你口中的寂云这么厉害，如今被我毁去庙宇，他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他却只能栖居于一个小庙，永远当一座动都不能动的破雕像！”他手掌微微扭动，让寂云塑像缓缓转动过来，看着他和既同，“当年在海楼城头，他自戕救了你们一回。今日，我倒要让他再看着，我是怎么杀死他的信徒，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的。”
他正要动手，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寂云从来没有信徒，也不需要信徒。我们坚信的，是自己的道。”
凌霄回身，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方才你躲去哪儿了，竟让你相好一个人面对万魔。”
盛途笑道：“我留他在这里，是因为相信他有抵御万魔之力。仙君，你这个人吧，就是好胜心太强。斗嘴两句，你也一定要占上风，把对手贬低个痛快才算完，很浪费时间的。”
“只会逞口舌之力，”凌霄眼中聚起杀气，“你来得正好，我送你们一起上路。”
他未及动手，遇仙和执心飞至他左右两边的空地边缘，剑尖向下刺入地中。盛途和既同飞速念诀，曲起中指和无名指，剩下三指悬在离地一寸之处。只见修复灵脉的阵法符纹重新亮起光芒，一瞬之间变换了图案。
与此同时，凌霄掌风已至，击中二人。两人倒飞出去，摔落在地。
充足的灵气灌入阵法之中，凌霄反应过来他们方才并不是对自己出手，低头一看，脚下的阵法已然变了模样。他脸色一变，正欲遁走，阵法之中却出现无数条光绳，将他四肢身躯紧紧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既同爬起来倚靠在断裂的树干上，有气无力道：“缚神之阵，这就是魔君的约束，他亲自创此法阵，便是为了让自己和你有所忌惮。只可惜，他没机会用出来。”
盛途讽刺道：“你自视甚高，对常人连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若是你方才肯低头一次，也不至于看不见阵法变化。”
凌霄不甘道：“我不必看也能感知阵法所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盛途一笑：“我这相好既有抵御万魔之力，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感知不到。我方才说过，你太过自负，也终究会因此丧命。”
凌霄挣脱不得，只能愤怒地大吼，如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远处的魔君像静静地看着，看着法阵之中无数无形的利刃绞碎了凌霄的身体，而后绞碎他的魂魄。
片刻之后，法阵平息。遇仙和执心汲取地下灵力，成为法阵的一环，让凌霄没有再以残魂附身其上的机会。
傲世中原百年的凌霄仙君，这一次终于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
既同看着盛途踉跄着站起，穿过空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仿若回到四年前，盛途被困于同样的法阵之中时。但他没有死去，而是挣脱了束缚，回到了自己身边。
盛途跪坐在他身旁，笑道：“这个凌霄虽然可恶，但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来你是我相好。”
既同被逗得笑了：“修到度天境，要是修得个耳聋眼瞎，岂不是白修一场。”
两人相视大笑，盛途扯起袖子，一点一点替既同擦去唇边的血迹。既同呆呆地看着他，背后霞光万丈，照耀着锦绣繁华的富贵人间，连同心爱之人，一起映入眼帘。
这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美的光景。
*
正如凌霄所说，此次修复灵脉，几大宗门以及修士们元气大伤，许多修士付出了生命。
虽然修复法阵护住了大部分百姓，但还是损失惨重。樊见素死后，万渊宗动荡不安。玄天宗依旧四分五裂，玉墟门支撑艰难。药阁弟子散落四海，为此次大战之中的伤患医治。
闻人杕牢记着樊见素最后的话，将她的佩刀带回去交给海云落，问她：“你胸中宏图，是什么？”
海云落握紧刀柄，语气坚定：“统一中原，还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药阁、万渊宗和玉墟门最终选择合而为一，重定都城于中部晔京，正式立国，国号“睿”，年号启灵。
冷绣丹无意于帝位，也知道海云落的抱负，便将原来的药阁改制为司医监，作为在全国开设的医道学舍的统领和最高学府。
且离则与海云落约定，谁收归的辖地最多，谁便登基为帝。二人共治十年，南征北战，海云落将整个玄天宗收入囊中，而后收服不少意欲效仿他们立国的势力，占了中原大半土地。
且离愿赌服输，退居为臣，和冷绣丹一样，以国家的名义开设司剑院，下辖全国各处成立的剑道学舍。
从此，天下的孩童不分.身份，无论男女，都可以上学读书，根据自身所长选择不同的修行方向。修道不仅为了自保和提升，也更为了辅佐这个新生的国家，一步一步走向繁盛。
闻人杕作为君师，和既同、盛途一起，分别入职司医监和司剑院。
当初初出茅庐，救了些人，就被人称作先生，既同还十分不适应。如今成了修道学府真正的先生，既同还是不习惯。
他性格温和，长得好看，学生们抢着要修他的课，常常太过热情让他招架不住。
这不，刚下课，既同抱着书要逃，被一群学生围住。
“先生，再跟我们讲讲，当年您是怎么打败凌霄的吧。”
“那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众修士齐心协力……”
“陛下为您的府邸赐名和雅居，是因为您脾气好吗？”
“可，可能吧……”
“先生，您已经带了好几届学生了，第一届的师兄师姐们大多成家立业，怎的还不见您婚配？”
“这……”
“这是师长的私事，你们也太没规矩，怎么能随便打听。”盛途喝了一声，走过来挥手驱散那群学生，“先生性情平和，你们也当知分寸。我看你们很有闲情逸致，不如都去万典阁抄书，每人两本，明日交到我这里，少一页，还有罚。”
学生们一缩脖子，哀叹一声，不敢多言，纷纷逃走。
既同总算松了口气：“幸好你来了。”
盛途笑他：“这都好几年了，你还是不忍心对他们拿出先生的威严来，怎么镇得住？”
既同苦笑：“儿时师父太过严厉，叫我始终抱着忐忑之心修行。如今我为人师，便着意注意这点，没想到过犹不及，也是头疼。”
盛途无奈：“罢了，这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马上就是上巳节，今日下课早，我们去河边逛逛。”
既同知道他的打算，哭笑不得：“十多年了，年年为你拋花，你还没个够？”
盛途拉着他转瞬到了河边，沿街灯火灿烂，在一排货摊的遮挡下，盛途折了一枝桃花替他簪上：“当然不够，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替你簪花。哪怕哪天飞升成仙了，我到那天河之上，也要你为我抛花。直到万年之后，我们消散于这世间，我的灵和你的灵也要融在一块儿，永远也不分开。”
既同脸上一红，听见更鼓响了，像是敲在他心上。他把花枝取下，捏在手里转了两圈，才笑着抛入映着灯火的河里。
盛途倾身揽着他，唇齿间的气息相融。耳边街市上的喧闹都远去了，悠悠天地间，仿佛之剩了他们两个。
几个偷跑出来的学生在河边玩闹，远远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摔进河里。
“难怪先生一直没有婚配，原来他和盛先生才是一对！”
“嘘！小声点，以先生的耳力可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事儿回去以后可不能外传，要是被盛先生知道，我们恐怕要抄一千本书了。”
学生们心有余悸，商定只要既同和盛途不公开此事，就绝口不对外人提起。
学生们散去后，既同趴在盛途肩头笑个不停：“你这罚人抄书的美名看来已经传扬出去，以后的学生们看见你手都要抖了。”
盛途牵着他，缓步往住处去：“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治住他们，叫他们知道才好，以后才不敢欺负你。”
既同莞尔：“以后，全赖盛先生多多照拂了。”
两人的背影在灯市里渐行渐远，交谈之语散在充满桃香的清风里。
“我那日听你讲道，说到殊途同归，是三千大道归于一道，此道并不分仙道、魔道，当称侠道。但我觉得没有那么复杂。”
“哦？盛先生有何高见？”
“要我说，这殊途同归说的就是你我二人。”
“你这又是什么歪理？”
“怎么能叫歪理，殊途殊途，便是指你我，此时此刻，携手而归……”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始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