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112、始终

　　法阵之中涌动的灵力让魔物暂时不敢靠近，既同感觉到灵气源源不断进入地脉之中，像是在填补一个无底洞，这个洞填不满，灵脉便无法修复。他不得不将自身的灵力输入进去，凌霄在半空中看见，一剑挥退魔物，落在既同不远处，嘲讽道：“螳臂当车，灵脉枯绝百年，凭你们也妄想修复？你猜，你们是先灵力枯竭而死，还是被魔物吞噬而死呢？”

　　既同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凌霄，这是我的道，是我们的道，我们愿意为此背负代价。”
　　凌霄一怔，转而怒道：“你怎敢与寂云相提并论！”
　　既同坦然道：“他是魔君，但他自始至终是寂云，是苍生中的一个。他的心，他的血，从来都是热的。他来自于天地之间，归于天地之间。我亦如是。凌霄，你永远不会懂，不懂他，不懂我们。”

　　凌霄冷笑：“蝼蚁而已，本君不屑去懂。”
　　他提剑直刺既同。一团黑雾倏忽出现在他面前，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跳出来，头上挂着的银铃轻轻响动。
　　看见凌霄之后，她啧了一声：“不是说仙君吗？怎么是个丑八怪？”

　　凌霄闻言，转道去攻她：“哪里来的邪物，敢在本君面前作祟？”
　　灵楧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现在凌霄身后，呵呵笑道：“邪物？劈天的人可不是我，凌霄，你还真是自大，自大到被蒙蔽双眼，眼中只看得见自己。”

　　凌霄凝聚起千万股无形的剑气，悉数袭向灵楧。灵楧终于有了压力，微微皱眉，不再说话，专心与凌霄斗法。
　　既同感觉到别处的阵法有薄弱之处，让修复法阵始终差了那么一点。他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祈祷别处的修士们能够及时填补上足够的灵力。

　　此时此刻，眼见着魔物铺天盖地地涌来，各处的修士或是默默加紧支撑法阵，或是破口大骂。
　　“这破阵是要吸光我们体内的所有灵力才算完，如此下去，我们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灵脉修复之后，要填补灵力易如反掌，少废话，大家加把劲。”
　　“有这回儿废话的功夫，不如多往里面填点灵力。各位，此举关系中原安危，如今魔物来袭，若是修复不了，我们也是个死，不如拼一线生机！”
　　“这位姐姐说得是，大家博一次吧！”

　　苍冥山中，几名万渊宗的弟子正感难以支撑之时，一个老修士缓步走过来，左看看右瞧瞧，摇头道：“一群傻子，做傻事不说，还要把命搭进去。”
　　一名弟子不服气道：“老头，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做这件事，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活着。”
　　老修士哈哈一笑：“这可不是又傻了，你年纪轻轻，命还长，我却是个糟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来救一个将死之人呢？”

　　那弟子也被这逻辑逗笑了：“说得倒没错，但这世上不止有你，还有比我年纪更小的，有孩童，有婴儿，有还未出生的许多人。我们成功了，她们和她们的孩子，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另一名圆眼弟子接口道：“也许，这是我们选择的道吧。不止我们，中原还有无数这样的修士，大道三千，今日殊途同归，齐心做这一件事，值了。”

　　老修士看着眼前几张年轻甚至尚显稚嫩的脸，仰头长叹一声：“值了，哈哈哈哈哈！”
　　他盘坐在一旁，也向那法阵中输入灵力。圆眼弟子看了他几眼，忽然猜到他的身份，改了口气问道：“不知阁下可是既同先生的师父？”
　　老修士摇头晃脑道：“你说是便是，不过我啊，今日也只是一个老傻子罢了。”

　　铜山之顶，樊见素盘坐在法阵中央，勉力支撑着。这里是她母亲的埋骨之地，号称“月下无影”的霜夫人，就那样消散在一个月色浅淡的夜里，连尸身也未曾留下。
　　但她坐在这里，看着自己身周许多弟子脸上坚定的神色，更加明白了那晚霜夫人坦然赴死的心境。
　　此心此道，九死未悔。

　　半个时辰后，变故陡生。铜山上的动静终归引来了玄天宗的人，对方冲上半山腰，将她们团团围住，一个老道士站在最前面，怒喝道：“樊见素，你们竟敢潜入我玄天宗，设此阵法引来魔物无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负责守卫的万渊宗弟子拦在他们面前，解释道：“这些魔物都是凌霄放出来的，你们派人一查便有分晓。我们此前送信请你们襄助修复灵脉，你们自己心藏魍魉，不肯答应。此举牵系中原生死，岂能毁于你们的私心。阁下不愿帮忙也就罢了，还请不要坏事。”

　　老道士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大家都有所感，你们在吸取这附近所有的灵气，要么就是你们在用这个邪阵为自己提升修为，若此刻罢手，我还可留你们全尸。你们停是不停？”
　　那弟子气道：“玄天宗最擅法阵，此阵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们还不清楚吗？这会儿不去抵御魔物，偏来找我们的麻烦，不过是为了害我们宗主罢了。想要伤她，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道士招呼一声，双方登时交上了手。
　　然而来铜山的万渊宗弟子有限，大多又是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哪里是那些老道士的对手。眼见同门一一丧命，底下有负责法阵的弟子急道：“宗主，怎么办？”
　　樊见素咬咬牙：“坚守自己的位置，不得擅动。”她御着刀飞向老道士们，暂时将他们逼退几分。然而分心御敌会耗费灵力，阵法登时有些不稳。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不一会儿，又一群玄天宗的人赶来，当先一人大喊：“冯城主住手！”他们跑去和同门打斗起来，将他们与万渊宗的人隔开，那人怒道，“昨日我们商议好了，修复灵脉的事我们不插手，但也不得干涉阻挠。若是樊见素有歹心，我们再出手不迟。这法阵分明是修复之用，你此时下杀手，是何居心？”

　　冯城主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反咬一口：“这话该我问钱主事才是，莫不是你想要投效万渊宗，才不分是非黑白，赶来袒护樊见素，却对自己的同门兵戈相向？什么修复灵脉，呸！这种谎话傻子才信！”
　　钱主事气得抬剑指向他：“你不过是为了趁此机会杀了樊见素邀功，为自己博声名，收买人心罢了。当初老宗主身死，是你撺掇着城主们不奉少宗主继位，意图篡位自立，当我们不知道吗？”

　　冯城主道：“你还有脸提老宗主，老宗主和宗主皆是死于此女之手，仇人在眼前，你不图除贼报主，反倒袒护于她，还敢说你不是别有居心？”
　　钱主事被说得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道：“事也要分轻重缓急，如今修复灵脉是大，带此事成了，再报仇不迟。到时候我绝不会迟疑畏死。”

　　“少废话！”冯城主眯起眼睛，“我看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诸位，今日是为两位宗主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钱主事等人公然背叛宗门，我们当清理门户！”

　　樊见素闭了闭眼，当初正是因为玄天宗内斗不断，才让万渊宗有了可乘之机。日后若还是如此，没有万渊宗，玄天宗也会败亡于自家人手中。今日情势已无可解之法，难道覆灭才是中原的命数？既同，盛途，那么多的修士拼尽全力博来一个机会，最终却只是徒劳？

　　这修复法阵尚未起作用，一会儿冯城主等人攻上来，法阵难保。樊见素默默叹了口气，罢了，若真是不成，再想别的办法。她相信既同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正思索间，忽见法阵光芒大起，无数灵气急速涌入地下。修道之人能感天地之灵，樊见素隐隐感觉得到，地脉之中别处灵气充盈，法阵已到了关键时刻，只差她们这一处便可成功。

　　然而她体内灵力已近枯竭，再看别的弟子，均是面色苍白，疲累不已，难以为继。正感绝望时，心中有个念头一动。她仰头看向天穹，不见澄蓝天幕，只有无数被灵气逼退的魔物浮动在上方，对下面的众生虎视眈眈。

　　当年寂云在那裂口前，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象呢？既同说寂云选择自碎金丹，才得以勉强将裂口修补。她修为才到金丹，离入分神还差了一截，自然远远比不上寂云。但她不用补天，只需补足这法阵的最后一点，应当绰绰有余了，只是……

　　她扭头看看身下焦黑的山，看见同门们苦苦支撑，看厮杀中的众人脸上贪婪、仇恨、算计、正义、不屈的各种表情，看着这有善有恶、有苦有甘、有悲有喜，充满生机的人间，微微一笑。
　　她的道已在她眼前，是时候踏上去了。

　　“茂棠！”她扭头冲不远处的闻人杕喊了一声，等他始终带着温柔的视线投向自己时，浅笑道，“替我照顾好阿落，她有宏图大志，远胜于我，你要好好辅佐她，助她成事。”
　　闻人杕心头一震，猜到了什么，忙道：“素儿，不可，不可！”
　　樊见素眼里含着浅浅泪光，无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全力一掌拍向自己小腹，感觉金丹碎裂，在一瞬间的剧痛之后，强大的灵力充盈了她的整个身体，燃尽了她的身体，而后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山呼海啸般散向四方。
　　法阵随之亮起夺目的光，地脉之中如同有无数脉络在迅速愈合般，山峰在微微的颤动之后静止下来。

　　万物皆静，一息之后，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如同大河奔流，迅速在天地之间四散又汇合，仿佛一片灵力之海，最终填满了整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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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樊姐姐，呜呜呜，虽然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她的结局，但写到这里时还是心很痛。
起初本来纠结了很久，到底让她是生还是死，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结局。给她选择刀这个兵器也是因为这个，我总觉得刀是豪迈而悲情的，樊姐姐身上有悲情，也有豪气，还有偶尔显露的细腻温柔。
我感觉最后给她一个壮丽的结束或许是最好的。
不过我相信，和寂云一样，也是和霜夫人一样，来自于天地，最终也归于天地。她们不可见，难以触及，但留下了道心和侠气，她们无处不在。